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化真坐在床脚，他的一只手早前被宏定打断，以一条白纱晃晃悠悠地挂在胸前，宏定望着这只手，欲言又止，最后道：“出了什么事，朕不怪你，只管去做。”
    冯化真久久没有说话，胡阵颤着声替他道：“皇上，您这样强行用药撑出来的身子，长此下去如何、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宏定木然地反问一句，冯化真和胡阵连连点头，宏定却笑了起来，那声音令在场众人禁不住的背上发寒，惶惶地看着他。
    “有什么如何是好的？若不是为了。。。。。。朕早就想死了，死了干净。起来。”宏定满不在乎地说着，见他们陡然跪了下去，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一挥又咳了起来。胡阵上去捶着背，宏定咳了一阵正要说话，突然听外面通传太子到了，立即对冯化真使了个眼色，冯化真会意，在太子进到内殿前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江洗墨一进来便见父皇站在案前写字，披了身玄色宽袍，初升的太阳照在父皇脸上，极白，也极冷峻，丝毫看不出久病的迹象。
    江洗墨心里疑窦丛生，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明明前几天偶尔还会咯血，今天怎么就能起床上朝听政？斜了案上一眼，似乎是首五言绝句。
    他叫了声父皇，行了礼，站在一边等宏定写完字。好半晌宏定终于搁下笔对他道：“有什么事？”
    江洗墨含笑道：“儿臣是来看望父皇的。父皇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儿臣方才见着简直高兴坏了。”又对胡阵说：“这用得什么药？果然有用！竟好得这么快。”
    胡阵低着头答道：“回殿下，太医院说多亏了殿下前几日送来的药，皇上服下后精神总算有了好转。”
    “果真如此灵验？那儿臣立即让他们多配些来，父皇能康复，是儿臣之福，万民之福。”江洗墨虽这么说，心里却压根不信，眼睛偷偷朝宏定一探，正撞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慌忙把头低了下去。
    宏定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在诗后添了几行字，退后一步看了片刻，示意他坐。江洗墨不敢坐，宏定便道：“在朝上朕都看见了，锦州那边的事的确麻烦，单靠李兰龙一个人是不够的。李兰龙是肱骨重臣，又平息过岚水动乱，你可以信赖他，但其他人就未必了。你得多看着点，不要弄得最后腹背受敌。”
    “儿臣明白。”
    “银子的事也是。去年雨水少，今年必然会春旱，到时用钱之处大大增多，国库入银却定比往年少。这种时候最易出事，你万不可增加赋税徭役，更不可轻忽懈怠。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我们得做好万全准备。”
    “是，儿臣已与大臣们商量过，今后定要开源节流，极力保障前方将士粮草给养。”
    江洗墨听出宏定语气不是很好，想起殿上那一幕，答得越发谨慎。宏定点点头，拿起玺印在诗后盖了，突然道：“有些东西给你看看。”说罢让胡阵摆出一摞奏章，江洗墨一翻，全是六部和外官们上的折子，有说他施政不当的，有说他行为不端的，五花八门，指责什么的都有。
    江洗墨看着这些言辞激烈的文字，没觉得多严重。被文官骂是常有的事，就连父皇也不时被一些胆子特别大的人上书数落一顿。换做平时，把这些东西扔到一边不管便是，然而今日父皇既然把这些奏章拿给他看，就不能视而不见。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宏定道：“你监国已有一段时日了，看得出大臣们不是很服你，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这已并非询问，而是质问了。完全没料到话题急转直下的江洗墨呆了呆，一时答不出来。真如宫内十分安静，宏定的目光犹如寒冰，又问：“你三弟有消息了吗？”
    “回父皇。。。。。。还没有。”
    “哦。”宏定移开目光看向别处，胡阵适时端上来一碗药，他喝完后道：“有消息即刻告诉朕。这段日子朕会不时上朝听政。好了，跪安吧。”
    看着江洗墨浑浑噩噩退了下去，宏定扶着椅背慢慢坐下，长长吁出一口气。
    胡阵见他两眼没什么神采，有些担心地道：“皇上，您还是歇歇吧。”
    忽听门外接连通传有大臣们到，宏定冷笑一声：“这帮人，都不肯让朕安生，定是些来请安的。”
    “皇上，传他们进来吗？”
    “吩咐下去，有事禀告的才放进来，若是请安就不必了！”
    “遵旨。”
    话音未落又听通传皇后到，宏定的脸色越发冷凝，“好，好。”
    整整衣衫，负手站起，望着门中浮现出的冯始眉的剪影，嘴角浮起微微笑意。
    “梓童，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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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办。”
    “谁说的？如果有人威胁我说不答应就自尽，我就一定会答应。”
    “那是指你和阿明吧！”
    “。。。。。。。我只是站在同为皇帝的立场觉得那家伙肯定是这样想的，跟我和阿明没关系。”
    “关皇帝什么事？”
    “哎呀花花你不知道啦，这里面——”
    “顾伯伯，你真的觉得父皇——”
    “没错。你是他儿子，你自己说他吃软还是吃硬？”
    “我看。。。。。。。面对父皇我哪招都用不上。”
    小院宽敞的偏厅内几个人相对而坐，关于怎么才能让江碧沉和李昭离得到宏定承认一事，他们已然讨论了快半个时辰了。此言一出，三声叹息同时响起。
    一边淳于明的声音冷冷道：“那你威胁不答应就发兵攻打京师得了。”
    江碧沉还未来得及回答，凤求凰已从鼻腔中哼哼道：“逼宫这招他能用得过他老子？算了吧！”
    江碧沉望望凤求凰，颓然承认他是对的。淳于莲白了他俩一眼，探头看看在院中说笑的李昭离、江毓儿和飘瑶，不耐烦地道：“江云压根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冷酷，他心肠软得很，你若是哀求他十有八九会成功的，何况是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办！”
    “好吧，就算他老子答应了，可是冯始眉绝不可能同意他只娶昭离一个！怎么办？”
    “那个女人啊。。。。。。”淳于莲皱皱眉，同时瞅瞅江碧沉，“这倒的确是个麻烦问题，而且江云可能也会让江贤侄你娶几房妾室，这是皇族的规矩。”
    江碧沉不自在地挠了下鼻子，他到现在仍不习惯听到这二位长辈对他的父皇母后如此直呼其名，“可烨王也只有毓儿她娘亲一位王妃。”
    “他跟你不一样，贤侄。”凤求凰道，“他是先娶了毓儿她娘亲，然后才当上王爷的。再退一步说，江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你爹也管不了。”
    淳于明却道：“这倒不一定，多的是只娶一位王妃的前例。娶几房妻妾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以联姻谋求政权稳固，江云这么多儿子，也不是非得江碧沉娶那么多才坐得稳江山。”说完便见江碧沉满怀希望地看着自己，他撇撇嘴道：“就事论事罢了。至于你爹是不是这么想，我就不确定了。”
    淳于莲似乎想反驳，可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晌道：“先不提皇室那边的事，先说你跟小郡主的事要怎么弄才成？江贤侄，你来说说吧！”
    “呃。。。。。。”江碧沉为难了。他与烨王的关系本来就谈不上密切，哪里知道烨王的软肋？
    淳于明使劲翻翻白眼，起身就走，“有什么好讨论的？有大哥的前情在，恐怕要来硬的人不是江碧沉是我才对。”
    一边扯住袖子将他拉回座上，江碧沉只手抱住他的脖子笑道：“事实上，我倒认为你的情形要比我的要乐观得多，你毕竟不是顾萋菲。。。。。。呃，只要烨王不是那么记恨的人。”
    淳于明斜睨着他，“哦？”
    江碧沉被他看得放开了手，尴尬地一笑，“当然这是不大可能的事。”
    “再算上我们过去跟江奕也实在算不得好友。”凤求凰与淳于莲又同时叹了口气，托着腮愁苦地望着儿子，最后淳于莲道：“看样子，还是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准到那时又好了呢？”
    再度无力地翻翻白眼，淳于明点点头，决定假装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四人都情知这些话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沉默片刻，凤求凰道：“闷在这里也没用，出去喝茶吧。”
    进了院子，李昭离和江毓儿听见声音都回头对他们一笑，阳光辉映下，眼眸流转明如珠玉。淳于明和江碧沉看了彼此一眼，心里同时为自己的运气深深叹了口气。
    凤求凰喃喃道：“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被淳于莲狠狠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