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修)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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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的小插曲很快就宣告结束,只不过我的身份却好像再也瞒不住了。
    谢云寒醒来之后,果真一开口便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终于艰难开口,将真相简略地告诉他——当然,我只说我是一个江湖女子,与他萍水相逢。
    “刚才那是我家一位故人,他无意伤你的……我知道是我骗了你,你可以骂我,或者……路费你拿六成好了,咱们就此各走各路……”我一面说,一面忐忑地观察他的反应。
    谢云寒一直面无表情,淡然的脸上忽而恍若闪现一丝冷漠,紧接着无奈一笑,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要怪你什么呢?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姐姐,但还是要……要多谢你在这段时间里,对我的照顾……”那声音有些低沉,面上还保持着勉强的笑容,直视我的双眸中却晃过一抹熟悉的颜色。
    喉咙霎时哽住,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你……现在打算回京吗?”即使有人作伴,一路上安心也安全不少,只是他始终不是我的朋友,这条路不可能一直走下去。能在这个时机散伙,也省得将来等他恢复了记忆,我想跑也跑不掉。
    “……既然,我的家在那里,我自然会回去。只不过,你……”从未见过他忧郁的眼神,倒叫我看糊涂了。
    “啊……你担心我啊?不用的,我来来回回很多次了,都是一个人,没问题啦!”打肿脸充胖子是什么样子?看看我就知道了。
    他仍凝凝地望着我,一时无语。我却笑着笑着,看着看着,才发现自己竟看懂了他眼眸深处的波动,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这是第几次,在我面对异性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生出心动的感觉?
    可那是谢云寒啊,那个讨厌的谢云寒啊!拜托你不要赤裸裸地表露出你的不舍好不好?
    心里忽而又酸又苦,却明明也掺杂着一丝甜味。我想我一定是这段时间放松了警惕,才会让他乘虚而入,受了他的蛊惑。何况那人原就是一个狠心绝情的家伙,就算他失忆了,他所表现出的也完全是下意识的习惯和依赖。
    那根本算不得什么!
    过不了多久,“吉祥”就会永远地消失,而谢云寒……总归是要回来的。
    “再走不多远,就是南音镇了……”
    “哦……”
    一路上,我们没再多说什么。
    到达南音镇时,天色还昏黄着,没有日落。为了方便各自整理行装,我们不得不马上找客栈投宿。中秋刚过,来客栈住店的人似乎很少,大部分都是坐在楼下喝酒吃饭,我和谢云寒很容易就要到了一间客房。
    “两位打算住几天?”掌柜很和气地问道。
    “就明早。”我抢先回答。
    “哦……小二,带两位客官上楼!”
    一路都是我在前走,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进了客房,房门一关,才听他重又开口。
    “包袱里的东西都在这儿。”他摘下肩上的褡裢放在桌上,三五下解开来,一副要算总账的样子。
    “银子总共还有这些,你我各一半儿。”我说着,赌气从包袱里划出一半儿银子给他,然后捡回我的那份儿重新包回自己的包袱里。之前二师兄为我准备了不少盘缠,只不过我嫌银子太多容易惹来麻烦,只拿了差不多够用的数目。后来又觉得银子太沉,便乐得全交给谢云寒背着。
    抱起包袱掂了掂,这下可是轻快多了,可也……少了不少啊。我有些不甘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无聊地扫了一眼这间客房。
    空间有十几平米,大小还算适中。扭头看到身后一张宽大木床,整洁的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唉,本着节省为先的原则,只要了这么一间客房。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来的相处让我降低了对谢云寒的戒心,就如眼前这般两人同处一室,却也没让我感到难为情。
    而他现在,其实脑子里还是施家村的甄吉祥,其实还是我甄如意的乖弟弟对吧?况且明天一早就要分道扬镳,忍忍就能省下不少钱,将就一晚也值了。
    我转身看着他,张了张口。
    “能麻烦你去叫晚饭吗?”我似乎是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一时竟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他微笑着点下头,带上门便下楼去了。
    有一瞬间,我胡思乱想地以为他会趁机一走了之。
    懒懒地把自己甩到床上,大字型地躺开来,想着想着,便闭上了眼。
    明天,我就要一个人上路了。
    一个人,我应该可以的……
    沁州,沁州啊……不知道外婆……啊,是丁辛的外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如果病情好转的话也应该不碍事了。可如果……唉,古代的交通就是不发达啊,这要放在现代,坐飞机多快啊!
    不过说来,海上遇险这种事,放在现代也不一定能逃得过去呢。
    对了,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是返回京城还是继续南下呢?大师兄武艺不凡,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吧?他见我失踪,应该也会马上告诉师父吧?啊——对对对,还有二师兄那边呢,不管如何,师父会知道我还活着!嗯嗯,这就好这就好啦……
    只是,丁府那边……
    轻轻开门声,是谢云寒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呀,鸡丝凉面!”馋虫被成功勾了出来,我一下从床上蹦下来,挨到桌子旁坐下。
    “店小二忙不过来,我干脆去厨房自己端了上来。”他拿了双筷子拌了拌碗里的面条,然后推给我。“快吃吧!”
    “哇……”我美滋滋地抱着那个大碗,先舔了舔嘴唇,抄起筷子夹了面条塞进嘴里——哇,真是人间美味啊!手擀面就是够劲儿,嚼起来那叫一个劲道!这鸡丝也焯得恰到好处,伴着麻油、菜沫和豆芽……啊啊啊,我的口水我的口水……
    我一时只顾着自己享用,却没注意到谢云寒一直干坐在一旁。
    “你怎么不吃……”咦,他怎么只端回一碗面?
    我立时停下手中的筷子,见他单手撑着下巴趴在桌边,好笑不笑地看着我。
    “我不饿。”他这么说。
    我没好气地哼一声,心想他这戏演得也太假了。走了一天的路,单单中午干咋了几口干粮,怎么会不饿?哦哟,现在把吃的让给我,好让我将来念他的情吗?
    谢云寒,你知道吗?你的本性掩都掩不住啦!
    照我以前的脾气,我会狼吞虎咽先把面吃完再说——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挨饿的,我不心虚。再说了,又不是缺那一碗面的钱,他要是饿的话,再要一碗就是了。可真要付诸行动,我瞪着碗里油亮亮的面条,却忍不下心视若无睹。
    他,或许是……还把自己当作“吉祥”吧?
    呵,我暗暗傻笑。
    想了想,我当即狠狠又塞了满满一嘴的面条,然后呜咽着“嗯嗯嗯嗯嗯”,不由分说将碗推回到他面前。
    他却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使劲儿咽下口里的食物,厌倦般拍了下桌子。
    “……我,我吃不下了!”
    他不觉又是一笑,看了看那还剩大半碗的面条,夹起筷子慢慢挑了几下,便又沉默下来。
    “吃啊!”
    他将视线转向我。“像那月饼一样吗?”
    我被惊了一跳,心慌慌地望着他的眼,自己却反被逼视得退下阵来。
    “啊……”我含含糊糊点了头,竟不敢再抬头看他——老天,我怎么也扭捏起来了?
    他没再推拒,只是乖乖端起那碗面,一口一口津津有味地吃了个精光。而我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着他,满心不快地咬着嘴唇——看到了吧?好心的下场就是自己受罪。
    “那这顿算你请客啦!”我平平淡淡甩下一句话,抱起包袱就爬上了床。哼哼,面条几乎都让给你吃了,总不能再让我买单吧?还是抱着我的银子先闪为妙。
    他似乎不以为意,回味了半天,轻轻地抿了一下上唇,却在不经意间瞥过一眼,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我疲惫地枕着包袱,慵懒地侧躺在床上,看到他望过来,便又习惯地回望过去。只是瞅见他抿嘴唇的动作,不觉想起之前吉祥面对围观的渔家女,坐在院子里故作镇定吃饭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谢云寒也不生疑,深色的眸子里越发闪烁着,像有什么就要喷薄而出。他喉间不期吞咽一下,我怔愣一瞬,迅速翻身转向内侧。
    心脏,就像加速冲刺的计时器“嘭嘭嘭”的跳动着,安静的氛围下几乎可以听得到它跃动的声响,羞得我只想掀起棉被蒙住自己。
    别跳了别跳了!伤口还没好呢,你再跳一会儿又要疼啦!
    脑子里却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往昔片段一点一滴闪回在眼前,有丁辛和谢云寒,还有清风、流水……有丁非心和谢云寒,还有翠竹、明月……有史谦谦和谢云寒,还有如意和吉祥……最后,是丁非心和吉祥……
    啊——
    我闷哼着皱紧眉头,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想到明天的分别,胸口忽然热热的。我不知道那是期待还是什么,只是感觉有什么就要被释放出来,浸得心口酸涩不已。
    慢慢地,身后脚步声近了,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谢云寒轻轻拥住了我。
    我立即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脑海里轰鸣一片,无端端幻想出几千几万种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性,紧抓着被子的手心里已然湿透。
    一只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脸,怜惜地拢了拢我耳边的细发。我只觉耳根噌的一红,一缕柔软的发丝却痒痒地拂上我的鼻尖,那近在咫尺的气息瞬间越过肩头包围上来。
    我该推开他的,可我竟仿佛魔怔一般,心甘情愿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瞬,仿佛天地也幻化乌有,仿佛这世界只剩彼此,我……
    我大概是疯了……
    我肯定是疯了!
    我半嗔半羞地将头埋进被中,脑子里却反复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消失吧,让我消失吧……
    久久地,身后的人站了起来,却又是半晌沉默。
    “我去外面走走。”他只丢下这一句话,便如一阵风,悄无声息地离去。
    我听到了门关合的声响,听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什么也听不见。等四周静得不能再静,我缓缓翻过身来,大喘着气,眼光上移,一把扯开了床头上方束起的幔子。
    白白的床帏轻飘飘浮动着,将我与外世隔绝起来,好似我的世界里又只剩下了我自己。
    眼前什么都没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
    疲倦地睡去,醒来时竟然才半夜。
    天上皎洁明月高高地悬着,照得夜空下清清楚楚。我揉揉肩头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谢云寒仍没有回来。
    他走了吗?一个人走了?
    疾步冲到窗前打开一扇窗,楼下是空荡荡的街道,路上早就没有人了。
    半夜里,有谁会那么好兴致出门呢?
    贼,还是……
    ◎−◎?
    我关了窗,没趣地又躺回床上,合了眼却再也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那人的影子,他转身时的背影,他淡淡地对我笑着,他专注地看着我,他抓住我的手时……我不住用双手拍自己的脸——我是怎么了?脸怎会这么烫?难道……
    我喜欢他?不,我喜欢的是“吉祥”,不是他……
    索性翻身起来,正好瞥见一旁的椅子上搭着谢云寒的包袱,干瘪瘪的。舒了口气的同时,鬼使神差的,我犹豫一下,便探手过去……
    “吱……”刚刚关上的窗户忽然自己打开来,我虽然吓一跳,潜意识拉紧被子没有出声。
    轻轻地,那人走近床边,站了一会儿又走开。我半眯着眼,借着房里的月光看了看,不是别人,正是谢云寒。
    眼中一热,马上涌起一种奇妙的情愫。见他径自卷了一袭斗篷睡在椅子上,当下挣扎着是否要开口,终于还是放弃,径自合了眼,假装睡去。
    迷蒙中,我开始强迫自己回忆照辉镖局的一切,回忆师父和师兄们的脸孔,再次警告自己,我是丁非心,我是丁非心……
    突兀的安静中传来一声鸡鸣,天已大亮。我忽的坐起身,他人已不在房内。只桌上留有一张字条,写着“後會有期”四个字。
    后会有期?当真会后会有期吗?
    你可知再会时,你我是何种身份?等你日后回到京城,哪怕你依旧做不回谢云寒,也不再是我的吉祥弟弟了……再也不是了……信王还是会不辞辛苦地把你调教成为他的烨儿,你照旧会和五道堂作对,照旧会给师父和师兄们制造很多麻烦……
    这样的人,再见之时,我可以选择怎样面对?
    若在以往,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站在付远鹏这一边,就算牺牲性命也不过是还救命恩人一个恩情,我义无反顾。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祈祷,祈祷着那后会有期的一天能晚一些,再晚一些到来。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我不想有一天再面对他时,单单只因为我们是敌人。
    一路混混沌沌的,也不知自己走过了多少村庄,只知太阳快要下山时,眼前是一片荒山野岭。
    我从未在野外独自一人生活过,更何况是夜里,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周围死寂得可怕,何处传来不知什么的怪响,连惊飞的鸟儿也不时冲出树冠草丛,害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小心翼翼抱着一颗大榆树,每一秒都在暗自庆幸自己没被吓死。
    这或许是老天为了锻炼我的勇气而制造的机会吧?我无奈地自嘲着,再看看眼前鬼魅般的树影,简直欲哭无泪。
    从小不管受了多大委屈,我都默默告诉自己,忍吧,忍下去。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更不会有人来救我,我能做的只有忍耐。即使渐渐长大,我还是习惯性的喜欢躲在角落,那会给我一种满满的安全感,也使我误以为自己离开任何人都能活下去,都能活得很好。
    可……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这时才感觉到真正的害怕。四周暗极了,天地间忽而什么光亮也没有。我背靠大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有风吹草动便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夜里山间的凉风一起,丝丝都往脖子里钻,顿时又觉寒气逼人。不过恰恰因为低温,我连半点倦意也没有。
    天上的月亮想必很大吧?可惜早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光彩,只有间或泄露出的几束月光吝啬地撒过眼前,只一闪,便又消失无踪。夜空上也看不到半颗星星——明天会下雨吗?我惨兮兮地裹紧自己,慢慢又开始胡思乱想。
    谢云寒他现在该住在客栈里吧?有舒服的床和枕头,真让人羡慕啊……呜呜,出远门还是结伴而行好,还可以相互照料,就算露宿野外也不用像我这么害怕,呜呜……
    我暗自喟叹着,不清楚心里是后悔还是失落。一阵清凉的风夹着丝丝淡淡香气飘过来,我疑惑地皱了皱鼻,很快便觉眼前慢慢模糊,神智越来越不清楚……
    我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大天亮。翌日的我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在路上打听得知,此去沁州还有两三日的脚程。
    “哎,听说了没?前晚县衙大人府上失窃啦!”
    “啊?这还了得!谁人这么大胆?”
    对于街边的八卦新闻,我是没有一点儿兴趣,于是不作停留便擦肩而过。
    那说话人见我走远了,才敢趴到一旁的人耳边,接着道:“哎,就是那劫贫济富的大侠‘彩翎雁’啊!”
    “不会吧……”
    要快,要快,要快快快……
    只在中途歇了一会儿,我胡乱就着干粮吃了顿午饭,一刻不敢耽误就又出发。其间经过一个村上的集市,人挤人地从这头穿到那头,倒是费了我许多时间。
    远远听到小贩叫卖糕饼的声音,心中的委屈就止也止不住地冒出来——若是还在垲城,我何须如此?我会放慢脚步,挑尽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满载而归……可转念一想,那样的日子毕竟不能过一辈子。
    “下雨啦!”
    “下雨啦……”
    行人纷纷四散跑了开来,摊贩们也七手八脚地推了东西躲雨去,街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我一个人茫然地走在雨中,却在愣愣地想一个问题——
    我现在是要去做什么呢?去沁州。
    那去沁州又为了什么?既是去探视丁辛的外婆,也是在完成师父的嘱咐。
    而身为“丁辛”,我哪里有半分凭证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单凭唇上的一颗痣吗?
    丁辛已在凤溪山孤孤单单生长了十八年,这十八年里,按说她应该没有见过外婆家的亲友。虽说这次探亲起于舅舅家发来的信函,他们理应有所准备,可中途不是出了坠海事故嘛。船上的人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就此以为……我已经遇难了?那又会不会……他们早就通知了垲城和沁州呢?
    有可能,有可能啊……我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心急如焚之间恨不得马上生出一双翅膀,好飞回垲城一探究竟。可师父叫我绝对不能回头的呀!
    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店铺门前,屋檐下早站了一个躲雨的人。
    “吔?”那人诧异地叫了一声,然后便冲过来,一手按住我的锁骨将我拉了进去。
    我惊慌地扭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长斗篷、戴大斗笠之人——竟然是昨日才分别的陆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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