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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为这前半夜的喧闹过去,后半夜总该能够清静一些,却没想到那琳琅居的薛琳琅刚好夜里寅时就来砸门了,还差点儿被商府里面的暗卫给一刀咔嚓了。
    溪川好不容易能歇息一会儿,谁知道这冤家时候赶得巧,听看门的说是薛琳琅,不好不给交代便挂着脸去了。
    一开门,见人脸上着急忙慌,确实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还没开口问呢,他就迫不及待了。
    “我要找你们家公子!”薛琳琅此时也顾及不了太多,便直接说了。
    “我们家公子已经歇下了,此刻不方便打扰,您若是有什么事,还是明日——”
    “是辛巳!”眼看着人家不松口,薛琳琅只好说了个人名。
    “辛巳公子?他怎的了?”
    虽然溪川方才被打断,但事情有关虞辛汜,他还是会保持仔细斟酌了一番的习惯。
    “他一人去闯风月楼了,那风月楼楼主没安什么好心,此去定当是下了死局,你知晓他们那里的手段的。”薛琳琅解释道。
    溪川还想问几句原因来着,但由于实在耽搁不得,便被薛琳琅给生生打断了话关:
    “我前几日问过他暂居之所,听闻是在这里,想来,你家公子与他也是矫情匪浅,倘若可以,能不能相助一二?”
    他言辞之间恳切得不能再过头,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才来的。
    他向来知晓虞辛汜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才走之前他还为了这商家小公子唉声叹气,可知平日里,谁也没那个本事叫他心怀不爽来着,如今突然出了这么个人,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寻常借住的关系。
    他这趟是抱着八九不离十商吟会出手的心思来的,就是时候不赶巧,来的有些晚了。
    “可是…”溪川有些为难,他家公子这几日身子不好的很,动不动就咳血不说,精神头也一日比一日差。
    今日好不容易尊医嘱服了药休息了一会儿,倘若这番半夜里再叫他散了清静,定然是会将情况弄的愈发不好的。
    “可是什么?”薛琳琅皱着眉头急切地问。
    溪川:“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他身子抱恙,实在不宜知晓此事。”
    薛琳琅:“倘若不方便,你借我几个人也行。”他稍微降低了些要求。
    溪川:“府上暗卫调动都是公子下令才行……罢了,可以借。”
    他抬眸,眼睛里闪着些别样的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薛琳琅面露喜色:“多谢!”
    溪川将那之前派遣去暗中保护虞辛汜的几个暗卫又重新分调了出去,由于经年先前也是同他们一起的,知晓的也比较多,便偷偷避开了他。
    再说,经年方才心情也不怎么好,也没空管这些。
    人是借出去了,倒是藏了心思。
    其实他原本是想同薛琳琅说府上的暗卫都必须由商吟亲自派遣的,但转念一想,倘若今日咬了死口不借这人,或许这件事后面说起来反而掀起来的波澜越大。
    他并不讨厌虞辛汜,也知晓他为人坦荡,但他家公子实在是受不起折腾,他于心不忍。
    下阕日才过,商吟身上那一身伤还严严实实地落着,就算他如今不想争什么,溪川也不忍这般看着他没了命。
    哪怕后来商吟知晓了他这心思,想要怪罪于他,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薛琳琅借到了人便走了,未曾多说什么。
    也是个坦荡人,并未计较太多。
    后半夜风声越发噪了,商府院里的长明灯都给吹灭了几盏。
    商吟的房中安静的如同没有人住一般——
    “为什么当初死的偏偏不是你!”
    商吟白天才见过他娘,没想到,夜里梦中又碰见了。
    “是我的错。”他苦笑着,似是诸多无奈。
    “倘若从来就没有你该多好。”他娘亲看着他,极为失落地说道。
    “那为何还要生下我?”商吟笑着,眼神里没有一点儿欢喜。
    “是啊,为何要生下你……”他娘亲喃喃自语,听上去也是后悔极了。
    “我从前总瞧别人家的双亲与孩儿和乐融融、怡享天伦,眼底尽是说不完的幸事,时而想着或许我们这般田地、当真是我犯下了天大的错,于是我梦里遇您十数载,没有一朝不忏悔认错,世人都说,这天底下的爹娘没有不希望自己孩儿能好好过一辈子的,我以为您总有一天会放过我,可是娘,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他始终笑着,笑意也始终不达眼底。
    “你还有脸叫我放过你,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死的吗!”他娘亲恼怒地冲他吼着,仿佛要把商吟给生吞活剥了。
    他爹是在他五岁那年生重病死的,生前受尽病痛折磨,奄奄一息吊着口气,死的时候瘦成了皮包骨头,可怜极了。
    他娘是在他十一二岁时一头撞上石狮子死的,死的时候他在场,血花乱溅地脏了好几个行人的布鞋,发髻凌乱、难堪极了。
    可这样的命,又不是他要选的,生不逢时命不能违,他接而痛失双亲,何曾有谁问过他过的是否容易了,他难道就是活该么!
    “孩儿知错……”他冲着他那一脸狰狞的娘亲低下了头。
    “知错又有什么用,你只会说一句你错了!这么多年你只会这一句,你个废物!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
    不是说,天底下的爹娘都是无比疼惜自己孩儿的,不是说,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好好过一辈子的?
    “娘,您没得选,但是,我就快要死了。”他又笑了笑,笑里带了些释然。
    “你啊…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他该是有多该死啊。
    “我遇上了一个人,他救了我许多次,待我很好,他说我也很好,说我长得很好、性格很好、家世很好,他曾替我夜半掖好被角,唱给我榻前哄睡的家乡歌谣,他还说、他会去替我找到七苦花,一定不会让我就这么死了……
    可其实,那七苦树就是我编的个幌子,是骗他的,我舍不得他,我在这世上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可是娘,我很累,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不该喜欢上别人?”
    没有声音回答他,梦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如同他的前路一样,孑孑无依茫然一片之中藏的是催人性命的毒雾、永远也不会消散干净。
    关于他身上的毒,实则当时商家老倒台之时他就已经找到了,这么些年不解,也是因为心毒太重无可解。
    他心中藏着魔,日日将他往日那些不堪铺开在他面前,夜夜要他回忆重历一遍遍,经年累月,不知千几何万。
    他说舍不得虞辛汜,千真万确,可他确实太累了。
    拿着为数不多的命去跟人纠缠属实是他的不对,但人心就是这么贪婪,只要虞辛汜站在那儿,他就没办法做到心静如水。
    那些他藏了数载的欲望和俗冀总会越过他心底的毒雾,一丝丝一缕缕地穿过他的心肺骨髓,缠绕在他的血肉之间,叫他无可奈何动辄不能。
    叫他没了底线和良心地去招惹,哪怕他在知晓不过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他却也还是忍不住去期望。
    可惜啊,他的阿巳生来是个侠义风骨,数十载奔波在外,身旁是数不尽的过命交情,无论是那同他一起刀口舔血的同僚,还是那品茶作画的雅客,其中任一个都比他重要了不知多少倍去……
    天色微明,商吟起了身,一掀起眼帘忽而瞧见院子外的那几盏长明灯依旧亮着,大抵是燃了一夜快要熬不住了,悉数没先前那般亮了。
    熹色熏熏,黄晕沉沉,明灭扑闪,薄影一浅一深。
    溪川近侍当职,整日整夜在院子里护卫,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醒了,估摸着商吟换好衣衫的时候,便端了盆水过来服侍。
    “公子。”他轻轻唤道。
    商吟的书房和起居室是一体,从来没有近侍不询声就进去的案例。
    个中特殊也就是虞辛汜这么一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没怎么挑开同他说出来。
    “进。”商吟应道。
    溪川闻声进了屋,恪尽职守安于本分的模样倒是同他前几日大相径庭。
    不过,他从进门起便半句没提昨天夜里薛琳琅造访借援之事,但商吟这个人极为敏锐,从来放不过他们每个人身上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毕竟是他亲自一手调教出来的暗卫,断然他是再了解不过。
    商吟:“你有心事?”他问道。
    溪川:“属下没有。”
    溪川听到这句时心底顿时咯噔一声,面上却时刻想着要做戏做全套,只好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句。
    商吟已经瞧出来了些不对劲,便接着敲打了下去:“关于经年还是阿巳?”
    除了这两个能叫溪川有些多余的情绪,其他人应该都无关紧要了。
    溪川:“自然是经年。”他连忙答道。
    辛巳二字一出,他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还好商吟给他留了个经年做幌子。
    商吟眼皮一掀,仔细看了溪川一眼:“昨夜里,你同经年促膝长谈了?”
    溪川又答道:“是,他心情不怎么好。”
    商吟:“我倒是不知晓你二人何时关系变得这般好了。”
    商吟问的悠闲,毫不关心中带了些精雕细琢的窥探,好像一眼,就能将站在屋里的溪川显的无处遁形。
    溪川:“向来能说几句,昨日夜里也是凑巧,恰好撞见便多说了几句。”他回答道。
    商吟没有立刻再问,慢慢悠悠地洗漱好后,便转身去了书房的案桌上坐着。
    溪川心下稍微松了口气,端着水便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拿了昨日吩咐后厨做的早膳。
    这倒不是单纯的早膳,里头加了药,调养身子最是有益。
    虽说昨夜里、他家公子早早歇下了,但今日看来,他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又或者可以说是越发的苍白了,实在叫人担心的很。
    他想着便走到了门前,重重地长叹了口气,才敲了敲书房的门——
    溪川:“公子。”
    商吟早听到他叹气了,应道:“进来。”
    溪川单手推开了门,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案前的商吟,从门外照进来的光打在他的身上,霎时间瞧他整个人都单薄的不成样子。
    溪川跟了商吟十数载,二人之间没有血亲的感情,却也养出了习惯,虽然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商吟总有一天会走,但真到了这时候,他心底却如同被人给来了一闷锤似的,疼的说不出来只能哽咽在嗓子眼里。
    现下鼻子一酸,连道儿都走不动了。
    商吟:“怎么?腿脚抱恙?”商吟打趣他道。
    溪川:“不是,我是觉得您应当多吃些东西,好生养着些时日。”他笑着说道。
    商吟:“是该这般,拿过来吧。”
    他今日妥协的比往日容易了不少,这原本是好事,却叫溪川觉得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溪川:“公子,您是不是有心事?”他问道。
    虽说他知晓这心事因谁而起,却还是问了出来。
    商吟:“你说阿巳他能到哪里去?”他问。
    溪川眉心又是一跳,当下只好赶紧稳住说道:“应当是去他从前去过的地方了吧,反正辛巳公子去过的地方很多。”
    虞辛汜确实去过的地方很多,怎么算,这大半个天下他也看了个七七八八。
    商吟大抵是想起了虞辛汜那副豪情万丈,便不自觉地笑了,喜上眉梢欢入眼底,是暮春的坦荡风情。
    商吟:“他看过的风景确实很多。”他说道。
    溪川忽然有些犹豫,他知晓商吟这里是有解药的,他病重完全是因为他不想治而不是不能治,虽说因为虞辛汜他家公子遭了不少麻烦、受了不少苦,却也鲜活了不少,倘若……
    商吟:“怎么?”见他半天没反应,商吟便问道。
    溪川:“公子为何不肯为了自己多留些时日,或者一直留下?”他问。
    商吟笑了笑:“我自己没什么好留下的理由。”
    溪川问道:“那辛巳公子呢,他呢,他算不算理由?”
    “你今日很反常。”商吟突然看向了他说道。
    “属下……”他言辞不怎么连贯,而且诸多躲闪,叫商吟看的实在没法替他圆了。
    “是阿巳叫人跟丢了?还是他又说了更加叫我难堪的话?”他问道。
    他才歇息了一晚,断然不会想太多。
    “不是,辛巳公子一切都好,公子您不用担心。”他算是把这辈子的谎话都说尽了,提心吊胆地够了。
    溪川对虞辛汜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但这次事情实在是有些棘手,风月楼不是什么一般的杀手地,里面高手多的是,倘若冒然前去定然是凶多吉少。
    况且,近来他家公子身子又衰败的厉害,倘若如实交代,他定然是要亲自带着人去风月楼里同人手谈刀剑的,这般风险他不想叫商吟承担。
    他没喜欢过什么人,并不能理解他二人之间的往来,但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商吟能够好好的活下来。
    所以,这般撒谎他一点儿也不想心软,只能将错就错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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