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火光映照着凤求凰不再年轻的脸，他醉眼朦胧地看着两个儿子，又看看江碧沉，身子在酒意中晃了晃。顾初莲急忙站起把座位让与他，他拉着顾初莲的袖子，轻声道：“我说的不光是外貌，而且莲儿。。。。。。。我是偏心，我很偏心。莲儿，我确确实实亏欠你，对不对？还有你大哥，还有那刚出生就死了的四儿。。。。。。。”
    他毫无预兆地哭出了声。
    这下江碧沉真的后悔了。看着凤求凰抱着顾初莲放声大哭的样子，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想劝慰几句，可又怕说得不对场面会更尴尬。手足无措地看向淳于明和淳于莲，却见那二人都摇了摇头，淳于明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晃晃脑袋，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
    顾初莲凑在凤求凰的耳边低声拍哄道：“爹，没事没事，我很好，大哥也很好。你喝醉了，去睡了吧？回屋去好吗？”
    “我也来。莲儿，我们一起扶他进去。”淳于莲过去架起凤求凰，把他的另一只手搭在顾初莲肩上，又转向桌旁的三人，“你们也早点睡。”
    眼见他们离开，江毓儿担心地道：“明哥哥，凤叔叔他没事吗？”
    然而淳于明只是摇头，见江碧沉仍是怔怔地坐在那里，便道：“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你也去睡了吧。”
    不等他说什么，淳于明又笑了笑：“没关系，去吧。”
    江碧沉一走，堂上便只剩了两人。江毓儿看看桌上一片狼藉，只觉意兴阑珊，“那我也去睡。。。。。。”
    “毓儿，能陪我多坐会儿吗？”
    “啊？哦。”
    江毓儿又坐回去，他端着酒杯望着炉火出神，过了片刻道：“这场临别酒喝得并不很高兴，是不是？”
    “三哥不是有意的，你别生他的气。”
    “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有生气。事实上，我很愿意看到他把老爹的心事逼了出来。。。。。。。”淳于明凝视着簇簇跳动的火苗，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杯壁，“虽然老爹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那是他的心结，一辈子的心结。”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轻轻打了个酒嗝，“你知道吗？哦对了，你不知道。。。。。。。”
    江毓儿惊讶地看着他，他眼神中冷而锐利的光芒早已消散，她意识到他也醉了。
    “我娘的身世并不如外界所知那么显赫，爷爷答应让爹娶她进宫，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娶另外的妃嫔，也就因为此，老爹他。。。。。。。。他心里有怨气，但是这对他的儿子们不公平，他们是无辜的。所以尽管大哥恨我，我也并不在乎过，我凭什么在乎？”
    他的脸色十分平静，语气比起平常更是温和，可是一杯接一杯的痛饮很轻易便泄露了他烦乱的心绪。
    江毓儿不知怎么接话，而且他看起来也并不想她回答什么。夜黑沉沉的，他们安静地坐着，守着一炉温暖，等酒热了便提出来各自满上。
    许久之后，淳于明道：“明天他们都要走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走？”
    江毓儿手里的壶顿时一歪，洒了她满手酒液，拿出手帕刚要擦拭，淳于明把帕子接过来为她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又放回了她手里。
    “你是怎么知道你父王的事？听谁说的？”
    “我，我听到了凤叔叔和顾初莲的话，后来我悄悄贿赂了一个白玉楼的弟子。。。。。。。”
    “毓儿，你为什么要知道。。。。。。”淳于明歪着头，似笑非笑，似叹非叹。
    江毓儿不由得有些恍惚，是自己看错了吗？他好像很失望？
    她低了头道：“我很担心父王和霭儿，可是我。。。。。。我应该回去吗？这一去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是啊，然而你要我怎么回答？我该留你还是放你走？
    “你必须走，就像我爹说得那样，江碧沉一旦没在白玉楼了，你在这里就很危险，眼下也并非太平年份，万一战火蔓延到岳阳。。。。。。。”
    “父王不也是在打仗吗？”
    “可在如今的奉国，也只有他能保护你周全。”因为虽然叫人痛恨，但是烨王那边毕竟还有逸德在。
    说到这儿时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愣愣看着他的举动，鼻头不由自主地一酸。淳于明慢慢道：“想哭吗？所以你明白为何之前我一直什么都不对你说了吧？”
    她点点头。
    “那不是若即若离，是我真的不想让你走，有时候蒙在鼓里是不是也挺好的？”
    见她泪水已经开始打转了，淳于明抚了抚她的脸，微微一笑。她的脸色由于酒力和炉火早已变得嫣红滚烫，他爱恋地流连其上，看着两行泪水从指间滑落，他双手替她擦了又擦，总算止住了，便笑道：“来，咱们继续喝酒，我和你好像还没这样喝过吧？”
    听他这么说，似乎还真是这样。江毓儿擦了擦泪水，重新把酒烫热了递到他手上，他连饮三杯，舒服地叹了口气：“热乎乎的酒喝着真不错。”
    “嗯，全身都暖和起来了，脸也热了。”她捂着自己的脸颊，冲着他一笑，“是不是很红？”
    淳于明以手支着头，仿佛不胜酒力地回以一笑，随即闭上了眼。江毓儿凑上前去：“明哥哥。。。。。。。你醉了吗？你还醒着吗？”
    “醒着。。。。。。。可我好像是醉了。”他又笑了一下，眯起眼打量这张凑过来的脸，红红的、关切地望着自己，“第二次醉了。”
    他抬起手按住她的头，“每次醉都是因为你。”
    醉得只剩无所遁形的情感，任你翻检。
    淳于明记不清自己怎么就吻了她，他以为自己是能克制住的，然而那样柔弱温暖的唇，好像吻多久都不觉得厌倦，好像说不放手就能不放手。
    只是最终他还是放了手。
    天刚刚亮，江碧沉和李昭离就准备出发了。凤求凰等人都起来送他二人，邢如妆的眼睛红红的，拉着李昭离不肯松手。
    昨晚的宿醉把凤求凰折腾得头疼了一整夜，早上起来他浑然忘记了酒醉后说过的话，亲热地拉住江碧沉絮絮嘱托。江碧沉却记得十分清楚，见他如此，心中更觉愧疚，加上对这里的眷恋，对凤求凰的话只是点头哎哎应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过。
    后来还是白悲凤掰开邢如妆的手道：“时候差不多了，快上路吧。”江碧沉这才转向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淳于明和江毓儿：“你们。。。。。。。保重。”
    “有好消息即刻告诉我们。”淳于明笑了笑，就连顾初莲也对江碧沉说了句保重。
    江碧沉牵过李昭离，最后看了众人一眼，这才跟着唐为烛朝大门走去。
    看着他们消失于楼宇之间，凤求凰有些痴怔地站在门边，直到淳于莲拍了拍他的肩问怎么了，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没什么。”
    他搔搔头，瞄了身旁一眼，“倒是他们俩怎么了？”
    淳于莲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淳于明只手撑着头坐在石凳上，看上去神不守舍，而本该与他形影不离的江毓儿却竟然跟顾初莲聊得起劲起来。
    “吵架了？”凤求凰皱眉问。
    淳于莲嘘了一声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地道：“昨晚我看见了。是阿明酒后忘形，跟咱儿媳妇——”两只拇指对在一起，“亲亲了。”
    “哦。。。。。。。”凤求凰更加不解了，“这也没什么啊，都订了亲了。”
    淳于莲凑在他耳边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儿子脸嫩害羞嘛！”
    淳于明心里不太自在。
    昨晚闷酒喝得太多醉得狠了，自己做过的事多多少少还是记得的，吻了就吻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想到醉后吐露了那么多真心——自己还从未如此坦率过。一想到这，他难免自尊受挫有些别扭起来。
    江毓儿也挺不好意思的。尽管知道肌肤之亲是迟早的事，却没想到是在那样一副情形下发生。昨晚翻来覆去一夜没怎么睡着，眼下大白天的她不知怎样面对他，只得跟顾初莲没话找话。
    顾初莲十分悠哉地看着他二人不自然的神情，聪明如他当然大致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是有些好奇二哥喝醉酒能说出怎样肉麻的话。
    直到凤求凰道：“好了，咱们也该收拾收拾走了。”他二人才一同跟着他们回了院子。路上顾初莲故意溜到前面去了，留下淳于明与江毓儿并肩而行，但她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看他，弄的他心里也好笑起来。踌躇半晌还没准备好开口，已然进了院中，淳于莲回身叫他过来帮忙，他只得去了。
    冯云仲在紫霜楼外心急如焚地等着，约定的时刻已经到了，怎么殿下还没出来？
    跟随他来的卫队已然撕去商队的伪装，戎马革衣，旌旗飘扬，威风凛凛地等在街边，楼外一片肃静。他看着朝阳缓缓洒上紫霜楼的大门，心里默数着时辰，就在他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江碧沉的身影总算出现了。
    冯云仲迎上前，见他身边除了昨天那位姑娘，还多了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略一犹疑，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唐二当家了？”
    唐为烛跟着拱了拱手，“正是在下。昨日不巧外出，没能款待大人，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包涵。”他望了望满街布下的兵马，目光在街角略略一停，“只是下次来不要这么见外才好，会吓着老百姓的。”
    冯云仲一愣，随即带了笑意道：“见谅。”见江碧沉瞧了自己一眼，忙退了两步到一边等候。
    江碧沉这才笑着道：“我只盼望下次能一身轻松来这里。二当家，我和昭离就此别过了。”
    “唐大哥，昭离走后，干爹干娘就拜托你了。”望着这座巍峨的庄院，想起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李昭离微微叹了口气，“还有凤叔叔他们，麻烦你替我多送一程。”
    “你就放心吧。”唐为烛扫了一旁垂手而立、貌似什么都没在听的冯云仲，“你唐大哥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的。”
    亲自把她送上了马车，唐为烛手搭在眉上看着军队浩浩荡荡离开，转身对门边一人勾勾手，“你带几个人去看看东街角鬼鬼祟祟的那些人，别打草惊蛇。即刻回我。”那人点点头，朝门内打了个唿哨，带着三人翻过院墙朝街角摸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插着腰仰头感受阳光的温暖，丝丝暖意穿过衣衫透骨而入，烘得他十分舒服。没过多久便有人走近道：“二当家，那些人跟着李姑娘他们的马车出城了。”
    “那就别管他了。”
    “是。属下在附近还发现了一些人，平民装束，行踪可疑，不断的在我楼几道门之间转悠，看样子都携有兵器。”
    “如我所料。让关堂主来议事堂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