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的故事。  “瓶”的故事(一——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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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西比尔吊在一只瓶子里,已缩成了一个空壳,依然不死。孩子们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西比尔回答:“让我死。”
    西比尔是阿波罗的侍女,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阿波罗给与了她预言的能力和不死,却忘了给她青春。如今她在这光环之中日异消瘦,正度日如年。
    “瓶”的故事,是指一个人的故事,她叫姚芝瓶。
    姚芝瓶:长辈叫她瓶儿瓶子;同辈叫她瓶姐或瓶妹,也有叫她瓶儿瓶子的;晚辈则叫她瓶婶。
    姚芝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张桃形粉扑扑的脸,一双水旺旺的会说话的大眼睛,那形象就象一颗鲜艳欲滴的桃。
    那是1951年。
    这一年,她遇到了一个在她人生中不容回避的问题。
    二、
    姚芝瓶非常不幸,但又有些幸运。不幸是指她的丈夫邹国瑞是革命烈士,因而已经下世,这自然是不幸。有些幸运则自然还是她丈夫,她丈夫是革命烈士,她就成了烈属。一个女人,丈夫死了,不能算是幸运;但丈夫死了,成了烈属,可以享受到烈属可以享受到的一切待遇,这自然也可以算是一种幸运。
    烈属,首先就非常光荣,邹国瑞不是一般的烈士,他是这一带非常有名的游击队的队长,40年就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当年方志敏在这一带活动时,经常来往于他的家。1941年,为遏制国民党的某某军的骚扰,邹国瑞组织了地方武装。同年8月,在国民党地方武装的“清剿”中,他把他所领导的游击队化整为零,自己则躲到了一个可靠人的家里,结果,被叛徒出卖。当时敌人包围了村子,他和他的警卫躲进了夹墙。敌人搜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到他,就把村子里六七十口人赶到村口,并在村中叫嚣:“邹国瑞,再不出来,就要烧房杀人了!”在这种情形下,他英勇地走了出来,遂被捕。在劝降不果的情况下,一天晚上,将他枪杀在村口的桥头上,并曝尸三天。
    有着这般英勇的丈夫,姚芝瓶自然非常光荣,在这个县里,几乎没人不知道她。
    但姚芝瓶只是一个普通农妇,对这一切的光荣,她感受着,并没有怎样在意,光荣不能当饭吃,她看重的是烈属的优抚待遇。不说一次性的抚恤金,据说有一百多万(旧币,一万等于一元)。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而且她每月还有七万元(七元。她三万,两个遗孤每人两万)定期定量的生活补助,这差不多可以让他们母子三人过一个月。别的实际好处就更多,比如她的田地由村子里代耕代种代收;又比如逢年过节,经常性地发放实物和钱;还有子女的读书就业等等,反正,她只要做些辅助劳动,她的生活就不得低于这乡里的平均水平。
    实际上她是让人非常羡慕的,她手中经常有现钱,就这一点,就比过去的地主还要让人眼红。
    邹国瑞的烈士身份鉴定比较顺利,这样写,是因为这事非常重要。当时,革命烈士身份鉴定的工作非常复杂。邹国瑞领导的游击队,当地人叫土匪,其实那时的地方武装既有游击队也有土匪。再说游击队也是人,又没有经费,只有靠打土豪抢地主来维持。到了非常时期或是没有办法的时候,也会抢乡民,因此当地有许多人敌视他们。调查组来调查的时候,乡里人都说他们是土匪。好在当时省市委里有些领导曾是他的上级或战友,他的共产党员的身份也是在组织上的,因此被确定了下来。后来他的像片挂到了省里的革命烈士纪念馆,受到人们的敬仰。
    邹国瑞出身大地主,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出身地主,却参加了革命,是不是说他背叛了他的家庭呢?不一定。说他背叛了他的阶级,是肯定的;说他背叛了他的家庭,则不一定。他的父亲是一个开明士绅,一直同情支持革命,要不然方志敏怎么会住到他家里去?这和我们现在看到的革命故事不同。其实那时这种分化到处都可以看到,有一些士绅都同情甚至支持革命。人是非常复杂的,社会也同样复杂,不能以一种模式概全一切。邹国瑞牺牲的时候,他父母已死,家庭则由他哥哥执掌。
    三、
    现在,姚芝瓶遇到了什么问题呢?
    邹国瑞牺牲时,姚芝瓶还不到二十三岁,育有两个孩子。年纪青青,感受到的是无限的寂寞和没有男人的凄清。按说,她可以改嫁,但邹国瑞家是地主,又是士绅,这种人家把面子看得很重,不会让她这样做。再说,其后几年,由于是共匪家属,在村子里受欺压。人在感受压抑的时候,性欲也会受到制约。反正姚芝瓶有婆家供养着,她无奈的生活了几年。到了48年,共产党得天下的形势开始明朗,再也没有谁敢来欺负邹家。受欺压的情形一旦解除,姚芝瓶心中的性饥渴就觉醒了。她常常感到慵懒百无聊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边屋里,那一天天的长夜让她感到生不如死。于是她就和她的邻居,一个打长工的男人好上了,常在深夜幽会,结果传出了风声。她大伯子听到了风声,如何受得了这辱没门风的事?盛怒之下,带人打砸了那长工的破家。然后冲进姚芝瓶屋里,一把抓住姚芝瓶的头发,将她拖到堂屋里,拳打脚踢地打了一顿。再将她囚禁起来,再也不让她走出家门一步。
    好在解放了。解放了,她获得了自由。解放给她带来的最大好处是她的大伯子成了地主。而且由于解放前她这大伯子也参加过革命,后又背叛过革命,所以一解放就被抓了起来,判了刑。这样,再也没有人可以来管束她了。解放对她的第二个好处是:按说姚芝瓶也应该算地主,但她的烈属身份,使她免去了这苦难。不仅免去了这苦难,而且在分田地分房产时,还为她保留了她在这个家的最好的一份房产和田地,使她依然保持住了过优裕生活的条件和维持住了她这过去的生活状态。
    现在,她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唯一感到不足的是她的青春的苦闷和一个人的寂寞。这年她33岁,正是一个女人极尽人生的时候。她实在是不想再受这份苦,就又和她的那个相好好上了,虽不是正式,却也差不多半公开。现在姚芝瓶碰到的问题是:她能不能和这男人成为正式夫妻?不必再这样维持着这样不尴不尬的状态。
    这也是问题吗?难道她一个寡妇不能再嫁?
    按道理这不是问题,但姚芝瓶最近因听到个流言在困扰着她。那就是,有人告诉她,她不能再嫁,她一再嫁就不能再算是邹烈士的老婆,也就不能再算是烈属。这对姚芝瓶来说,是个极大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一旦确实下来,她不但不能结婚,而且也不能再和她那相好这样混在一起,这真要了她的命。她不得不去乡政府去问一问,当她来到乡政府时,乡文书接待了她。听她这样一问,乡文书就给她解释。乡文书告诉她:“根据最近发布的文件,”他解释了一下《革命军人牺牲,病故褒恤暂行条例》《革命烈士家属,革命军人家属优待暂行条例》(这两个文件1950年12月11日由内务部颁布施行),然后说,“这是真的,假如你打算嫁人,你就不再是烈属,因为你已不是邹烈士的老婆了。那么,从此以后,你就不能再享受到烈属的一切优抚待遇。这是真的。”
    乡文书这一番话,把姚芝瓶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文件。但乡文书的话,她相信,因为当时,政府的话没人不相信。
    这个文件确实让姚芝瓶不知所措,她只是一个普通村妇,没有太多的思想,哪里会想到别的?她不知道这文件其实还有个补充说明,补充说明说得很明白:改嫁后的烈士寡妻,如确有生活困难,经过申请审核批准,也还是可以享受到这些待遇的。问题是这补充说明在地方上执行起来,几乎不存在,没有那级政府愿意拿出那本来就不宽裕的财政来做这等善事。于是只要烈士的妻子一旦改嫁,也就等于不再能享受到这些优抚待遇。何况邹国瑞在当地又得罪了不少人,不要说姚芝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她也未必能享受到这些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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