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阕]
    临江仙春去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
    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冬。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小姐，你的词写的真好！”
    我微微一笑，叶儿这丫头虽然年纪不大，却颇会讨人欢心，每一次无论我写了些什么，到她嘴里总会成了天上有、人间无的佳作。我用笔杆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你嘴儿甜。”
    叶儿吐舌一笑，我也不禁微笑。进这个地方几年了，每日都要强颜欢笑，做自己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迎来送往的客人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够吐露心事的人，所以我只有诉之于笔墨。心有所感时，就写上一两阕词，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放下笔，走到窗边，窗外仍是细雨霏霏。
    江南的五月总是这样多雨。
    “小姐，你写了这么多好词，不如也出本词集吧？”叶儿突然开口，倒是吓了我一跳。转回头去，只见这小丫头握着我的一叠文稿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闪着光芒，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傻丫头？你以为写几首词就能出集子的么？江南这么多饱学之士，出诗集的才有几人？更何况，你的小姐我只是一介女子。”面对她异想天开的想法，我有些无奈。
    “女子怎么了？宋朝的李清照不也是女子么？她不也是出了本词集么？我听小姐说过，多少男人的词写的都不如她呢！小姐的词写的这么好，一定也能出！”叶儿倒是充满信心。
    “李易安出身名门，家学深厚，她的阅历修养岂是你我能比的？而且，她是大家闺秀，丈夫也是望族之后，自然有出词集的能力和财力，而以我的身份，就算我真有这个心，又有谁会肯为一个歌妓出词集呢？”
    是啊，我怎么能和她相比？就算有几分才气，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歌妓而已。
    “小姐……”叶儿看着我落寞的神情，知道触动了我的伤心事，怯怯的叫了一声，便不知继续说些什么。
    “没事了，”我努力调整情绪，“那篇词稿也该干了，收下去吧。我该去打扮了。”今天表演的时间就要到了。
    “小姐！”叶儿在背后叫住我，“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出词集的话，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名字？”
    我微微一愣，回过头，只见她的眼中似乎有一丝狡黠，一闪而过。
    词集……那不过是个飘渺而永远不能实现的梦。“就叫‘选梦词’罢……”
    [下阕]
    临江仙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相公，写了好久了，歇歇喝杯茶吧。”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这阕词写得如何？”我伸手去拉她的手，蕊儿总是很喜欢品评我的新作的。
    “啊？……哦……嗯，相公写的，自然是好的。”来人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我一愣，抬眼看去，官氏一脸小心的看着我。
    不是蕊儿（容若发妻卢氏）？！哦，对了，蕊儿不在了。
    若是蕊儿的话，她必定会兴致勃勃的读上几遍，然后逐句点评。一时间，脑海中又浮现出蕊儿那巧笑倩兮的模样：“相公，你这句真是神来之笔！……”
    只是，蕊儿已经不在了，永远的不在了……
    蕊儿的脸慢慢消失，眼前的，是官氏。顺着她的眼光，我发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于是我急忙放手，官氏的脸上浮现一丝失落，不过她立刻恢复了自然，又端起了那杯茶：“相公，茶都快凉了，还是趁热喝了吧。”
    “先放在那里吧，我还不渴。我想再看看书，你先出去吧。”我离开桌旁，转身假装去翻书。
    “我……”我回头看去，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出，她行了个礼，缓缓而出。
    我复又埋头于书中，我听到她的脚步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她应该是回过头来看我，可是我始终没有回头，她终于转身离开。
    我在她关上门后回身，看着桌上那杯茶，心下浮起一丝歉疚。我知道她是想和我说说话，就如寻常夫妻一样。
    官氏进门也快两年了，我知道她努力的想做好“纳兰性德妻子”这一角色，可是，她虽然性格品行都算不错，无奈才学比蕊儿差的太远，以前与蕊儿吟诗赏画、品评诗词的快乐如今都再无法体味。
    我纳兰希望我的妻子不仅能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更能成为我的知己。
    可惜，她做不到。所以，她永远也无法代替蕊儿。
    “哈哈，容若又有佳作完成了啊！”不必抬头，这样大胆、不经通报就敢进我书房的，除了他顾贞观还能有谁？
    “呵呵，远平兄又拿我取笑了，也不是什么佳作，闲来写写而已。”我微笑着起身，不过他倒是颇有兴致的拿起词稿低吟了起来：“点滴芭蕉心欲碎……好词啊容若！情真意切，哀而不伤，好词好词！”这一连串的称赞，倒令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连忙转移话题：“远平兄这么晚了还来我这里，有什么事么？”
    “呵呵，有件奇事与你共赏。对了，我这里正好也有一阕《临江仙》，你看看比你这阕如何？”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握着一卷书册。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文笔清丽，闺怨之情也写得很是自然。只是笔力略显柔弱，似乎不是远平兄平常的词风。”
    “哈哈，说的不错，这词确实不是我写的，而且它也的确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哦，这就是你说的奇事？一个女子能写出这样的词句也的确算是难得了。”我放下册子，继续品我的茶。
    “呵呵，若只是这样，我就不必专程跑来你府上了。一个女子能写出几句佳句不足为奇，但若这个女子出了本词集呢？”
    “词集？！”我惊讶的抬头，看到他略带神秘而又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下意识拿起放在桌上的册子，翻到它的封面，果然，封面上面印着“选梦词”三个字，而旁边的，则是作者的名字——
    “沈宛……”
    注：纳兰性德发妻为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赐淑人，诰赠一品夫人。婚后三年，妻子亡故，吴江叶元礼亲为之撰墓志铭，继娶官氏，赐淑人。本文中卢氏的名字为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