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门怎么打不开了？”
    江毓儿使劲推了推门，回头却见江碧沉伫立窗边，低声唤她：“你来看。”
    她依言过去，正瞧见顾萋菲离开李昭离的屋子，似是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回头向他们投来一瞥。江碧沉和江毓儿二人屏着呼吸望着他几近淡漠的慑人脸孔，半晌喃喃道：“他想干什么？”
    “你瞧，李姐姐的门外有人在把守。”江毓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顾萋菲把我们都软禁了。”
    “为什么突然。。。。。。。”江碧沉话未说完，就被江毓儿甩了个大白眼：“还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和李姐姐走得太近了吗？顾萋菲那种人，怎么能容忍别人挖他的墙角，更何况是宿敌？”
    江碧沉苦笑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挖他的墙角。”
    “得了吧三哥，你别这么虚伪好不好？你明明对李姐姐——”
    “毓儿，如果我真的带她回王府，要将她置于何地？”
    “啊？——啊！”
    江毓儿闭上嘴，五味杂陈地看着平静的江碧沉，半晌抿紧唇，不情愿地道：“对，你考虑的是。”
    江碧沉似笑非笑。江毓儿并不知道李昭离的真实身份，不过仅就她知道的而言，已足够令李昭离被王府拒之门外。父皇且不论，母后若是知道自己娶了个来历复杂的平民女子……难保某一日自己会领到一道赐死的懿旨，又或者突然发现李昭离无声无息的消失……
    他对着窗外松松地叹了口气：“我一向考虑周到，推己及彼。”
    “你这是在替她做决定？”
    “呵呵，毓儿，李姑娘可不是那种任人为她决定命运的人吧？”
    见他这样说，江毓儿倒不知该怎么接话了，二人沉默片刻，她问：“三哥，你莫不是和李姐姐闹不和了？”
    “噢？”江碧沉转回头，笑了起来，“这话怎么来的？”
    “因为我看她心情也不好，和她说话总是恍恍惚惚的。”江毓儿低着头，边说边偷偷瞄着他，可江碧沉脸色丝毫未变，不免觉得无趣。
    他二人被困了整整一夜，待第二日被放出门去李昭离屋中一看，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江碧沉呆呆地看着眼前凌乱的一切，片刻之后依稀明白到什么，将手中沾满灰尘的残书丢回地上，看向满脸不解的江毓儿，低声道：“阿明到了。”
    “到了。”
    顾初莲抢行数步，指着前方的湖水笑道：“父皇、母后、二哥，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了。”
    “哦！”凤求凰和淳于莲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叹息，望着湖水连成一片的青色竹屋和灼灼日华下清艳的莲叶，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地方，不错不错，我儿有眼光！”
    “恭迎皇上、皇后、太子殿下！”顾萋菲领着两列军队早已等候多时，一见他们出现，旌旗一展，山呼着齐齐跪下。
    唉，又来了。
    凤求凰熟练地双手虚抬，笑意盈盈：“起来，都起来”。淳于莲也道：“快都起来吧，不用多礼。”唯独淳于明在一边负手而立，纹丝不动。
    两个白衣将领抢上来叩拜，几乎泣不成声：“吾皇无恙，实乃上天之意、万民之福，罪臣不能保护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凤求凰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这两个人是谁？无奈他二人一直伏在地上叩头，看不到脸，只好柔声道：“你们起来说话。”待他们站起来把容貌看清楚，他怔了怔，脱口道：“你们是李将军和……张来？”
    “皇上还记得罪臣！”
    “我……朕怎么会忘了你们？”
    淳于莲悄悄问：“是谁啊？”
    凤求凰指着左边身材高大，长须白面的男子道：“这是座西将军李惟江，在平定西关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后来一直镇守边关。”
    “那这位呢？”
    凤求凰目光复杂：“他叫张来，是宫中的侍卫。你还记得逼宫当晚保护我们到最后的那些侍卫吗？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哥哥。”微微一叹，问张来道：“你哥哥他？”
    “回皇上，哥哥他……死了。所有侍卫都死了。”
    “是么？”凤求凰慢慢点了点头，脸上转出沉痛之色。淳于莲和儿子交换了眼色，原来如此，他家于皇室有恩，还是忠诚不二的死士，这就麻烦了。
    凤求凰何尝没想到此处？可望着周围簇拥的军将，剑气如霜，盔甲冷凝，心里重如千钧。在位时他是为了顾家和天下百姓而战，如今他却是为了谁？
    “皇上！”李惟江踏上一步激动地道：“臣等早已召集旧部招买了兵马，洞庭湖十多个州县都是我们的人，只待皇上一声令下，便可向江云讨伐！”
    “噢？都准备好了？”凤求凰转了转眼睛，打了个哈哈，“起兵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烨王和逸德兵马雄壮尚且按兵不动，我等又何必做出头之鸟？江云眼下被我军捏着把柄，等他们争得差不多了，我等坐收渔人之利岂不更好？”
    见李惟江点头称是，凤求凰转头问顾萋菲：“你们说招了兵马，兵马在哪儿？朕怎么没看到？”这一眼扫过去充其量也只有五百多人，难道都在谷外？
    顾萋菲笑道：“这里地方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儿臣把他们安置在了别处。”
    “谁是统领大将军？”
    “是武叔叔。”
    凤求凰哦了一声，瞧见淳于明漠然看着湖水，对他们的对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摆摆手道：“进屋去吧，累了。”顾初莲急忙上前搀扶道：“父皇母后小心路滑。”
    武吉昌见淳于明没有动，小心翼翼地问：“殿…公子不进去？”
    淳于明淡淡地回道：“我喜欢荷花的味道，想在外面多待会儿。”武吉昌本想开口说什么，可见他又转回头去，暗暗叹了口气，跟着顾初莲进屋去了。
    一只手无意识的触碰着碧玉指环，淳于明闭上眼，不用看也知道周遭无数双好奇的眼睛正在打量着他，呵呵，昔日尊贵的太子殿下，今日也不过是个布衣平民罢了。
    “阿明……？”
    一个女子声音突然柔柔响了起来，淳于明浑身一震，尚未来得及睁眼，女子又问：“阿明，是你吧？”蓦然转身，一个青衣女子迎风而立，身材颀秀，姿容清丽，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扑哧一笑：“认不出我了？我可一眼就能认出你。”
    “昭离？”开了口，淳于明才发觉自己嗓音发抖，一个箭步冲过去握住了她的肩膀，“昭离，真的是你！我找的你好苦！”
    李昭离含笑点头，目光中又笑又叹，缓缓道：“这十年辛苦你了。”
    淳于明又是一怔，看着她漆黑的清眸，如潮往事一起涌上，只觉手下触及的体温烫得他心如焚灰。他再也握不住了，骤然松开手勉强笑道：“我，是不是没脸来见你？”
    “阿明……”李昭离皱起眉。
    “都是我的错，害你一个弱女子在外颠沛流离，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阿明。”摇摇头，李昭离上前握住他的右手，温柔地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的命本是你们救的，若是没有你和皇上皇后，李昭离早已在十四年前丧命，哪里还有今日的重逢？”
    “昭离，我——”淳于明还想再说，被她打断了：“过去的事提他做什么？我认识的淳于明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
    眼色复杂地看着她十年后愈见脱俗的容颜，淳于明点点头，转了话题：“好，不提。我听说你中毒了，中的什么毒？解了吗？”
    “早已解了，我没事了。”李昭离似是不愿多谈，仰脸一笑，“我倒是听说你也进了重春楼，是吗？”
    淳于明不答，审视她的脸半晌，慢慢道：“谁下的毒？有人要害你？”
    “不是，你想太多了。。。。。。。”
    “是不是荆州刺史家的人？”
    闻言，李昭离别开头，淳于明眼中顿时有了寒意，陡然厉声问：“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昭离你告诉我！”
    “阿明！”李昭离凄凉地望着他，伸手按住风中飞舞的长发，露出了一丝苦笑，“我被人买去不过是做个丫环罢了，主人打骂一二根本算不了什么，倒是你——”
    “不要骗我。”淳于明咬着牙，“什么样的丫环会使他们想要下毒害人？”
    李昭离咬了咬下唇，见再也瞒不下去了，细若无声地道：“通房丫环。”
    “通房——”淳于明只觉眼前一黑，胸口的旧伤似有发作的迹象，痛得他急促喘息几口，抓住她双肩颤声道：“所以那些夫人小姐才嫉恨你、拿你撒气，对你下毒手？”
    “。。。。。。嗯。”李昭离刚说完，察觉他的手慢慢松了劲，“阿明，你可千万不要去找他们——”
    古怪笑了一笑，淳于明转身对着湖水久久未动，忽然低声道：“我终究是来得太迟了。”
    李昭离暗暗叹息，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着湖水，“我说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你再这样我就真的生气了。”
    这时凤求凰从屋中出来，叫：“儿子，你怎么不进来？”
    “皇上在叫你，我们过去吧。”李昭离转身欲走。
    “昭离。”淳于明拉住她，直视她的眼睛道，“我会补偿你，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阿明。。。。。。”李昭离回身拉下他的手，见他愕然，顿了顿微笑道：“我不要你的补偿。你说你对我有愧，但如今你被我连累了，我们。。。。。。两清吧。”
    两清？淳于明无言望着她，李昭离的笑容纯然淡定，逆光中轻轻点了点头，确认道：“对，两清吧。”
    “儿子？那人是谁？是。。。。。。是昭离吗？”凤求凰远远地喊。
    李昭离回首含笑，“皇上，是我。”
    见她要走，淳于明急了上前欲拦，李昭离沉沉叹了口气，看来不把话说清不行了，“阿明，我了解你的性子，你最不喜被束缚，如果有让你难受的事你一定要把它圆满解决了才开心。你一向自由自在，我觉得那才是你最真实的样子。”
    “可是——”
    “你听我说完。十年前的事不过是一个孩子犯下的过错，我从来没怪过你，更没有想到你会为我牺牲如此之大。已经够了，要是再因为我被他们困住，你这辈子就完了。阿明，把这些事都放开吧，算是为了我，好吗？”
    李昭离的眸子晶莹剔透，似是朝露上映着的晨光，幽蓝、澄清而温柔。淳于明闭上眼，他怎会不懂她的苦心？僵持半晌，幽幽道：“此事日后再说吧，我们进屋，他们都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