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番外  天 涯——唐为烛篇(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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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全身血红,蜷缩在大哥的怀里,长而如墨的发丝拖过层层白衣,垂着眼,不知在那卷睫之下,会是怎样的眼睛。
    我立于庭中,只见落英缤纷,清雾朦胧。
    忽然,她睁开眼回头望我,微微一笑。
    一笑之间,已是情根深种。
    那一年,我十岁。
    她十二岁。
    “老爷、老爷回来了!”
    “快!快准备迎接!”
    “大公子呢?谁去把大公子叫来?”
    “他、他。。。。。。。”
    “他在哪儿!?”
    唐为烛站在大堂一侧漠然地看着慌乱的人群,北边天空滚着乌云,成排的灯笼在风中忽明忽暗。
    “他又溜出去了?”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平淡的声音。
    唐为烛慢慢转身,看着她映着烛光的脸,“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老爷罚他罚得还不够狠?他受的苦还不够多?”
    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生得一张秀丽飞扬的脸孔,额间挂着枚小小的白星,神情冷淡,扶着门框的手宛如玉一样透白。她望着比自己尚矮了半个头的唐为烛,琥珀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期盼的亮光,可微微叹息一声,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唐为烛见她欲言又止,心中猜到她想求自己什么,抿了抿唇,抓紧了手中剑转身走了。
    还没等出大堂,唐家老爷唐连已到了廊下,见二儿子迎着风立于阶上望着自己,小小的身躯裹着单薄的袍子,似乎一阵风便能把他吹走。
    唐连打量了他极差的脸色一眼,唇角一勾,“小烛,好生带他回来。”
    半个时辰后,在环香阁的雕花门外听着屋内不堪言语的唐为烛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了过去,巨响过后,门内安静了片刻立刻有人冲了出来。
    “小烛,你在干什么!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唐德盺推开门便看见弟弟瞪着自己,刚及自己下颌的小脸冷冷地对他笑着:“你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一个女子挽着发髻从唐德盺身后探出头,“哟?这不是唐二公子吗?”一边伸手去撩他的脸庞,口中笑道:“你也有这等兴致来环香阁与姐姐玩耍?真是难得啊!”
    唐为烛把头一偏躲开了她的手,不发一言地盯着大哥衣衫不整的样子,眼中却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唐德盺扫了周围一眼,家中下人来了不少,可没有一个敢上来叫他,唯独这个年幼的弟弟胆敢公然踢碎他的房门,让他颜面扫地。他不由得气极:“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你大哥!”
    唐为烛沉默地看着他发火,半晌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但是爹让我来找你,我就来了,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手中剑往前一递,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脸色,心中却不觉丝毫快意,为何别人家的大哥在家苦读练武,自己的大哥却每日出入各种烟花场所、赌坊酒楼,还要弟弟拿剑逼他回家?
    回那个,她在等待的家。
    “跪下。自己掌嘴。”
    唐为烛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父亲的声音依旧中气不足,绝色的脸庞白如寒玉,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枕上,柔若无骨。
    死寂的厅上只听到让人胆寒的掌嘴之声,无人敢求情,无人敢做声。
    终于,唐连又开口了:“行了。”对嘴边早已鲜血淋漓的儿子一眼未看,反而转向他身边跪着的另一个人,“小月,你起来啊,你跟着跪做什么?”
    程百月缓缓抬头,第一次直视唐家的主人:“求老爷住手。”
    唐连一笑:“他不打,不长记性。”
    “就算打了大公子,他还是会去。”程百月被他的眼睛看得有些眩晕,过了半晌道:“打得越多,他去得越多。”
    众人愕然,片刻之后有人开始窃语。唐连的笑意更深:“小月是说,他是故意与他爹反着干。。。。。。是这意思吗?”
    话音刚落,唐德盺浑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低声喝住她:“你胡说什么?”话音未落就听见唐连手中的玉串发出咯的一声脆响,他慌忙又闭上了嘴。别看自己父亲生得孱弱又无武艺在身,可比白大当家还要强势,掌嘴就掌嘴吧,别再让他找着理由发火了。
    “那小月你说,要是我不打大公子,大公子是不是就不会再去了呢?”唐连温颜问道。
    程百月咬了咬唇:“。。。。。。不是。”
    “那小月为何要我不打?这唐家也只有我和小烛能打他,可小烛是弟弟,总不能下重手吧?”唐连坐起身,脸上甚是好奇地望着她。
    “因为。。。。。。因为。。。。。。”程百月磕了个头迟迟不回话。唐为烛侧身而视,明如白昼的烛光下,程百月的脸孔上泛着隐约可见的淡红,娇嫩宛如春日的桃花。他痴痴望了许久,直到听到那句话:“因为小月为大公子心疼,求老爷可怜小月。”
    唐连哦了一声刚要说话,唐为烛却腾地站了起来,“爹,孩儿累了,孩儿告退。”急步逃离了大堂,跌跌撞撞一头扎进了黑暗的后园。
    夜的气息刹那间变得浓厚,他伫立于大树之下仰头上望,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连星星都没有?
    他缓缓捂住了脸,心头没有一丝光亮,到底要怎么办?
    不久之前在紫藤花架下,他亲眼目睹她偷偷亲吻熟睡中的大哥,那样的柔情蜜意,能叫人湿了眼眶。
    心疼。。。。。。
    心疼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对方伤了自己,也要维护他周全的那一刻,刀绞般的疼痛吧。。。。。
    唐连果然再没责罚过唐德盺,过了初夏,突然让他去了玦堂文少涧手下。那文堂主就在城中住着,年老脾气硬,听说二当家的大公子来了连眼皮都没抬,只让他去跟着旗主做事,唐德盺倒也没生气,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不出一个月,旗中弟子被他拉拢了大半,整日里游手好闲,加上唐连一反常态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更是过得比在家舒服百倍。
    没过多久,程百月跟着他进了玦堂,并由他亲手教授武艺心法。虽然唐德盺自己不学无术,武艺稀松,但对于唐家的武功要诀却十分精通。程百月心思远比他敏捷,到了年底时已学得十之五六,每日帮着他和旗主打理事务,替他管教后进弟子,因她见事迅速、能谋善断,在年轻弟子中威望渐高。
    这期间唐为烛很少再见到她,偶尔听到她的事,也都是些和大哥有关的暧昧传闻。
    “。。。。。。他们私底下都叫月姑娘大嫂,老爷似乎也有意把她指给大公子,可近来月姑娘一直不太开心。大公子去烟花地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老管家在转述这些话的时候,是带着担心的。他知道二少爷的心事,但是唐为烛头也未抬,淡淡的,几近敷衍的答了句:“知道了。”
    近年尾的时候,唐德盺带着程百月回家,恰逢唐连跟随白悲凤去了岳阳,唐为烛也不知在干什么,连着几天都没见着人影,他便肆无忌惮起来,一日叫了一干狐朋狗友回家吃喝,吃到深夜时,唐为烛出现了。
    此时的唐二公子个头已不输与唐德盺,烛光摇曳间,那与唐连如出一辙的容貌陡然令在座之人背上莫名一凉,席上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唐为烛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我不过在书房里待长了些,唐府就来了一群人,还敢在这堂上喧哗。”
    唐德盺恍若未闻,拉着程百月的手灌她的酒,程百月皱着眉神情郁郁,被他强行灌了几口咳了起来,回头撞见唐为烛笔直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得怔了一怔。
    这时一个不知趣的人站了起来试图说句缓和气氛的话,却听唐为烛又道:“难道没有人知道,这屋中只有老爷才能高声说话?”
    那人一怔,在这城中,尚没人有胆子与唐连叫板,此时唐为烛提到了他,众人无不畏缩起来,纷纷向唐德盺告辞离去,没想到唐德盺骤然暴怒,抄起桌上的青铜鼎砸向了唐为烛的头,“别拿爹来压我!”
    唐为烛与他站得很近,猝不及防间慌忙往右一躲,尖锐的鼎脚擦着他的额头飞了出去,那一瞬间程百月似乎听见了锐器撕裂血肉的声音,随着青铜鼎砸中地面的钝响,堂上堂下陷入一片死寂,
    “二公子,血,血!”
    “没事。”
    推开手忙脚乱的老管家,唐为烛捂着额角淡淡地道,怵目惊心的血顺着指缝汩汩而出,流过眼睫,流过唇瓣,在烛光下艳丽得惊人。
    “唐为烛,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唐府的主人?”唐德盺喘着粗气踢翻了面前的几案,指着唐为烛的鼻子咆哮道:“我是你大哥,我才是嫡长子!你给我听好了,将来我才是要继承唐家的人,你?你想越过我掌握所有权力?做梦!别以为爹对你好一分,你就得寸进尺一丈,你想想你有什么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从未想过什么权力,我也根本不在乎。。。。。。”唐为烛低声道。
    唐德盺放声长笑,“你不在乎?”他逼近弟弟的脸,“那你在乎什么?在乎你自己?”
    唐为烛静静望着他,良久没有说话。唐德盺冷笑几声转身要走,背后一个声音用近乎淡漠的语调慢慢道:“我曾经不停问我自己,为何他们可以和哥哥一起练武读书、共担家事,可我却要一直一直独自做这一切?我烦劳的时候,大哥在哪儿?家里出事的时候,大哥在哪儿?”
    他放下捂着伤口的手,血已经凝固了,不再流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哥还帮我扎过竹马,我被爹管教的时候,大哥还为我挡过藤鞭。那时的大哥去哪儿了?”
    唐德盺转回头,这是太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二弟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他的眉眼在阴影下逐渐变得扭曲,突然,他笑了起来,“你大哥一直是这样的人,是你太蠢,分不清真假,怪得了谁?”环视着四周高大巍峨的楼群,半晌叹息道:“这里太大了,风吹得真冷。”又从地上拾起一颗滚落的苹果,在众人的诧异眼神中用衣袖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苹果也冷。”
    待唐德盺晃晃悠悠离开了,程百月走上前,扳过唐为烛的脸仔细看了看,“你的伤还疼吗?”唐为烛摇摇头,程百月盯着他似乎有意回避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来吧,我给你敷药。”
    夜深时分的药房被穿云的月光照得发白,光线透窗而过,在地上刻出朦胧的纹影,小小一盏灯豆照不破远方的暗夜,却给房中的二人留下了些许的微光。
    唐为烛望着忙着为自己上药包扎的程百月,药香混合着从她袖中散发的沉香,幽幽暗暗,无孔不入。他渐渐忘记了顾虑,目光追着她的一举一动,心跳得越来越急促,却也越来越痛。
    “小烛,你大哥不是故意要砸你,你别恨他,他。。。。。。他有时候控制不住。”
    程百月低低的一句话令唐为烛微微一震,他迅速抬头,程百月又道:“他曾经跟我说过,你是他唯一的弟弟,他其实不想看到你们变成如今这样,可是。。。。。。”
    “我知道!”唐为烛粗暴的打断了她,在这个时候他不想听到大哥的名字,不想听到任何可能令他的意志更软弱的辩解——因为那会让他重新回到残酷的现实。
    程百月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痛苦的脸,顿了顿,沉默地为他缠上涂满药膏的白纱,一圈,二圈,三圈。。。。。。唐为烛在心中默数,枷锁再多些吧,疼痛已无所谓,让我独自守着这些秘密。。。。。。但是不!
    真的必须这样吗?没有余地了吗?
    还是说,我还可以把更多东西都抛下?
    “你喜欢他吗。。。。。。”静室中响起了唐为烛的声音。
    程百月停下动作,“什么?”
    “你喜欢他吗?”唐为烛重复道,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在确认,“你爱他吗?”
    “小烛?你、你在说谁?”程百月奇怪地反问。
    唐为烛对她微微一笑,“我大哥啊。”
    程百月怔怔地看着他奇异的笑容,突然扑哧笑了出来,一边继续包扎,一边若无其事地道:“你不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的是你一心一意对他,可他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不,你大哥心里是有我的,他说过要娶我,除了他,我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连我都不行吗?”
    “什么?”程百月终于愣住了,她看到唐为烛抓住了她的手,“小烛,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在诉说我爱你,你听不明白?”唐为烛站了起来,“太长了。。。。。。已经太长了,我每天看着你为大哥受煎熬,你能懂得我心里究竟有多苦吗?”
    “小烛。。。。。。”程百月被他的眼睛逼得步步后退,半晌定了定神,笑道:“小烛,我爱你大哥,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有多爱?”
    “多爱?”程百月轻轻笑了笑,“我可以为他去——”
    她的话被唐为烛堵住了。
    程百月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唇上的湿热在渐渐加重,唐为烛生涩却灵巧撬开了她的齿门,细致温柔地吮吸着、摩挲着,由最初的小心翼翼逐渐变得急切,几乎叫人无法呼吸。
    程百月被他吻得有些情动。她从未被人如此温存对待,相比唐为烛的体贴,唐德盺的吻是霸道凶狠的掠夺,像一团熊熊的烈火,温暖着她,也灼伤了她。
    晕眩之间,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怀抱中这个曾经瘦弱的孩子,究竟是在何时变成一个如此缠绵吻她的男子?
    良久,唐为烛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我也可以为你去死,要是你希望的话。。。。。。”
    “不!”
    “我想照顾你一辈子,保护你,宠爱你,今生不离不弃,可这些,他能做到吗?”
    程百月微微仰起头,唐为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又道:“阿月,你心里也有我的,对不对?刚才。。。。。。刚才的事,你根本没有想推开我。”
    “我——”程百月心慌意乱,可不知为何,在她脑中浮现的是多年前唐德盺出现在劫匪面前的样子,带着笑,朝她伸出手,身后朝霞满天,美不胜收。
    她猛地从唐为烛的怀抱里挣扎出来,胡乱道:“我要回房了。”
    “阿月?”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今晚的事,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为什么?”唐为烛简直快疯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可话还未出口,程百月道:“我要嫁给唐大哥,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冷淡,轻轻拨开了唐为烛的手,笑了笑,“还有,我比你大三岁,你应该叫我姐姐。”
    “不要叫我阿月。”
    “到死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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