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残剑,断折的第三道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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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从此,我就不能再离开这里,离开这片白骨支离的荒野。我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了主人,然后,将自己的一生都留下来陪伴着樱花的开谢,漠然地看着生命的苦荣流转。
就这样过了八年,八年后的秋天,樱花依旧炽烈,红得即使在深沉的黑色中仍然烫伤了我的眼。
八年的岁月,不短不长,于我而言,却是一段尴尬的时间。八年后,我十七岁,成为到了一个女人最动人的年龄。在漫天纷飞的红色中,怀春的心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知道我已经僭越了一个杀手的使命,杀手似乎不应该企盼着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我冷得像柄利剑,但心却因幻想而有了温度。如果我可以得到救赎,那么,来生,我就希望得到死在我剑下的那些女子的那种光彩人生——华衣美饰,冰肌雪骨,在深闺中想象着良人如玉,在明媚的阳光中刺绣着绚丽的花朵,在父母的娇宠下尽情的展示自己如花的大好年华。尽管红颜薄命,尽管做了剑下亡魂,尽管有着不得善终的结果,她们依旧享受过了灿烂华丽的一生,不像我,每天只能在沉重的夜色中孤独地走过浸透了鲜血的荒野,只能把一朵鲜红似血的樱花插在自己如云的长发上——谁又知道,一朵樱花,就是一个女人对一生的幻想。
在岁月的流逝中,我,已经渐渐忘记了那个曾经被我视为父亲,视为师长,视为朋友的杀手,过去所有的一切,都被长剑和血腥深深掩藏。余下的,只有他留下的那棵开放着如血花朵的樱花树。
慵懒地靠在并不粗壮的樱花树上,缤纷的落缨洒满了脸。带着血腥味的香气萦绕在唇边。这并不陌生的味道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原本寂静如死的黑暗中我的心也如一潭再也不会掀动波澜的死水,而此时此刻,莫名的意乱却让我不能心安。
刚刚执行了任务回来,死者是一个皇宫贵妇,一个将要母仪天下的宫妃,她必须死,而且死的理由很简单,她怀了当朝帝君的皇长子,这已足够。仅仅就因为是命定的皇室的继承人,是将来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威胁到主人的真命天子,他,连同他无辜的母亲,就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更何况,主人做事一向干脆,他的原则只有一个——挡路者,死!
轻巧地翻过内宫那富丽堂皇的楼阁宫苑,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个宫妃的寝殿,在万千迷楼中轻而易举地避开巡视的廷尉,心中暗笑:我是世上最优秀的杀手,任何人,都无法阻拦我效忠主人的意志。
挥剑割去重重叠叠的鲛绡帷帐,华丽的锦衾中一个形态娇小,腹部却高高隆起的美艳女子安静地在沉睡,我抬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那里,一个天生高贵的生命正在孕育,利剑的光芒轻轻聚拢,在光的温柔的核心内,有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胚胎,娇弱得如同一尾透明的鱼苗。我盯着那个即将为人母的女子,看着她的唇角漾起一股甜甜的微笑,陶醉在她的梦中。无声地,我也牵起了唇,笑容却干涩狰狞,的确,面对着世间的美好,我常常会动心,这个时候,我的心会变得柔软,手也会颤抖得无法握住剑。
剑跌下撞上玉石铺就的地面,清脆的声音惊醒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她从绣枕上扬起头,青丝如瀑般泻入身后,惺忪的眼帘挑起,慵懒的神态有些痴怨,似乎是在责怪有人惊扰了她的美梦。然后,她看到了我,看到了一身死神般装束的黑色衣袍,那晚,我在绾起的黑发上插了一朵盛放的樱花,它在我的头上如火般的灼灼燃烧,鲜血的颜色一直泻到了她的脸上。
惊恐的尖叫预期的在耳边响起,在偌大的宫室中回荡不休。她抓紧了被衾,身子向后不住地退缩,口中连声叫喊着她的侍女,但这只是徒劳,那些忠心为主的侍女们早已死在了我的剑下,她们的血正滴滴答答地沿着床角流淌。
唉!我轻轻叹口气,不可以再等了,既然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我也没有必要让她再承受死亡威胁的痛苦。利落地上前,一剑封喉,有红得像樱花一样的血喷涌出来,溅上了雪白的墙壁,在那里,留下了朵朵盛放的樱花。我冰冷的肌肤上也溅上了朵朵殷红,却热的火辣,灼痛了我的眼睛,新的血凝结在黑色的夜行衣上,是触目惊心的暗红与紫黑交结的色泽。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她挣扎着说出了生命终结时灵魂的牵绊:“皇……”
任务完成,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轻快地掠出窗棂,我犹豫地回头看了一下那个无辜的女子,浓重的黑暗吞没了我的视线,也一同吞噬了她最后那萦绕在唇边的名字和曾经鲜活的生命。无奈地摇头后我径直飞掠离开,只余下一个新鲜的亡魂和一室浓重的血腥。这里,是残忍的修罗道场,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或许会是更多的人的墓穴。那个老年才得子的君王,如果面对着宠妃的尸体和她腹中早夭的爱子,不知道会不会丧心病狂地展开一场无辜的屠戮呢?
对于这些,我没有心情去想,也没有责任去想,我只是一个杀手,纵使杀人不是我所愿,但我依旧要葬送很多人的生命,只因为,他们的命运掌握在我的主人的手中,掌握在强者的手中,而不是在我这个傀儡的手中。
剑光一闪而逝,像是割裂了黑暗的闪电,在半空留下雪亮的半弧。
这就是光……
我喃喃,原本早已干涸的眼睛中突然潮湿。是的,这是我今生见过的唯一的光线——剑的光华在眼前徐徐展开,仅仅一线,就已经华丽的让我难以面对,那么——究竟阳光,会是何等的盛大灿烂?
看着那道辉煌的光线一直消失在了暗色中,我突然对这冗长的黑暗有了不可抑制的仇恨。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在这永恒的暗淡中将自己的一生都化为腐朽?没有阳光的滋润,我只能像一朵樱花,反常妖红的一现,然后在太阳升起的瞬间谢尽,只剩下空落的苍白。
蓦地,我又想起了不久前死在我的剑下的那位母亲,想起了她圆睁的双目和不甘的呼号,死亡定格在她因为挣扎而变得狰狞的脸上,那想必倾国倾城的美丽是她一生最华美的乐章,但却并不能给予她多少幸福,如果我是她,我也许会选择一张平凡的脸和一场平凡的人生,没有宫闱争斗的残忍无情,没有众多的尔虞我诈,不用与众多的女子分享同一份爱,不用为丈夫的新欢而默默垂泪,甚至,连同死亡,都是这样的早,这样的痛。
可是,我就有得选择么?
樱花的碎屑漫天纷飞,剑光绞碎了她们的美丽。凌空而下的残花如雨。无数零零落落的碎片挂在了我的长发与黑衣上,轻轻拍打,却抚不尽,一如现在的落寞与黯然神伤,挥之不去。
烦躁,悸动,不安,却不想再度拔剑。我随手接住了一片尚且完好的樱花花瓣,两个指头微微用力,生生将它捏得粉碎。殷红的汁液如血,沾染在苍白的指尖,有冰冷的绝望一直穿透了身体。
不!
我仰天长啸,视线却看不透黑暗,看不透命运的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