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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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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吟才醒,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药味儿,唇角绽开一抹苦笑,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公子,你醒了。”溪川刚好拿着汤药走了进来。
    “他去了哪里?”他问的是虞辛汜。
    方才他二人闹的很是不愉快,他大抵知晓虞辛汜是不会再回来了,可还是想知晓他今夜落脚在什么地方。
    他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终归总是不经意就将那人挂在了嘴边。
    “辛巳公子去了琳琅居。”
    溪川规规矩矩地回答道,顺带将手中端着的汤药递到了商吟面前。
    “琳琅居……”他沉吟了一句,掀起眼帘瞧了一倾那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再多派几个人过去护着他,莫要跟的太紧。”他又吩咐道。
    “属下遵命。”溪川应下便转身出了房门,倒是没想到会在门口撞上许久不见的经年。
    自从上回近侍一事他二人交接短暂见过一面以后,他便有些日子未曾看见过经年了。
    这厢看他神情,好像是有什么要事要禀报。
    “公子可在?”还没等溪川问话,他倒是先发问了。
    “公子刚服**,现在…应该已经歇息了。”溪川说道。
    “我有要事要通报。”经年皱了皱眉,有些固执。
    “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你可知公子他——”
    “进来。”房间里面传来商吟的声音,生生打断了溪川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是关于辛巳公子的。”经年看了他一眼回了这么一句,便进了房间里。
    溪川走到院里,余光瞥见了院墙外挂着的几盏长明灯,微微闭了闭眸,有些无可奈何地出了院门。
    “公子。”经年一见商吟,第一件事便是行礼。
    桌上放着的汤药他半分也没动、依旧在冒着热气,苦涩味道弥漫入了整个房间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间单独的药房。
    “禀。”商吟淡淡开口,虚弱之态清晰可见。
    经年有几分犹豫:“辛巳公子他…”
    他没说完,有些不想说,更不知晓如果说出来会怎样。
    “嗯?”商吟看向他,皱了皱眉。
    经年心里一横,说道:“辛巳公子他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正面跟我们对上时,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商吟问道。
    他自然知晓不是什么好话,不然经年也不至于这么吞吞吐吐地半天倒不出来一句完整话来。
    “他说,公子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前后救了您几次,那么那七苦树一事便就此作罢,此经一别,山高水远、不必挂念。”经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倒是真不怕我一命呜呼。”他笑了笑,挂着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公子……”经年担忧地唤了一声。
    “我无碍,这话我早已经听他说过不止一次了,只是,他小看了我想纠缠的程度。”他又笑了笑,苍白的唇色好像生了花。
    经年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辛巳公子从来都知晓属下同樊五剑的关系,是吗?”他问。
    “我上回,凑巧问了他先前那没讲完的后半段,你可要听完?”
    他拿起了一旁放着的汤药,看着经年问道。
    “您先将药服了。”他确实耽误了商吟吃药的时候,虽说心下想听的极了,却还是拼命忍着。
    商吟拿着碗,一饮而尽,苦涩涌进口中的每一处,将那种难闻的气味灌入了他的味蕾,他仿佛整个人都苦了。
    经年接下他喝完的药碗,放到了一旁后,又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他面前。
    “传言说那樊五剑为了自己功成名就便抛弃了妻子,后一人带着剑法秘籍远遁江湖,隐名埋姓。”
    他掀起眼皮看了经年一眼,一点没漏下他眸中的恨意。
    “人只会愿意相信自己,哪怕毫无证据,只要心底有一丝动摇,便会一昧地将错全番怪罪在别人身上。”他淡淡说道。
    “属下不知公子何意?”经年问道。
    “我方才说的,那只是传言、并非事实。”商吟说道。
    “可是公子,倘若不相信自己,属下又能相信谁呢!我娘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告知我半分实情,这么多年,我全凭一点传言知晓他的消息,我虽是他亲儿子,知道的却还不如一群外人看客多,那般孤苦无依境况下,我如何能够因为他是我亲爹、就孤注一掷地相信他呢?”
    经年红着眼睛,句句珠玑。
    “我倘若,也能同你那般信我自己就好了。”
    他皱了眉头,看着眼前的经年有些惋惜。
    “当年他名声大噪之后,便有仇家寻上门来,人身在江湖,就不可能没有历过一桩纠葛、遭过一桩难,况且他这纠葛劫难还不是小打小碰,为了不连累你们,他才一个人他乡远走。”他说道。
    “可我娘病逝都未曾见他最后一面!”他有些哽咽,却还是不想相信这般事实。
    “那年,他被仇家追杀,情急之下躲进了滁州西涧,原那几日,他就得知你娘病重、便心急如焚地想要出去见你二人一面,却不曾想一时暴露了行踪,最后,被仇家手刃、死无全尸,那矗立的六十三峦山水华庭皆做了衣冠冢。”商吟淡淡说道。
    这不是他的故事,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仿佛再平常不过。
    世间人事,无非就是生离死别、阴差阳错,这般巧合多了去了。
    “不可能的!如果他当年便死了,那这些事情没有人会知晓!”
    他有些激动,不知是接受不了真相,还是接受不了樊五剑已经死了的事实。
    “你以为阿巳是如何知晓你同樊五剑的关系的?”
    当日,虞辛汜从琳琅居回来时送了他一卷滁州西涧、山水华庭的丹青,可那琳琅居里的好字画比比皆是,他为何单单送他这么一件,他后来才知,其中深意原来虞辛汜早就铺垫好了。
    他此今离去,当真是做好了完全之策,樊五剑的故事讲完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半分没留下一点能续的结尾。
    经年默了半天,无话可说,也不敢再问。
    “他走的匆忙,没能给你留下过什么信物,不过他当初离开你母子二人的时候,应当是留了东西的。”他说道。
    经年眸色昏沉,眼底是一片红色血丝:“属下告退。”
    商吟拂了拂袖,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抬头瞧了瞧窗外,隐约窥见院墙外几点灯火微光,敛了敛眉目心底踏实不少。
    药服下去不久,他便来了困意……
    但这厢,从商吟书房寄出来的经年就不那么好受了,一路浑浑噩噩地蹚过院子,整个人的魂儿都丢没了。
    那樊五剑本是他亲爹,当初抛下他和他娘亲一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中间也未曾寄回过什么书信,潇洒地像是全然将他这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忘了一般。
    他起初不知全貌,却也从未恨过他,只不过后来江湖之中传言四起,他给他娘亲去市集抓药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些风声。
    说是,那樊五剑一出名出头,便到了别的地方耀武扬威去,当年那叫他浪子回头的女侠也厌烦抛弃不要了,好像还在新的地方又邂逅了某几家的千金小姐……
    他虽知晓风言风语不可信的道理,却还是年少气盛半信半疑,他想着只要有一天樊五剑能够回来,他就还能叫他一声爹。
    可他陪他娘亲等到咽气病逝的那一日,那樊五剑都没有回来。
    此后,他既没有了娘亲,也就不需要爹了。
    再后来,江湖上的流言越来越多,越发的不堪入耳,关于谁的都有,不过,他只听有关樊五剑的。
    并非是因为还念着旧情,只是听得越多越恨,便越能更好的活下去。
    他一路跟着流言中传的樊五剑的居身之所,靠着想杀了他的信念流浪到了瑜州。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一个瘦弱少年连剑都拿不起来,连续饿了几天肚子都没能吃上一口饭,正穷途末路之时,遇上了商吟。
    之后的事,同溪川他们这些做暗卫的一样,习武练剑护主、常年累月,原本从前往事都成了古井无波的静水,谁知,半路杀出来了一个虞辛汜——
    “经年?”溪川盯了他一路了,夜里巡视,他走着走着便逛到了这里,正好瞧见刚从书房出来的经年。
    不过,观他面上神情,好像并不怎么好。
    “你这是怎么了,又被公子责罚了?”他继续猜测道。
    他同经年算是这一批暗卫里最亲近的两个了,多年共事也算是知晓一些他的脾气,今个儿除了被罚,他倒是没什么别的机会丧着个脸。
    经年皱了皱眉头,想要避开他,径直朝另外一边走去。
    “哎我说你这人,你冲我撒什么闷气啊!”他一把给人拽了回来说道。
    “放开!”经年被这么一搅和,整个人更闷的慌了。
    原本他心里就憋了好大一阵悲戚往事,魂儿还没找回来呢,就被人这般折腾,当下一个没忍住,眼眶一红从眼角掉了滴眼泪出来,恰好落到了溪川的手背上。
    这好巧不巧的一点滚烫给溪川吓得一个哆嗦,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还把人拽的死死的,连忙道歉着:
    “对不住对不住,你别…哎我松开还不信吗,你别委屈啊!”
    他松了手,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着人或许又不喜欢他碰、便又收回了手,但左右想想人这定然是受了什么打击,需要一番安慰,他这般唐突地放下手,又有些不近人情,便再次伸了伸手。
    结果这回一伸,倒是让人给躲了过去,跟膈应什么脏东西似的。
    算起来,溪川这辈子都没这般哄过什么人,当初还想着以后如若是成家立业了,肯定得哄自家媳妇儿,当今儿却没想到,生平头一次先哄的居然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
    他这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过看着跟前这人确实不怎么好受,便没计较了,转头又跟了上去。
    “哎,是公子这次责罚的狠?你得罪辛巳公子了?”
    方才经年说有事禀告,他拦的时候特地强调了一番是关于虞辛汜的事情,这般垂头丧气的出来,定然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虞辛汜:……我忙着钻套救人,别扣我!
    经年继续埋着头往前走默而不语。
    “你别不说话啊,倘若真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我替你扛着便是,莫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他两片嘴皮子说个不停,惹得经年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那辛巳公子虽说路子不同一般谦谦君子,但为人还是颇为大方讲理的——”
    “够了!”经年打断他道。
    “你这是……”溪川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心里现在都悔青了,你说他干嘛那么欠地上赶着找人家的晦气?
    “我恨了我亲爹十几载,我恨他抛妻弃子,我恨不得想杀了他,可是如今有人却告诉我说我本不该恨他,我信错了亲眼听到看到的事实,信错了自己,你说可以帮我扛,你怎么帮我扛!”
    “我……”溪川从未想过他还有这般复杂的过去,一时间被这几句花砸的猝不及防的,都忘了要说些什么。
    经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背后,落了一地阴影,往前铺展开来的鹅卵石子路,跟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样。
    “榆木脑袋,我倘若知晓…便不会那般同你说着不着调的话了。”
    溪川敛着眸子,轻轻埋怨了几句,没叫经年听到耳朵里。
    到底还是颇为看不过去的,缓了缓心神又抬步跟了上去。
    虽今夜受的打击不小,但经年原本的机敏性子也不曾退化,走在府中身后有人跟着、他自然是可以立即发现的,只是察觉是溪川以后,他便没怎么管了。
    倒不是别的,只是如若再同他多说些什么,也没什么用。
    他在府中转了大半个时辰,待到月色都变了一番了才肯停停步子,心下的悔恨凝成了一口出不来的气,闷着他的胸口叫他动辄不能。
    不过,却是没什么眼泪可流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放心的溪川见他终于停了,便走上了前去,站到了他的跟前。
    他这回开口有了许多思量,再不像先前那般鲁莽:
    “其实…这对你来说未偿不是件好事。”他说道。
    “好事?”经年看着他,眸光一凛。
    他不动神色继续说道:“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窥见不了真相,但起码现在有人能够告诉你,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这些话,他是推敲着经年方才发泄时吐出来的真心话说的,不只是单纯的安慰之辞。
    “我宁愿一辈子不知晓那些真相,我宁愿一辈子只信我自己!”
    经年红了眼,眼神比方才变得更狠厉了些。
    “那样你就会永远也放不下过去,永远都没办法为自己而活。”他没有闪避经年的眼神。
    经年以为,他人生的短短几十载不过就是为了仇恨和遗憾而活,过去对他来说是束缚也是向前走的动力,倘若没有了那些他自以为是的东西,他可能就不会活到如今了。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他的从前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我根本不需要放下,孤身一人不会有多余的念想,自在平淡又能够活着——”
    “可你为什么会执意于孤身一人呢?”溪川打断他道。
    倘若他真的不在乎,真的不需要把自己身上那些关于过去的锁链都扯掉的话,那他就不会总是强调自己孤身一人了。
    “我该与谁为伍?”他有些不屑一顾,看起来叫溪川有些不悦。
    “你可知晓公子对你的态度?”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提了这么一嘴。
    “你不必事事都要拿公子当话端。”经年不悦道。
    溪川又接着道:“我并非故意要提,只是我当初尚且不怎么明白公子的意思,现在才知晓为何你总是挨罚受训了。”
    “你!”他有些恼怒,愤愤地背过了身。
    “公子说过,你太戒备,从不信任何人,打心底排斥所有人,总是抓住你想相信的东西去无底线地揣测他人、从来忘了当职的本分。”
    他字字珠玑句句实话,压根儿没有给经年留下一点面子。
    “这关你什么事!”
    他确实是有些不高兴了,脸上厌烦的神情再明显不过。
    “不关我的事,我只不过想告诉你实话,希望同样身为一府暗卫的你能够收起一些你那些私人恩怨,好好当职。”
    说到这里,溪川才发现他小子脸上多了些其他的神情。
    没想到这家伙吃硬的不吃软的,一手温情劝慰在他这儿压根儿没用,非得强权压迫言语刺激打压才能给他暂时降住。
    “你!”经年气的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连一开始心下不好受的原因都忘了大半。
    “你什么你,既然吃穿用度都是花着公子的银子,便好好振作起来,公子可不喜欢瞧见他身边的人承受能力弱的跟菜鸡一样。”
    他趁着这个机会,又多说了几句,虽言辞不怎么好听,却句句在理。
    “厚颜无耻!”他狠狠瞪了溪川一眼便气呼呼地走了,连自个儿此刻是否应该垂泪伤心都不管了。
    溪川望着他那脚下生风的背影,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其实不怎么会安慰人,这次还是还头一回,虽说遭了冷脸挨了眼刀子,但还好颇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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