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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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巷,巷中寂静可闻鸟语,深宅大院门扉紧闭。青石铺就的长街,连石板的缝隙都打扫得很干净。阳光下的垩墙、黛瓦格外刺眼。
一羽白鸽在屋檐间盘旋了几圈,落在小院中。院中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捡起信鸽,解下书信,走进堂屋禀道:“教主,有书信送到”。说着双手将信笺呈上。
堂屋中坐着位白衣少年,衣衫如雪,面如凝霜,站立于他身侧的属下肃然无息。那少年展开信笺,信笺上龙飞凤舞寥寥写着:
“垩墙新砌,石街如洗,浦中之人,净颈待弑乎”?
“你们不是说万无一失了么”?少年将信笺掷在地上问道:“他又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一众属下随即跪倒在地,颤声道:“教主息怒,是属下无能,请教主责罚”。
少年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道:“只有这样的对手才值得尊敬,你们若能轻而易举地算计他,就用不着我亲自来灵武了”。
月夜风清。
李青缓步走进平西巷,驻足于小院门前。
“扬州人氏李青求见贵主人”。夜幕中响起清朗的语声,朱漆大门无息打开,仆役打着灯笼,侧身在前引路:“李公子请稍等,我家老爷身染沉疴,小人这就请少主人出来相见”。
“有劳管家了”。李青微微一笑应道,大堂门扉窗纱新糊,红烛高烧映着朱漆房梁立柱,隐隐可见刀剑砍削的痕迹。片刻从内堂中走出一位年青人,二人对揖,李青微笑道:“在下兴盛商号管事李青,只因近来边事不宁,鄙家主人派遣在下至灵武了解商队行进的近况,也好早作打算”。说着递上一封书信:“鄙家主人的书信在此,少主人请看”。
“李管事请坐,家叔方万春卧病在床,由斐钧暂时接管府中事务,只因自灵武转运的商队都已停止运作,小可守在府中不过是静待南边的消息而已”。年青人笑着示意仆役上茶。
“斐公子,鄙家主人与方老爷乃是旧交,在下可否代鄙家主人探视”?
“那是当然”。斐钧微笑着应道:“李管事请随我一同至后堂”。二人穿过庭院,黑漆漆的房舍,只觉深深庭院中隐藏着森然的肃杀之意。推开房门,昏暗的烛光中,一个身影斜倚在炕枕上。
李青刚跨进门,只见一蓬银光迎面射来,她身子后仰,银光贴着面门飞过,便在此时斜下里一柄钢刀直捅她的后腰。她似乎早已料到斐钧必会偷袭,左掌一拍门框拔身扭转窜进屋中,只听一声惨叫,床上的袭击者已然咽喉中剑。她半蹲在炕床上,掌中两柄短剑映着烛光散发出异样的杀气。烛火一沉,骤然间她已跃起。两柄利剑从房梁上飞身扑来,剑锋尚未刺到,却见两道鲜血激射,溅满窗纱。剑光中弥散着浓浓杀气,所到之处跳跃的生命随鲜血散尽。
“你们不是旒云的对手,都给我退下”。庭院中响起平淡的语声。
李青将右手中的剑交至左掌,双剑合一,缓步走出堂屋。院中二十多名黑衣人垂手而立,当间站着个白衣少年,月色下,他身如标枪,面如美玉,目若朗星。李青不由一怔,这人虽素未平生,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何人”?李青冷冷问道。
“我就是斐钧,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景教教主,旒云尊者想必不会相信吧”?他露出一丝笑容,竟如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
“我当然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皆有可能发生”。李青一揖沉声回应:“正是因为我相信任何人、任何事,所以我才会活到现在,而我的敌人都已经作古”。
“你的确是我平生仅见的对手,要知道对手越强越能激发我的斗志,我非常渴望与你一战”。斐钧迟疑地看着她:“旒云我知道你不会只是个杀手,你究竟是谁?为何对景教如此感兴趣”?
“我生来就是景教的敌人,这一点无庸置疑。要克敌制胜,就必须了解自己的对手,对我而言剿灭景教只是迟早的事”。李青自信满满。
“你应该知道,就目前情形而言,朝廷对景教也是无能为力”。斐钧的脸上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旒云尊者就如此自大”?
“没有这份自信,旒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李青悠悠叹了口气:“话已至此,斐教主出手吧”。
“我是个审时度势之人,方才见你出手,说句实话,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眼下我有要事在身,贸然出手非但不能取胜,只怕还要性命堪忧。想必今夜尊者定会前往教堂,只要旒云尊者能全身而退,你我尚后会有期,就凉州城见吧”。语声悠悠飘来,只见黑影崇崇掠过屋顶,院外响起阵阵马嘶,急促的马蹄声轰然远去。
冷夜如水。
李青乘风而行,飞身从刺史府的屋顶上飘然落下,灯火照不见的角落里似乎隐藏着诡异魅影。她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烛台,打开大堂中的暗门,悠然走入其中。
在这样一座建于地下的宫殿中步步杀机,李青很清楚眼前的境况,但她却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暗门在身后骤然关闭,秘道中飘动的烛火映着她冷酷的双眸。左边的暗门悄然洞开,四杆银枪激射而来,秘道中本就狭窄,她骤然侧身脚尖在石壁上轻点,凌空翻转,银枪的枪杆弹在足底上竟似离弦之箭反射入密室中那两个偷袭者的胸膛,左掌中金光流烁,杀气一挥而散,剑上鲜血滴落。缓步走进密室,手持蜡烛在墙壁上照了一圈,用力一推搁板,墙壁上竟又开启一道暗门,她毫不迟疑径直走入。这是一条宽敞的甬道,青砖砌就的墙壁,行不多远便能见到一座座小小的神龛。神龛中供奉着精致的铜铸十字架,点着白色蜡烛。烛火忽然熄灭,四周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继而变得死一般寂静。甬道中只剩下她手中的一点烛火。侧身挺立,左手缓缓拔出短剑。便在此时,四下飞蝗般的利箭自神龛间射出,速度之快,显然不是人力所为。她手中的最后一点火光顿时熄灭,黑暗中,传来一阵挥剑斩断羽箭发出的声响,而后便有水滴滴落的“滴答”声响起。甬道中亮起一点微弱的烛火,在烛光照见处,神龛上插满利箭,鲜血顺着雕翎箭的尾羽不住滴落。
李青右手举着烛台,甬道的尽头就是神殿。与甬道中的黑暗相比,神殿中的灯火可以用刺眼来形容。她将烛台放在墙角冷冷笑道:“事已至此,又何必隐身不现,无论你们躲在哪里,我都会把你们给挖出来的”。语声方落,神殿左侧墙壁上暗门开启,十数个黑衣人从狭窄的藏身之地走出。
“想单打独斗还是一拥而上”?李青眼中透出杀意。
“你实在太厉害了,单打独斗除教主外我们没人是你的对手,只好一拥而上了”。黑衣人冷笑着。
“你就不觉得地方太小些么”?李青诧异地看着他。
“如果你看到我们所用的兵刃,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地方越是狭窄对他们而言就越有利,说着他拔出一柄短刀,说它短,竟与匕首不相上下。李青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使用这样短兵刃的人,其必定擅长贴身近攻。那十数人虽然手持的兵刃各不相同,却都极短极险。只见黑影闪动腾挪,变幻莫测。李青冷眼瞧着那些诡异的身影,左腕一翻,剑脊贴住手臂,腾身而起。那些人显然配合已久,互相掩护,利器夹着腥风围杀上前。矫捷的身影凌空一折,一柄短斧紧贴着她的前胸滑过,黝黑的斧刃流动着迷幻的蓝色光芒。便在此时一道鲜血激射在白墙上,持斧的黑衣人重重跌落在墙角。李青轻巧伶俐地跳跃翻腾,剑光闪耀流铄,虽处于危急中依然气定神闲。她正在寻找一击制敌的机会,在危急时刻贸然出手的后果,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细小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这些人配合精妙擅长贴身进攻,而且兵刃上都淬着剧毒,稍有不慎便会惨遭毒手。时间在此刻仿佛已经凝固,李青的身形倏忽一顿,双手执剑用力一拧剑柄,在她双掌间竟然盛放出一片耀眼的金色光幕,幻变的流光如车轮般飞滚,兵刃纷纷落地,剑光骤然而退,那些人满脸诧异至死都不能相信,她竟然于一刹间杀敌制胜。
悠然舒了口气,李青依旧拿起墙角的烛台。幼小的火苗映着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她毫不停顿穿过神殿,走进对面的甬道。甬道的石壁上刻满了神秘的花纹,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奇异的故事。深邃幽暗的甬道越走越狭窄,在一面石壁前李青停住脚步,她仔细察看石壁,石壁上雕刻着诡异的异教神像,神像的眼珠高高凸起,脚下踩着一头恶狼,手中的宽刃剑直指天空中的圆月。她目光忽然一闪,放下烛台双手同时转动神像的眼球,甬道的尽头,一道石屏缓缓升起。
石屏后阴冷而寂静,烛火闪烁,照见一张干枯恐怖的脸,一双眼珠仍在微微转动,尚可看出那是个活人。他伸出鸡爪般枯瘦的手,手中一柄又窄又尖的长剑,剑脊无力下垂着。
“老朽在此等待了二十年,你是第二个进入此门的人,距上一次已有十年了。只要杀了你,他就会让老朽再见上一面……”他深深叹了口气:“可为什么进入这扇门的都是年青人,不杀了你,只怕老朽今生就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相见,只为了见他一面……”。他舌齿不甚清晰地呢喃着。
“能进入此门的人至少都不怕死,而且年青人好奇心重,对任何事都想一探原委”。李青微微一笑。
“太过好奇的人总活不长久,就像老朽一般,活着还不如死来得痛快些”。
“前辈的大名可否告知晚辈,至少让我知道自己死在何人剑下”。李青朗声相询。
“老朽的姓名连自己都快忘了,你年不满二十,便是说出来,想必也从未听闻过”。那老者缓缓说道:“老朽名叫柳旭”。
“雷霆一剑震天地的柳旭”?李青诧异问道。
“小兄弟竟然知道雷霆一剑”?柳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在霎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四大名剑,晚辈还是有所耳闻”。李青恭敬一揖说道:“在这世上有何人能将前辈拘于此地”?
“老朽是自己愿意留在此地的”。柳旭叹了口气,缓缓立起身冷冷说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此门”。只是这么站立,李青已觉得浓浓杀气向自己逼迫而来。只见他手指慢慢合拢,掌中长剑如龙弹起,烛光映着剑上的一点寒光,李青左手弹出金色短剑,纵身而起。身形交错剑气凌厉,她知道此乃平生仅见的对手。剑辉一闪,双剑急攻而上,有时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她甚至不顾是否露出破绽,招招取其要害,哪怕是同归于尽的剑式,此时在她掌中使出也是平淡之极。柳旭当然知道,她在拼命。尖锐的剑尖始终跟随着李青腾越的落点,他知道如此急攻必定会加快换气频率,要换气就必定会变换身形,她终究会落下,只要守住她的退路,她就必死无疑。逼人的杀气,烛火一挥间熄灭。李青忽然发出一声冷哼,暗室中有血腥味飘过。
“你究竟是谁”?柳旭喝道:“除了黄金软甲,没有人能挡我此剑”。语声未落,暗室内发出一声巨响,就听李青一声惊呼后,室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一点烛火重新燃起,照见他枯骨般的面容,怔怔注视着墙壁,低叹道:“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无论你是谁”。
风声萧瑟。
凉州刺史府灯火通明。
长平公主浅啜了口茶吩咐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查明灵武的情形,黄臻,此事非你莫属,明日你持金令前往石门邑,察查军情”。她毫不停顿继续说道:“本宫明日就前往杨堡镇,待查清瘟疫之事后,仍回凉州与你汇合”。
“那谁来保护殿下的安全,卑职可是奉旨随护于您,如今灵武失陷,凉州又大战将至,卑职怎敢将殿下至于险地”?黄臻急得一头冷汗。
“情况如此危急,奉旨察查灵武失陷的重责就交给你了。正如方泽将军之言,要想西北边塞关河宁定,我们必须要收复灵武。刘秉亦,你这就给本宫安排一位熟知凉州诸事的县尉同去杨堡镇”。长平公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的夜空。
“是,殿下”。刘秉义应道:“我有一得力之人名唤方季,不仅熟知县事,而且非常可靠,卑职这就命人准备殿下的行驾”。
“不必大动干戈,明日轻车简从前往杨堡镇”。
一辆青布马车从刺史府后门驶出。
“昨日若非刺史大人亲口道出李小姐乃是内廷医官,小人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但见小姐为我家大人诊病,一个小姑娘诊断得竟如此之神,让小的们大开眼界了”。
“李慕自幼随外祖学医,只不过研习了一些医理皮毛而已,倒让方大哥见笑了”。李慕微微一笑:“方大哥,我们何时能到杨堡镇”?
“傍晚时分就可到达,那里可真是惨不忍睹,镇中和附近村庄都没几个人了,说来也奇怪,只要离开杨堡镇,病得要死的人吃一样的药就能日渐康复,而杨堡镇人却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能逃的都逃走了,实在没处去的就只好等死了”。
“哦,有这等事”?李慕惊异已极:“我倒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个杨堡镇了”。
杨堡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侧商铺、酒楼无一开张,家家户户门前挂着一块红布,有的早已破烂不堪,更显凄惨凋零。
一家药铺孤零零敞开着大门,伙计有气无力在店前碾着药材,黑漆漆的屋子里飘出阵阵药香。
“总算见着活人了”。方季跳下马车:“伙计,请问忠武楼怎么走”?
那伙计看到有人问路也甚是诧异,道:“这两日是怎么了,怎地都来问忠武楼,你们不怕死吗?别人逃走尚唯恐不及,你们……”
“你这小厮,我不过问个路,便这般啰嗦”。方季斥道:“我们是来找六扇门总捕杨欣杨大人的”。
“前日我家掌柜还替杨总捕头瞧过病,说是凶多吉少,刚才他府上又有人把掌柜的请了去,只怕……”伙计不由摇了摇头,一指左边的岔道说:“顺着这条道一路到底就是忠武楼了”。
“我们走吧”。方季将伙计的话重复了一遍,马车顺着石街一路疾驶而去。石街的尽头是一座大宅,墙内树木森森,一栋小楼飞檐高挑,石墙古朴,显然很有些年头了,方季使劲敲了敲门环,过了片刻,一个年青人出来应门:
“诸位有事吗”?
“在下方季,凉州刺史府管事,奉我家刘大人之命前来见六扇门总捕杨欣杨大人,这位是内廷医官李慕小姐”。
“两位请进,在下是府中管事杨晨”。说着引领二人穿过庭院进了后堂,院子打扫得极为干净整洁,虽不华丽精致,却从古朴中透出幽静来。堂屋中,几缕阳光照见床上的老者,只见他面色青黑、嘴唇发紫,已是奄奄一息。一位郎中正在桌边开方,却听他说道:“老朽是无能为力了,只能略尽些人事罢了”。
“李姑娘,你来看看杨总捕还有没有救”?方季上前探视。
“是否是时疫一时间我尚无法辨别”。李慕从袖中拿出个瓷瓶递给方季说:“为防不测,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服药,以避时疫”。
“好的,我马上去”。
“所有屋子都要打开窗户,使屋里屋外气息流动”。李慕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掩口,罩住口鼻,从瓷罐中挖出一块油脂,涂满两只手及手臂,用绑带束紧衣袖,又从医箱中取出一支钎子般粗细的三角形钢针,解开杨欣的衣服,仔细验看他身上的紫色斑疹,不时用手轻按,斑疹中有血水渗出,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将三角形钢针刺其内关,一股暗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她用手指蘸了一点血,在鼻下闻了闻,不由微蹙双眉。
“我师父究竟怎样”?杨晨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李慕沉默不语,又用钢针刺其耳后,流出了同样暗红色的血液,撩开棉被,再刺其足底,亦是如此。
“杨总捕所患的不是时疫,他是中毒了”。李慕沉沉回答。
“什么”?众人不由都围了上前,诧异看着她。
“他是中毒了”。李慕从腰间拿出一个纸包,将一颗红色药丸放在杨欣的嘴唇上,手指一捏颚骨,杨欣张口吞下药丸。
“师父已数日不能进食,李姑娘你……”
“能否救得了杨总捕尚且未知,我现在用药护住他的心脉,助他驱毒,你们要多多给他喝水,以置换出他血液中的毒素,对于这种毒,没有更好的解毒方法”。
“李姑娘,为何说此症状是中毒”?方季满脸怀疑:“依我多日来的所见,时疫的症状就是这样啊”。
“血液的流动依赖心脏跳动,血液自心脏流出时为鲜红色,当血液流回心脏时,则为暗红色,这是我行医时偶然发现的,每个人都是如此。杨总捕全身血液都是暗红色的,且非常粘稠,我也曾诊治过西南一带的时疫,斑疹虽然相似,但杨总捕流出来的却是血水而不是脓水,所以我才断定他是中毒。其实这种毒我也并不曾见过,只是在一本记载有关西域、波斯风物的书中,看到过对一种中毒症状的描述。”李慕沉思片刻接着说道:“书中说,龟兹有一种可以生于沙漠中的蟾蜍,每当雨季它们便从地下的巢穴中钻出,在几天里进食、繁衍,雨季一过,它们就马上钻进巢穴,等待下一个雨季的到来,哪怕几年没有水,它们也能够活下去。在它们的嘴里有一个嗉囊,水就积聚在嗉囊中,当时吐蕃有个用毒高手,取出蟾蜍体内的水,用来医治心疾,可平气血、安神志,但那种东西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及其不易保存,于是他又从水中精炼出一种药粉,可药性却完全改变了,变成了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中了这种毒,全身血液会日渐变得粘稠,直至完全凝固而死,由于体内的毒素不能随血液流动送出体外,血色就会变得非常暗淡,全身长出斑疹来”。
“既是西域的异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杨晨诧异问道:“对了,在下已经命仆役收拾好两位的住处,如今杨堡镇已是一座死镇,两位只好在府中将就了”。
“那就多谢杨总管了”。方季称谢。
李慕洗手后回到屋中,问道:“杨总管,这些日子还有什么人来过贵府”?
“师父的几位旧友前天曾来探望过,他们就住在四十里外的柳林县城里,见家师昏睡不醒便回去了”。杨晨回道:“天色已晚,我们先去吃饭吧”。
“杨总管,我想去刚才途经的那个药铺,看看有没有清热解毒的草药,好煎茶给杨总捕饮用”。
方季陪着李慕一路走到大街,笑着问道:“是不是看到杨欣的模样,吃不下饭了”?
李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二人走进药店,方才的伙计正在柜台后称量药材,见有人来忙迎了上前,问道:“客官,要买什么”?
“有没有柴胡、金银花之类的清热草药”?李慕笑问,随意四下里看看,炉上的大药罐中冒着热气,药香就是由此散出的。
“只有些柴胡了,小的这就给您包上”。
“这么多药,店家是为谁家代煎的”?她闭目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镇子上还有很多病人,总得吃药吧。我家掌柜世居于此,大家乡里乡亲的,怎么也不忍心见死不救,眼下这四方街邻吃的都是小店的药”。伙计将药包好递给她。
“你家掌柜倒是位大善人,不知他可在店中吗”?
“掌柜的又去了西街,桥西老王头怕是不行了,只是苦了他的女儿小冬,哭得似泪人儿一般,真是可怜呀”。说着提起药罐,将网拦在罐口滤出一碗药汁,将汤药倒在瓦罐内,提了就要出门:“这不,我正要给他家送药去呢”。
李慕从腰间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在伙计手中,微笑道:“那就多谢了,改日来见你家掌柜”。便在此时又有两人来店中取药,伙计只得放下药罐去虑汤药。
李慕瞧见来人大都精神委顿,面色蜡黄,便说:“小二哥,你先忙,老王头的药我们去送,反正也不远”。
“那就多谢两位客官了,顺着西街下桥再往西第一个门就是”。见三三两两的街坊都来取药,伙计只得谢了他们,自己先去忙了。
李慕提了药罐和方季按伙计的指点走进西街,此时天色已晚,街上黑漆漆的,只有偶尔一、两点灯火,昭示着这是个镇子,这里还有人居住。两人下了桥,往西是条巷子。
“应该就是这里了”。李慕立住脚,拍了拍门,门扉残破摇摇欲坠。
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瘦得只见脸上的一双大眼睛,蓬头垢面,见是陌生人拔腿就往屋子里跑,仿佛这儿不是她的家一般,屋中之人已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声,问道:
“是旺财么?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磨磨蹭蹭,快把药拿来”。
李慕提着药罐走进小院,左边厢房里透出一点昏暗的灯火,她径直走入:“是老王头家吧?我是替药铺伙计来送药的”。李慕借着桌上一点如豆的灯火瞧见破败的土炕上躺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也不知是死是活,方才开门的小姑娘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炕桌边盘膝坐着位郎中,约莫五十来岁,一介布衣。
“这个躲懒的旺财,竟让贵客跑腿,真是岂有此理”。郎中起身笑道:“想必客官自小号来,老朽不才,就是掌柜老吴”。
“吴先生乐善好施,令小女子好生敬佩。旺财并未躲懒,只因街坊四邻都来取药,脱不开身,李慕这才自荐前来”。
方季从厨下拿了只粗瓷碗,李慕将瓦罐中的药倒在碗中,递给吴郎中。吴郎中扶起床上的病人喂药,可病人此时已无力下咽,药汁顺着嘴角流趟下来。他放下药碗,不由摇了摇头叹道:“到底是捱不过去了”。
“让我来试试”。李慕让方季扶住病人后背,拔下发间的银簪,錾刺他脸颊上的穴位,手指在下颚用力一捏,而后将药汁一勺一勺喂入他口中。
吴郎中看得也是惊诧不已,道:“想不到李姑娘竟是同道中的高手,请恕老吴眼拙”。
李慕淡淡应道:“先生过誉了,小女子愧不敢当,夜已深了我们也该告辞了”。风声伴着沙沙的树叶声,愈发衬托出杨堡镇的死寂。
方季点亮火折子在前为她引路,李慕缓缓前行,远处的荒山树林中传来阵阵诡异的鸣叫声,成片的芦苇丛中竟似隐藏着崇崇魅影。
两人不由加快了脚步,黑夜中的忠武楼竟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屋外风声萧萧,树影轻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极为轻巧的脚步声。
李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呼啸的风声如泣如诉,她觉得口干舌燥,起身点燃蜡烛,披衣走到木桌旁给自己倒了碗冷茶,墙角边的橱柜前,一个人影骤然闪过。
“是谁”?李慕追了过去,那人转身便隐没于墙角间。拿起蜡烛走到墙角前,墙壁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在此时,脚下一阵虚竭,身体骤然坠落。地洞约有两丈来深,她直直急跌到底,摔得头昏眼花。头顶上的翻板已经合拢,手中的蜡烛也已熄灭,站在地穴中伸手不见五指,过了好久,眼睛总算适应了黑暗,四下摸了摸身边的墙壁,发现左手边有条通道,既已困在其中,别无他法,扶墙顺着漆黑的通道前行。
甬道一转,透出明亮的灯光来。甬道的尽头是间石室,室中灯火通明,中间坐着个黑衣人,似乎正在等人。李慕情知已无法脱身,干脆走了进去。
“李姑娘不仅胆子大而且博学多才”。黑衣人冷冷看着她:“我确实不曾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人能认识寒血蟾蜍之毒”。
李慕笑道:“原先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你既如此说,便证明我猜对了”。
“你倒轻松得很啊,李姑娘”。
“难道我害怕了,你就会放我出去么”?李慕随意看了看:“你这个主人好生无礼,虽说是客随主便,你也不能总让客人站着说话吧”。
“只要李姑娘不在乎是站着死还是坐着死,但凭君意,请坐吧”。他抬手请李慕坐下,微笑道:“遇见李小姐这样的佳人,倒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位旧友,先前我还怀疑你们是同一个人呢,仔细分辨后发现你们不仅年齿不同连性情也大相庭径”。
“哦”?李慕笑道。
“小姐芳龄几许”?
“问女孩子的年龄可不是个好习惯”。李慕青涩一笑:“主人烹有好茶,却舍不得拿出来敬客,也未免太小器了吧”。
“哦”?黑衣人奇道;“李小姐是怎么知道的”?伸手在身后的墙壁上摸了一下,墙壁上弹出一只置物架,架子上正是一套茶具。
李慕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十几年来,我对自己的鼻子一直都很信任,甚至超过了眼睛,因为它从来没有欺骗过我”。起身从置物架上取下茶壶、茶碗,轻声赞道:“好精致的昌南官窑茶器,清香四溢的好茶,阁下真是一位雅士”。
黑衣人起身斟了两碗茶,道:“李小姐与我的那位故友,眼神有几分相似,让我一见之下立即便想起了她”。黑衣人叹了口气接道:“只要想到她,至今仍让我心有余悸,天下竟有如此冷酷决绝之人”。
“想不到阁下也会害怕”?李慕冷笑道。
“小姐清雅聪慧,能与小姐品茗聊天,使我如沐春风”。黑衣人幽幽说道:“我真不忍心就这么杀了你”。
“你当然不能就这么杀了她,这样一个大人物对我们而言还有用处呢”。阴暗的角落里有人说道:“长平公主殿下我说的不错吧”?一个白衣少年快步走来,眉宇间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又是谁”?李慕回眸问道。
“景教教主斐钧”。白衣少年脸上始终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公主殿下奉密旨押运饷银来到凉州,察查灵武的军情,还真让我等措手不及了”。
“不错,但我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却还是为了景教而来”。李慕淡淡回应。
“教主,您是说属下等数千教众就是被这么一个小姑娘玩弄于掌股之间”?黑衣人一脸诧异。
“我早就说过,无论是谁小看了这位长平公主殿下都是要倒霉的,长安城里有谁不知道忠王府的利害”?斐钧冷冷斜睨他:“正是你们的疏忽大意让她在封平大营中偷梁换柱,轻松把饷银转送到凉州,可笑你们还在这里自鸣得意散播无知谣言”。
“属下无能,教主教训得极是”。黑衣人正色应道。
“事已至此,我并不想教训任何人,更何况你是教中元老。如果不是这里事态紧急,我也决不会在灵武放走旒云,此人对本教而言才是最大的威胁,她不仅掌握着一个及其庞大的隐秘组织,而且对我们了如指掌,日前扬州的教堂就毁在了她的手中,只是她太过于自信了,要知道灵武的教堂可不是扬州所能比拟的”。
“难怪凉州会出现寒血蟾蜍之毒,想必杨堡镇怪事频发也是拜你们所赐。早就听说凉州一带景教活动猖獗,想不到竟到了如此地步”。李慕沉沉说道:“若非我察觉贵号所煎的汤药中有毒,吴掌柜也不会如此急着对我下手吧”?
“正是”。黑衣人答道:“是我错误地低估了你,致使我们不得不因你的出现而修改计划,我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