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烟波 第24章 忍回首金钗染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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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脏六腑间仿佛有一把利刃在不停地搅动着,每走一步,萧承影都觉得自己就要栽倒了似的,他在心里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遍遍地念着:“承影!承影!不能倒下去!”如此捱出了两三里地,萧承影渐觉眼前发黑,终于停下脚步。
丝桐跟在后面,前事种种一一浮现,心里早已是五味陈杂。她见萧承影停步,忍不住赶上前去,牵住他的袖子问到:“你不是告诉我,你不会武功吗?你怎么打得过范元靖?”
萧承影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丝桐还当他是无言以对,不由暗自生气:“怎么了,没话好说么?”
萧承影几番想要解释。然而方才硬挨了范元靖一记重掌,他其实受伤颇重,早就全凭意志支撑,此时此境不由得心烦气躁,只极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还说什么?”
丝桐鼻子一酸,眼中不禁有了水色:“你一直都在骗我!”原来那些自己以为的生死与共,不过都是人家的戏耍欺弄。
独孤汐也自疑心,二女望着萧承影,都盼他能说个明白。
“我……”萧承影一张口,体内顿时烦恶难当,满腔腥甜都堵将上来。他心知一旦呕血,当即就会神衰气竭,不得不生生忍住。
丝桐见他始终不答,不由得伤心难抑:“徐大侠,多谢你搭救之恩!”只说了一句,已自转过脸去,扶着任平生便走。
萧承影想要拉住丝桐,岂料浑身半分力气也无。独孤汐瞪了他一眼,说到:“我早说过,你骗起人来习以为常,谁也不知道哪句才是真的。”紧跟着丝桐去了。
萧承影脑中一阵昏沉,心里想到:“你也不问我一句,有没有给人打伤?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说到底,我就是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他越想越觉悲凉,不觉胸中蓦地剧痛起来。
萧承影按着心口,随手探入怀中,摸到当日在岳阳城里为丝桐买下的发钗,紧紧攥住。他信步走进树林,行得片刻,只觉腿脚发软,便倚倒在一棵树下,不断地呕出血来。他明知每吐一口,气力就衰弱一分,然而一颗心冷冰冰地直往下沉,便什么也不在意了。
丝桐快步走着,整个世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耳畔的风声,十八年的生命一片空白。须臾之后,眼前一阵刺亮,丝桐回过神来,只见湖边系着一只灯火通明的小舫,独孤汐喜道:“到了!”
小舫并不算甚大,两层船舱,船舷与舱檐上雕着暗花,虽然装饰朴素,却足见精致。独孤汐走上前去,与丝桐一起架住任平生,径直向船上登去。
闻得动静,一个中年艄公从舱里出来,上前喝问到:“你们做什么?我这船不搭客人!”他面貌威武,四肢粗壮,看上去颇有一身好功夫。
独孤汐拨开他,将任平生与丝桐都接上船,这才说道:“我们是傅少侠的朋友。他特地叫我们来乘船,怎么没给你说吗?”说罢,也不待那艄公有何言语,自进了舱去安顿。
船舱里一榻一桌一椅,陈设极简,打扫得一尘不染。独孤汐与丝桐合力将任平生搬到榻上躺着,自己就在床边坐下。过了不多一会,听得舱外艄公问到:“找着了小公子吗?”一人上得船来,叹息答了一句:“没有。”听声音正是傅海潮。
傅海潮径直走进舱来,见了三人不由一愣。独孤汐抢先说到:“傅海潮,你家世称侠义,江湖上人人景仰,不知当不当得真?”
独孤汐的言语其实颇为无礼,傅海潮却不恼怒。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半似嘲讽半似无奈的笑,只说到:“姑娘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独孤汐一指任平生说道:“他本已身受重伤,只因与你激战,现在成了半死之人。你既在白鹤寺前任他离去,现在就该送他离岛,免教他死在那些无耻鼠辈手上。”她为了不使任平生与五毒教牵连起来,特意不说他中毒,只说是受了重伤。
傅海潮上前几步,走到任平生旁边,独孤汐立即警觉地喝问道:“你做什么!”傅海潮沉默不语,按脉拨眼细细检视了一番,这才说到:“原来如此!他不是受了重伤,而是中了剧毒,难怪当时突然内息紊乱。”扭头望着独孤汐,“你是五毒教的人?”
五毒教向来被中原武林视为邪魔外道,双方相见必生恶斗。独孤汐心生警意,当下握起软鞭,指间扣住几枚暗器。未料傅海潮只到:“瞧你的样子像是内伤未愈?”他看看独孤汐,又望着任平生,一时怔怔。
独孤汐不知他作何盘算,兼之身怀旧伤处处掣肘,一路上总也不是别人对手,不由得心中恼火,比平日里焦躁起来,因大声说到:“是啊,我们伤的伤、废的废,还有一个没用的!你想怎样?要杀要剐就快点!”她本不想说些刻薄话激怒傅海潮,却到底忍不住,嘀咕道,“哼,若是真有胆色,动手之前何不约誓清楚,谁要输了谁就从此罢手。现在又来拖拖拉拉!”
其实傅海潮所想,乃是方才的比武。任平生豪气磊落,已令傅海潮心生惺惺之意;而傅海洲一番胡缠,手下不知轻重,一味奇变狠辣,若不是任平生破解他最后那招,只怕傅海潮已伤在了亲生弟弟的剑下。每忆及此处,他对任平生的武功和人品就更增一分钦敬。
闻得独孤汐的话,傅海潮说到:“任平生就算输了,也绝对不会放弃报仇的;我输了,也不能眼看着他杀死岑家父子。不知姑娘认为,我们应该如何约誓才好?”
独孤汐赌着一口气,正要抢白,却听丝桐在身后轻轻说到:“依我看,傅少侠并不想为难任大哥,否则我们早也死了。”她声音不大,温柔清婉,转而向傅海潮道:“你要保护亲戚兄弟,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任大哥矢志报仇,原也是对方造业在先,其情可悯。这些恩恩怨怨的死结根本只能随缘化解,强求不来的。不过,傅少侠,你今日仗义搭救,说不定正是化解之始呢。”
她见傅海潮面色平和,又添了几句:“如果傅少侠真有不便,那索性给任大哥一个痛快吧!我想任大哥一定宁肯死在你手上,也不愿由那些污糟小人作践,让别人提着他的脑袋去领什么赏!”
这话说得壮烈,傅海潮微微一惊,即说到:“姑娘放心,我早说过,今日任他离岛,旁人不可趁人之危。既然任平生已无力自行离开,我定会护送一程。”言罢便出去吩咐艄公准备起航。
独孤汐颇为惊讶地打量丝桐,说到:“看你木呆呆的,没料到还能说这么一番话来。”话中有欣喜之意。
丝桐浅浅笑到:“我也不知怎么的。或许……就是急着能让任大哥安全离开君山。”她用手背轻拭额头,心中却不觉想到:倘是他在,这些蛊动人心思想的口舌之能,就无需自己出面了吧。
正怔忡间,独孤汐忽然捉住她的手腕:“你受伤了?”
“没有啊!”丝桐不明所以地低头来看,只见手掌中满是半干的血迹,却不觉疼痛。她一时迷惑,正欲搓去手上的血渍,忽然脑中一念闪过,失声叫到:“不是我!是他!是徐非!”仔细回想方才萧承影一反常态的种种,丝桐顿时又悔又急,说到:“他什么也不说,是不是因为受伤很重?并不是因为骗了我们才无话可说?他告诉过我他不会武功的,怎么受得起丐帮高手的重掌呢?他……他……”
独孤汐怀疑地说到:“那也不一定。他这个人本来就滑头,骗人骗鬼都不过一句话。”她因为亲眼见到萧承影与外人谋划,对他始终不大放心。
丝桐却是不同,心中只念着:“我们这么疑心他,他一定伤心死了。我……我竟然没有问他一句伤情,就把他一个人丢下了。”越想越是不安,噌的站起来就要走。
独孤汐拉住丝桐:“你干嘛?”
丝桐道:“我要去找他!”
独孤汐道:“如果他真是骗我们怎么办?”
丝桐愣了愣,决然说道:“那我无话可说,只当错看此人。可若是他没有呢?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亏欠太多了!”
独孤汐见丝桐主意已定,知道劝阻不了,但她自然是要带任平生回五毒教的,不由怅然说了一句:“那不知要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再见了。”这数日以来,她与丝桐一路同行,虽然言浅,但也算共同经历了不少风险。独孤汐之前不太喜欢丝桐,甚至小瞧于她,但当真要分别时,不免生出惜别之情。
丝桐也颇受感染,说到:“独孤姐姐!要不……等我们离了君山,就去五毒教找你吧?”
独孤汐点头笑到:“好啊!”当即解下一个乌黑的木牌,“你收起来,来找我的时候用得上!”
两人话别已毕,丝桐冲出舱外,跳下船去。此时船已解缆,丝桐跳进浅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将艄公和傅海潮都唬了一跳。还来不及询问详情,丝桐已奔进了夜色之中。
急匆匆奔了半晌,丝桐终于来到此前与萧承影分别之地。夜风吹拂着树林,四下里影影绰绰,丝桐大口地喘着气,顾不得腿脚酸软,到处寻找萧承影的踪影。她心中思量,依他的性子,怕是不肯随她二人一个方向去的,原路返回又不太可能,忽想起他说过船在码头西边,说不定是往那里去了。当下辨明方向,穿过树林一路西行。
丝桐走在幽暗的树林中,原本颇有些害怕,然而此日天气晴朗,一弯半月当头,清辉遍洒,林中见物清楚,只觉得宁静。走得一程,忽见左侧一棵树下草木零乱,似乎遭人践踏过,丝桐便上前察看。
草叶上多处染着深色的污渍,丝桐用手一碾,但觉黏黏的,微有腥味。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萧承影的身影,他忍着苦痛走到这里,终于撑不住在树下躺了片刻,鲜血沾染在草叶之上……
瞥视之下,草中似有一物微微耀眼。丝桐俯身拾了起来,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枝金光灿然的发钗,钗头正是一只口衔芙蓉的长尾金凤,但凤尾已经略有些扭曲了。发钗上也沾了大片血,钗上的翡翠和宝石透过血迹闪动着妖异而绚丽的微光。芙蓉金凤钗!丝桐的心蓦地抽痛,某些温暖的回忆像浪潮一样兜头泼下来,眼中顿时酸酸涩涩地泛起了泪花。
“徐非!”丝桐大声地呼唤着,“徐非!”她甩开步伐,在树林中磕磕绊绊地跑将起来。绊倒了,爬起来又再向前跑,似乎不知道痛,也不觉得累。须臾之后,树木渐疏,林子已到了尽头。湖波起伏之声宛在耳畔,远远的,丝桐看见岸边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正是萧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