正文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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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大四了,可是家里似乎从来没把我当成年人看待,也从没提过找工作的事情。父母家里从解放前就在这个城市生活,几代下来早已经深深的融入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走到哪里都能攀上亲沾上故,在这个讲究人际关系的社会里,人脉就是财富。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进北京,如果我不是那么独立,如果我不计较所谓出息不出息的问题,而是安安心心的留在这个城市里,我是不是早就飞黄腾达啦?
不管怎么样,老爸老妈从来不觉得找工作是个客观问题。在他们看来,这是一道主观题:孟露,这个小丫头片子愿意不愿意工作?愿意做什么样的工作?
大四上半学期,他们没问过,我也没意识到。过了寒假,整个大学生活就剩下六个月了,不问不行。
“我想……先找找吧!”
我想去北京。
这个念头吓了我一跳,不仅要去北京,还要悄悄的绝对不让谢亦清知道的过去!
在这一瞬间,我甚至衡量好了,我可以把户口放在家里,只在北京找份工作。就像我教训公子润后来被公子润拿来教训我的那样:不怕吃苦,就为更多的机会,我要发展出个人样来。谢亦清你敢看不起我么?谢亦清你不是觉得我不学无术么?你不是觉得我没出息吗?我一定要在北京出人头地,把你比下去!
至于不想让他知道,实在是没有办法。别说万一留不下找不着工作时留个后路,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因为他急慌慌的去了一次北京,这一次进京,我要撇清和他的一切干系!
可是,我没敢直接对老妈讲。
家里就我一个,如果我去了北京,工作起来就不是四年五年,谁来照顾老妈老爸呢?
这么肉麻的话我说不出口,但是蹦进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先找找看吧!
我记得计算机学院的大门口一到毕业分配的时候就挂出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不知道是哪两手,问公子润他也不知道。我们猜大概意思就是找得到和找不到两种可能。既然学校已经每年都这样提醒学生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否定人家的“实践经验”,在这个时候做好最坏的打算,向最好的方向努力吧。
老妈比我想象的要理解我,她追问:“你打算去哪?留家,北京,上海,还是别处?”
我们家都是爽快人,看我老妈这执着劲儿,我就知道我这性子从哪里来的——有话说明白,有屁放出来,弯弯绕绕别折腾!
“我想去北京。”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老妈丹田一口中气:“孟露她爹,过来!”
老爹估计早就做好准备了,老妈的话音刚落,老爹的人影已经很“稳重”的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吵吵什么!没看我正在看电视呢!什么事?“
说着已经坐进旁边的小藤椅里。
早就知道他们是有预谋的,这是我们家天天上演的戏码,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里应外合算计我。但是这种算计,让人心窝子里暖融融的,尤其是对今天的我,简直恨不得抱住他们猛亲两口。
“孟露要去北京,你有办法吗?“老妈几乎是命令老爸。
老爸皱着眉头,“得看看!“
“看、看、看,一说正经的就不管用,平常横横的!你那些狐朋狗友都哪儿去啦?吃咱的喝咱的,半点事儿怎么就那么难?你看你那样!“
孟露的爸爸在老婆面前没脾气,这么多年孟露妈说来说去也就是这几句,听也听出茧子:“我这不是还没找呢吗!马上,马上就联系。唉,孟露,家里多好,你怎么……”
老爸来了句心里话,老妈立刻看着我,好像刚想起来似的。我知道这就是二十年来每天反复上演的戏码,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红脸的那个让我觉得在家里不是被欺负的,黑脸的那个提出他们关心的可能和我不一样的建议,非同心夫妻不能如此默契!
也许真的是吃了亏才想起反思。以前是我甩的杨燃天,这次是谢亦清“甩”的我,站在被动的立场,我似乎能体会很多得意时忽略的感情。不一定要多么风光,不一定要多么发达,两个人如果能够彼此相依相伴,已经是莫大的福气,最幸福的事了!因为,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难得的还是人心,这么难的事要用一辈子去经营,要用全部的诚意和幸运去经营,不必发财升官更难么?!
“也不一定要去的。”我知道父母舍不得我,可是我心里却有更强的欲望。年轻不会顾念最宝贵的东西,越是得不到的哪怕是最廉价的,都会激起最强烈的欲望拼了性命去争夺。
“哦!”老娘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看老爸,“那你问问看吧,单位一定要好,不能吃亏。”
“就知道不让你女儿吃亏!吃亏怎么啦,趁年轻吃点亏没啥坏处!”老爸嘟嘟囔囔的走进客厅,一会儿就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老妈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伸手抓过我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说:“瞧这爪子,一晃眼儿都抓不住了!小时候那么一点点,就那么小。”
看老妈比划着小时候手掌的大小,我差点哭出来。
“长大了啊!”老妈的这声感叹,整整一个晚上在我耳边回响缠绕。
老爸那边努力着,我拿着做好的简历走近了招聘会。
这是年底最大的一场人才招聘会了,在体育馆门前的广场举行。在老娘的催促声里,磨磨蹭蹭的来到离家不到一站地的会场,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呆了!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黑色西装的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竟然也是一身铁灰色的套装。站在大门口,拿着老爸事先帮忙找好的票,我没急着进去。卖票的地方早已挤成了一锅粥,人们叠罗汉似的压在一起,保安丢盔卸甲的从人堆里钻出来,早点开溜的保安笑着骂自己的同事:“你蠢么,早就告诉你了,别拦别拦,知道了吧?这招聘会一年比一年人多,哪儿拦得住!看看衣服坏了没?队长又说了!”
有些女孩子比较幸运,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站在人相对少一点的地方,男的从人堆里头发蓬松的挤出来,拿着两张票或者n张票出来,总有一个女生娇声嗔怪着:“你看,头发又乱了,把领子放回去!”然后很自然的整理男生的头发和领子。
对这种情况我更感兴趣,站在原地挪不开脚。
“孟露,你怎么在这儿?”
扭头一看,竟是我初中的同学袁青青。初三毕业后就再也没见面,听说她后来在北京读的高中,考入了中山大学。看来这次也是找工作的。
在她身边有一女二男,女生也是我的初中同学,只是平日跟她走动多一些,估计她们一直保持了联系。至于那两个男生,我尴尬的点点头,都是当年和杨燃天在一起的。其中一个还是帮我传纸条的同桌颜威。
“你买票了吗?”袁青青父母都是教授,身高条顺,气质清雅。
“有。”我晃晃手里的票。
“哦,那就好。我们找了几张,不用买票。不过你要是没票也没关系,让颜威去买,我们先进去。你在这儿站着看什么呢?老远就看你也不进门,有什么好看的?约人了?”
自然不能说我偷窥人家“幸福”,“没事,就是看着人多,找不到大门。你个儿高,帮我看看门在哪儿?”
袁青青和我关系很好,个子一米七多,我刚满一米六,拿身高说事,打个哈哈过去,大家一起进了会场。
明明是露天的会场,却像是通风极差的地方,挨肩擦背已经算是宽敞的,人多的地方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煮熟的面条——不仅细而且软,可以顺着偶一闪现的人缝溜进,等那个缝儿阖上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站在招聘单位面前吭哧吭哧的递简历做自我介绍了。
越挤个子越矮,我发现如果我想利用“身高优势”挤进人堆儿的话,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爬着从别人的两腿之间进去,因为我已经弯着腰开始钻了。
放弃的走到人少的地方,随便找了几个没人搭理的摊位,也不看单位名称,直接把简历丢过去,自我介绍也省了——总比扔进垃圾堆好些。
“同学,你在找工作吗?”一个瘦瘦的男人走过来,目测不超过174,有点佝偻。
“对。您是……”
“我是北京XXXXX公司的。”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嗯,您是销售经理啊!”
那时候经理还算个级别,我是头一次看见经理的名片,肃然起敬。但是,这是人才招聘会,销售人员来干嘛?
“我姓黄,负责咱们华北区的销售。我们公司在华北区设了个办事处,说是销售经理其实吃喝拉撒什么都管,我这次来是因为我们办事处缺个文秘。小同学你不知道,别看这地方不怎么样,一个摊位可收不少钱呢!倒不是我们花不起这钱,但是我这人特自信,凡是和我眼缘儿的,绝对比看简历管用!我在人群里这么一转,谁合适谁不合适八九不离十。我们总部的人力都特佩服我。”
又是儿化音,又是“特特”的,好像真是北京过来的。不知道能不能招我呢?
“小妹妹打算应聘什么职位?”那人拿出一颗烟抽,我看了看白纸条好像是自己包的。顶级,还是最次?
“嗯,我是学管理的,最好是专业相关吧。”说实话,我也没想好什么职位。
“哦。”那人点点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素质不错,有没有兴趣做文秘呀?”
“你的办公室在这里对吧?”我指的自然是目下所在的城市。
那人说:“嗯,这个职位是的。但是如果做的好,是可以调到北京总部的。唉,我之所以过来招人,就是因为原来的那个做的太好了,总部要走,我就没人了。”
还要有条件才能进北京啊?根据我从小到大的经验,凡是这种有条件的“好事”,通常意味着激烈的竞争和对老板或者老师的充分巴结。
“不过……”那人顿了顿说,“公司里有制度,应届毕业生进公司的满一年就必须轮岗,主要是充分发掘每个人的潜力,同时呢也是重点培养的一种方式。我们这里是办事处,去年招的一个销售就是应届生,今年调到总部了。”
我怎么觉得自己想什么他就说什么呢?忍不住看了看那个人。满脸褶子,瘦小干枯,虽然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拎着一个看似牛皮的小黑包,我有点怀疑这是不是骗子?
“呵呵,小同学,不去也没关系。就算我想要人,还得我们人力资源来面,这是程序。”他说的头头是道,由不得人不信。
“嗯,不过我没简历了。”我想投一个试试,其实包里还有一份是刚才懒得拿出来的,准备回去打草稿,但是这人……我打算看看他究竟有多迫切的想招人?或者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么正规。
“唔,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电子邮箱,伊妹儿,呵呵,你把简历发到这里好了。”
我承认那时候我很讨厌电脑,电子邮件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道怎么用。
点点头手下,那人问:“小妹妹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么?”
我说:“好,这是我们宿舍的。我一般都在宿舍。”
写电话号码的时候,笔头一拐把第四位的9写成了3,最后一位也变了。直觉吧,我其实很想试试看,但是对这个人我真的不敢信。
“别理他,骗子!”颜威悄没声的走过来。
几年没见,小不点一下子变成了180的大男生,必须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表情。听说杨燃天也长了不少,唉,不知道啊!
“不会吧,他有名片。”我把名片递给颜威,颜威接过来看都没看,三两下就撕碎了。
“你还是这么简单,名片随便都可以印。你想投哪个单位?”颜威指着会场。我看了看人最多,摊子铺的最大的一个展位说,“那个!”
其实就是随便一指,横竖看起来志向比较远大!
“简历给我。”颜威一伸手,全没了小时候小老太婆般的絮叨。
人说女大十八变,这男生变得也挺不靠谱的。看着颜威拿着我的简历东一晃西一晃钻进人堆儿,我感慨不已。
“别看了,颜威对谁都这样!”袁青青两手空空的走过来。
“你怎么样?有合适的单位吗?”
“其实这些单位我都不想去。”袁青青不屑的看看混乱的场地。她本来个子就高,再加上不屑的样子,愈发像个女王,我自惭形秽,小小的退开一步,适当拉开距离。她继续说:“我想去北京,家里正在找。你呢?”
“我还没想好。大概还是在这里吧。”我留一半说一半,心里小小的内疚一把。
后来我才知道,袁青青当时已经参加完北京的公务员考试,可是她谁也没告诉,又通过北京亲戚的努力很顺利的把户口迁进北京并且成为国家机关的公务员。
“杨子要结婚了。”袁青青很不经意的说,“还是和那个丫头。”杨子就是杨燃天,伙伴们都那样称呼他。我没用过,江湖气太重。
“哦,挺好的。什么时候?”
“日子没定,我是听我妈说的。那丫头的妈满大院的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颜威终于把简历送进去,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袁青青不再说话,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们就各自回家。看袁青青上车离开,颜威走过来问我:“你没手机吗?”
即使在九十年代末,手机也算中等的奢侈品,尤其是对没有收入来源的学生而言。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开支,几乎已成习惯,手机从来没有考虑过。
“买一个吧,联系方便。这是我的。”颜威写下一个号码给我,“其实,你当初……唉,不说了。挺可惜的,我没见过杨子那样。”
他欲言又止,我却无心探问。
事已过去,追究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