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卷、五、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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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广陵散
秦王嬴政这几天心情异常烦躁,大将李信、蒙恬伐楚,打了败仗。以如此威武之师,没能取得胜利,真叫他始料不及。盛怒之下,他把李信革了职,再请老将军王翦出山。没想到这老头推三阻四的,反正什么事都不顺利。看到大王如此不愉快,佐弋恒征建议大王不如去九(山凶八攵,上中下)山去打打猎,也遭到他的训斥。好在御史大夫冯劫向他禀奏:御史中丞德和侍御史赵成发现了高渐离的踪迹,只有这件事,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当年燕太子丹(他的青梅竹马的朋友)门下的荆轲、田光、樊于期、秦舞阳、高渐离,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又来到咸阳,他到底想干什么?秦王政冷冷一笑,想:“好啊,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他让德把这件事做好,一定要将那高渐离活着带到他这里来。他倒要看看高渐离到底什么样子?就是三头六臂他也要看看。
那天,不速客龙应奎的突然出现,使敷施,不,高渐离,感到事态严重。他本想带敷纹离开咸阳,远走别邑。但又感到那不速客不象是秦国的暗探,自己一旦离开咸阳,太子丹、荆轲以及那些死难的人就算是白死了。正踌躇间,德和赵成却再也没有给他机会了。
这一天,赵成和单膺白按德的指示,带着傅仰三来到兰陵双清楼。这次傅仰三的来到,不是为了弹琴,他是赵成请来看一出戏的。进得雅室,只见那天摆着“凤凰来仪”名琴的案几上,今日放着一张筑。虞丘台看见侍御史大人到来,自然出迎。赵成叫他坐下,说:“听说那次‘雅琴盛会’弦崩之事,甚感有趣。今日我又请来傅先生,为我们击筑一试,你看如何?”虞丘台陪着笑说:“这极好。”
“有请敷施先生。”赵成对单膺白吩咐道。
不一会儿,敷施便和单膺白一道走进雅室,一改往日卑微。赵成对他一作揖说:“不知先生善击筑否?”敷施答:“略知一二。”
“我们听傅先生为我们先击一曲如何?”
傅仰三便在案前坐下,左手按弦,右手执竹尺击筑发音,乃歌一曲。歌曰: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时,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赵成叫傅仰三特意弹的一首越地情歌,在这里弹给敷施听,自有揶揄的意味。
“先生以为如何?”赵成看定敷施问。
“妙则妙矣,然,未得尽善。”敷施笑答道。这一说,倒让傅仰三一头雾水。
“傅先生,你是乐中高手,宫、商、角、徵、羽,六律六十调,这些我们就不去说了。你难道没感觉到,五音音阶间,似乎还有不尽的玄妙。我常闻民间用变徵、变宫二个加音,使这旋律更加丰富,使那音乐更富表现,他们是用那种七音来表示的,我觉得……”
“这不是大家正在做的吗?”傅仰三翘了翘嘴唇说。这在他已不是新事,也是他常做的。
“又比如,天有燥湿,弦有缓急,宫商移徙不可知,我们常用“和”来调声律,是不是这样?”
“正是。”
“其实,声和律的不谐和处甚多,我实在无法去解决它,但我曾在民间听到过一种叫卧箜篌的乐器,好象能做到一点旋宫转调,那表现就深刻复杂得多了,我吸取了它那种好似平均的音程……”
“难道还能这样?”傅仰三似乎不大明白,也不懂,这在他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
“我也说不清,”敷施恨不得把多年的所得一气说完,说道,“这只是感觉,说不清。但我想,艺术的痛苦恰恰就在于此,你想表达,却表达不了;你能感觉,却无法表达,手段太贫泛了。再就是我认为,乐一入雅,往往就死了。其实,粗糙点,带点小瑕疵,不完善的民间音乐,活生生的,那才是真正的仙乐妙音……”
“可是……”傅仰三对敷施的音乐见解,当然不会完全苟同。
“傅先生!”赵成用制止的声音叫住了傅仰三。
这时,只见敷施冷冷一笑,对大家一抱拳,说:“见笑了,如不见怪,我为大家击一曲如何?”说完,也不谦让,走向案前,坐下。只见他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一卷丝弦来,这丝弦是粗一级的老弦,换上。把弦崩得又紧又硬,试了试,没有一丝不悦。敷施将这一切做好之后,看了看大家。然后就只见他猛地拿起竹尺猛击筑弦,响起的声音异常高亢响亮。这声音,自有它不同于传统的特点,别具一格。敷施尽情地沉浸在一种悲愤的音乐语言中,忽慷慨激昂,似有无限憾事;忽松涛悲鸣,似江河流泻,他淋漓尽致地沉浸在一种暂新的音乐神韵之中。到最后,乃歌而和之,歌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岂畏丘墓!”此句一出,声乐嘎然而止。只见敷施执筑在手,愤而就案一击,弦崩柱落,金徵乱飞。
“可以走了吗?”敷施蔑视地一扫赵成等人问。
“请,高渐离先生。”赵成恭敬有加地说。
“高渐离?”傅仰三一下傻了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王政一定要见高渐离,他听傅仰三说:“高渐离的音乐确实不凡,新颖别致,也有点怪,当然似乎也有点不合律……”。秦王政本就是宏才大略,不拘泥常规的君王,他就是喜欢听这离经叛道的东西,所以他非要听高渐离的音乐。但傅仰三进劝道:“大王还是以不听为好。”
“为什么?”秦王政有点不高兴,“寡人要见便是见。”
傅仰三分辩道:“小臣怎敢拂逆大王,只是小臣听说(他是听虞丘台说的),功力深厚的人,可以以音乐杀人。小臣不知高渐离是否具有这样的功力,只是想,此人至奇如此……”
“何以有如此见小之心,有你们在,寡人就不信他杀得了我。何况我央央大秦,岂惧一个高渐离,先生过虑了。”
王意不可拂,傅仰三又实在不放心。他去见德和赵成。当时赵成就认为这个不难,他说:“只要用马粪熏瞎高渐离的眼睛,看他如何?”德则有些担心,怕真有音乐杀人之事,思之再三,对傅仰三说:“只有仰仗先生了!”说是这样说,但他也不全信。他这样做,只是防范于未然。傅仰三却当了真,真个忧心忡忡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就到兰陵双清楼去。一是为了饮酒解忧,二也敬佩虞丘老先生的见识,想讨个主意。进了店,刚坐下,虞丘台便来打探消息,知傅仰三有此等难事。便笑道:“这有何难?当年在楚,楚怀王云雨巫山,就是一个精于此道的乐坛高手做下的,差点乱了怀王心智。后来得另一乐坛高手指点,只要在那琴中灌铅,便能解之,后来证实果然如此。这事,扶余子大人更是深知。”傅仰三一听大喜,立即就去拜访扶余子。
扶余子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儒生,至于在琴中灌铅可以解琴之杀气,他也是听虞丘台说的。只是过了一段日子,虞丘台反以此恭维他高见,他就忘乎所以。以至认为这真的就是自己的真知灼见,而忘记了这原本的肇始者。
傅仰三来拜访,扶余子飘飘然,一时忘乎所以。这又是文人的通病,反而加以阐发,他颇有心得地说:“你说说看,琴声杀人,琴声可以杀人吗?琴声杀人无非是气场,是由气场形成的气。而一加入铅,就破坏了那气场。气场一坏,气焉能出,气不能出,还能杀人?这事古亦有之。比如师襄弹《九渊》,清风徐起,松涛皆鸣,一木叶坠于琴上,则松涛不再尔。”
高渐离带到大殿上,秦王端坐帝辇,官廷乐师排开,只见钟(铺寸,寸右下)磬埙、鼓鼗琴瑟、(木兄)(吾欠)笙(扌阝寸),排箫管(竹广虎,上中下)……一应俱全。左右喝跪,高渐离岂肯跪秦王。秦王政一拂手,止住了。他看了看高渐离,自然怪德和赵成多事,但做了也就做了,无非是一介性命,何况其罪本当诛。于是开金口,问:“高渐离,你有何话说,想效荆轲刺寡人否?”高渐离说:“我怎能比得上荆轲,他是天上的朗月,我算什么?我也没有刺杀大王的野心,我只是一个懂得点乐理的人,手无缚鸡之力,焉能刺杀大王?”
“哪来咸阳干什么啊?”
“太子丹死后,你想我能怎样?泛泛若丧家之犬,只想隐姓埋名,了此残生而已耳。”
“你很会掩饰自己啊,既然是苟且偷生,今日为何不跪?”
“良禽择木而栖,忠臣不事二主,事已至此,岂望再生?”
“好一个‘忠臣不事二主’,好一个‘岂望再生’!”秦王击掌道,又问“先生肯否为寡人击筑一试,我也愿遂了先生之愿。”
“愿尊大王之命。”
大殿上乐筵排开,宫廷乐师先奏一曲《寿人》。在《寿人》的楚声中,高渐离被扶至案前坐下,他用手移动了一下案几上的筑,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他想起了虞丘台,知道这一切均在按虞丘台的主意在进行,只是没想到事起仓促,敷纹不知怎样了?这,他再也顾不到了。更想不到的是,赵成竟会这样狠毒!
高渐离先击了一曲郑卫之声,又击《五行》。再击,则是一首新曲,他和歌曰:
“筑兮筑兮归来将,缘何今日兮登斯堂。时不济兮命乖张,今日哭汝兮蒙尘壤。
燕赵之远兮渺神茫,故土一别兮再不得望。王子知遇兮无以为报,故旧寥落兮余何得以长。
手抚君兮君可知?君不知兮奈何是?筑兮筑兮日将永,余身独不善兮伤知音。
天高洁兮云有怒,手抚君兮似有所悟。始得今日兮成永唔,长歌当哭兮安所图?……”
歌声高亢激烈,和时下流行的歌曲果然迥异,秦王不觉击节赞赏。
“大王,高渐离有不轨之心。”廷尉李斯进言道。
秦王摆了摆手,作了个由他的手势,他岂不知道此歌中的情绪。
高渐离再次击筑发音,击出的旋律,如有魔附体。那声音清丽悠远,绕梁不去,使听的人完全入迷,随那旋律而心潮澎湃,便不觉入了其道。秦王政击节赞赏,颔首聆听,渐行渐远。近得高渐离案前,一时殿中人都已入了此曲之中。当高渐离感觉到秦王已近在咫尺时(此时真静啊),只见他猛地执筑在手,使出全身力气,朝嬴政的头部砸去。只可惜没了眼睛,那筑只砸到秦王的右锁骨上。砸的力气之大之狠,即使秦王内穿雁翎软衷甲,也感到自己的锁骨被砸裂了似的。大殿上的人被这一幕惊呆了。秦王猛地跳开,捂住肩痛苦不堪。卫士们一拥而上(这是殿下),刀剑齐下,将高渐离杀死。这时,殿中的人还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只有御史大夫冯劫颇感惊惧,他看了看德和赵成,走上前去执筑在手,顿时明白了一切。他将那筑“扑”地一下掷到德面前,盯住德和赵成问:“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那筑触地的刹那间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铅块。
“来人哪!”冯劫指着德和赵成,喝道,“将他们拿了!”
德和赵高均吓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赵高则惊慌得跪了下去。
“大人,”开始也有点惊慌失措的赵成,立即镇定下来,“大人!”他再一次提高了嗓音叫道,“这事,你得问中丞大人和傅仰三!”
秦王政抚肩看了一眼赵高,制止住了冯劫,盯住赵成,听他一番辩解。他是一个何等至尊至慧的人物,当然就明白了一切。心中骂道;“这一班人哪!”“你起来吧。”他对赵高说。然后对德和赵成下旨道:“这事交给你们办了,再要办砸了,看你们有何面目来见寡人!”
傅仰三、扶余子收审后的情况就不去讲了。当赵成得知这一切全是虞丘台刻意做下的时候,不由得浑身一震,立即带领单膺白率众军卒府役扑向兰陵双清楼,但那里已是一座空宅。这一下,把他吓得个不轻,他狠一击掌,那个恨呀!那是猎人和猎物之间,在经过顽强交手之后而失手的恼恨。到这时,他才知道,这个虞丘台才是一个真正的对手,才是一个不可预料,且又不知有何背景的可怕人物?自己一个侍御史,一个自视甚高的大秦干臣,竟没有察觉,十年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象冰一样,沿着他的脊梁骨直往上蹿,一直寒进他的心里。
车裂傅仰三,扶余子弃于市,高纹必须杀,斩草得除根。虞丘台也查出来了,原来是楚将项燕的幕僚,十年前就安插在咸阳。正是由于他的刺探,使项燕得以整备齐全,击败了李信、蒙恬,使秦二十万大军败于一隅。秦王勃然怒,立即派王翦、蒙武率六十万大军伐楚,在灭楚的过程中,要求他们一定要将虞丘台抓获。经过一年多的激战,终于杀景骐,虏楚王负刍,平江南,项燕自杀,灭了楚国。但虞丘台却没有抓住。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从人间消失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处理高渐离一案上,单膺白与赵成的见解不同。按说单膺白不能参与此事,只是因他是这件事的执行者,在案卷中有他的建言。他认为:傅、余二人,是被虞丘台所利用。一个乐师,一个文化侍从,并无任何背景,顶多也就是犯了错,受点处罚或下狱也就是了。他这意见,德赞成。但赵成不这样想,赵成有他的主张。他认为此案重大,不仅自己,就是整个御史府均无可推卸之责任。虞丘台又没抓住,无法向大王交待。因此他认为,必须要将此案做成铁案,找个替死鬼,来平息大王的愤怒,也为了堵住众口,当然也是给大王一个台阶下。他太了解秦王了,出了这样一个惊天大案,大王怎样才能赦免御史府而不招致非议?比如当年兄长,差一点就栽在……。好在大王对肱股之臣有时也会网开一面,只是蒙毅之流之口,却是不能不搪塞的。世上有些事,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如果一个人不能去意会另一个人的思想,那这个人就是一个十足的蠢才,单膺白就是这样一个蠢才。对高纹的处理也一样,单膺白也这样写道:高纹一个孩子,什么也不知晓,因而不必处置。赵成又认为这极其愚蠢。对于御史府中人,宽容良善乃是第一要不得的品质,一错再错,均在宽容。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朝廷的不忠。人不毒,干不了大事,斩草不除根,遗患无穷。为此,他和德有了分岐。后来他将自己的意见说与德听,让德接收了他的主张。
高纹留给龙应奎、单膺白的印象太深了,加上玄冰十三壬的砥砺,鹰瞵鹗视,特别精神,是个习剑的好材料。高渐离一犯事,她就被带到御史府,龙应奎和单膺白都不想让她死。当然目的不同,单膺白只是按制办事,龙应奎则是想用她来练功。当龙应奎获知赵成必杀高纹时,曾央求过赵成,但赵成是个不徇私情的人,又下定了决心要杀高纹。龙应奎见此路走不通,又是这种阴事,上不得台面。因此,只得收了这个心,才真正有了惜才之心。想想,如能收得这个弟子,也是凌锋的一大幸事。正是这样想,他才与单膺白去找将尉李由,李由是李斯的公子。由李由引见,见了李斯。正好中尉中司马江左桐风徐徐延龄也在。徐延龄知有这样一个孩子,也力劝李斯。李斯平素看重徐延龄,本待训斥李由,听徐延龄力保,才心平气和地来听龙应奎讲。
“大人应该去劝说大王赦免高纹,”龙应奎讲,“这是一个难得的习剑奇才,贫士愿以平生之技传授与她,将来必成一流剑士,为大王所用。”
“你就不怕养虎遗患吗?”
“不会的,”单膺白讲,“她又不知道她父亲之事。”
“即使知道也无妨,”龙应奎说,“我们剑坛上有一种暗蛊之术,再加以骨角犀和醍醐灌顶汤,就可以使其将从前的一切全忘掉。”
“何以用如此歹毒之术!”徐延龄一听此言立即显出一种不屑之色。
“防患于未然。”
“这是一个剑士的所为吗?既要防范,就不要教她就是了!”
“徐将军,徐将军,”李斯忙止住徐延龄,问龙应奎,“有这样的事?你能吗?”
“贫士曾学过此技。”
“那我们不妨去看看这孩子。”
李斯一看到高纹,立即知道,这孩子决不是高渐离的孩子。因为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燕太子丹和姜弋的影子,他认定了,这一定是姜弋的孩子。但他不好明说。他不明说,赵成也就不知道,赵成不知道,自然不依,他抗辩道:
“大人,这是钦犯!”
“我还不知道是钦犯,谅一个孩子,你怕她不成!”
“我怕她什么?我只是按律办事!”
“我又不是不禀报大王!”
“那就更留不得她!”
“为什么?”
“大人明察!”
“这——”李斯犹豫了一下,知道赵成没错。但是,这是姜弋的女儿,万一这事被大王知道了,这后果……?他实在没有把握。这样一想,立即吩咐道:“无论如何,等我明天奏明大王后再说。”
第二天,李斯见秦王,他不说高纹是姜弋的女儿,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他只说这孩子是如何如何奇异,曾被一种“玄冰十三壬”的剑功砥砺过,因而长得十分乖巧,有一种不同凡响的气质。秦王不听犹可,一听立即命赵高将高纹带来。赵高奉旨,去御史府提高纹,一路上都在寻思:今日李斯怎么了?怎会为一个孩子如此说辞?但是当他一见到高纹,马上感到,这孩子好象在哪儿见过?再仔细细看,才恍然大悟,“好个李斯,对,一定是她,这是姜弋的孩子,这一定是姜弋的女儿。”
赵成见到兄长,出于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也出于一种不甘泯灭的表现欲望,他对兄长说:“这孩子绝对不可留,非杀不可,留下她,必为大秦之祸患。”
“你懂什么?你以为今日廷尉大人会为一个孩子有所不忍吗?”赵高见赵成仍不明白,对他训斥道,“这是姜弋的女儿!”
“怎么会是姜弋的女儿?”赵成还是知道姜弋的,只是他没见过姜弋,尚不大明白。
“这你就别管了,这孩子,大王自会定夺。这不是你我可以管得了的。”
兄弟二人带高纹见了秦王,赵高趋步上前,对秦王耳语了几句。秦王不信,侧目李斯。李斯依然一付长者模样。他知道李斯对这一切都清楚,但李斯不明说,就是对他不坦诚。他想起了韩非子的话:“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他对李斯便生出些不满来。高纹来到大殿上,秦王政一见到她,一种情感油然而生,好象见到了姜弋一样。姜弋死在辽东,当时,当他获知这个噩耗时,那一刻,他就感到天蹋地陷一般,好几天都日月无光。他只感到,自己的心被人掐死了,惨淡之极!一连几天,他都无法忘怀姜弋那静若处子,翩若惊鸿的弱影。姜弋就象一朵《诗》中开在秋天原野上的舜英,那么素雅而洁净地开着淡淡的忧愁,令人动容而哀怜。今日一见高纹,不,是季姬,他对姜弋的爱,一下子又都复苏了。“彼美孟姜兮”,他似乎有点伤感。
“好大的房子,好大的房子哟!”季姬高兴地跑来跑去。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高渐离已经死了。更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变故,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她的命运。孩子多天真,尤其是季姬,天真率性,胆儿又大。她看到秦王,被他华丽的服饰弄花了眼,“老伯伯,你好漂亮哦,你比我漂亮。”
这句稚气的话一出,秦王“嗤”地一下乐了。看见秦王心情如此之好,大家都松了口气。“这,嘿,我比她漂亮,哈哈哈,”秦王笑起来,“真有你的,我比她漂亮!”他对众大臣说。众大臣们看见秦王如此高兴,也一齐开怀大笑起来。
“是呀!”季姬认真地说“你有这么多珍珠宝贝。”她把一切好看的东西全叫珍珠宝贝。
“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珍珠宝贝好看?”秦王政故意逗她(这也是群臣从未见到过的)。他这一问,还真的把季姬问住了,孩子一下傻了眼,秦王政这下更乐了。季姬便不理他,高兴地叫着、跑着。忽然,她掉过头来看着秦王,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一个人住这儿?”
“是啊,我一个人住这儿。”
“那谁和你玩儿呀?”季姬迷惑般地瞪着大眼睛,此话一出,就冷场了。
帝威四海,谁敢来和他秦王玩儿?处在极高极尊的地位,秦王政感到的只是孤独。每一个人在他面前,都诚惶诚恐,没有一个人不怕他,没有一个人不讨好他,他对这一切烦腻透了。今天,这个孩子触及了他心中这块最敏感的部位,一下子把她自己摆了进去,他立刻被这个小女孩吸引住了,他的目光真的第一次变得慈祥起来,这在他一生中都是没有过的。赵高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即跪奏道:“大王,臣以为,这个孩子尚年幼,没有任何过错,不妨赦免了她,以示我大秦律法之严谨,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会枉杀无辜……”
李斯等也一齐齐刷刷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