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卷、三、果真有一个神秘的人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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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果真有一个神秘的人物吗?
去年,虞丘台为孙儿子期请了一个发蒙启正的老师,叫敷施。这敷施老成持重,笃笃有君子之风。与之交谈,诸子百家,均有涉猎,尤好楚辞。虞丘台楚人,便有他乡遇故人之感。那时敷施带着女儿敷纹流落咸阳,举目无亲,颇感凄凉。虞丘台请了这么个先生,诸多满意,稍嫌不满的就是有此拖带。当然,敷施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一定要独门别居。
虞丘台曾就请此先生与许多友朋商议,皆曰:“难得有此学识,你又不缺钱财。”
虞丘台一家住在兰陵双清楼后院的宅第中,除了孙儿,还有一孙女,叫子贞。即单膺白注意到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兰陵双清楼店堂右侧有一小庭院,庭院右边是学馆,学馆外正有两间小屋,应了敷施的要求。这两间小屋,虽不与虞丘家连成一体,却有角门相通。
行了拜师礼,敷施从此每日教授学生,一并也教授女娃子贞和敷纹识点《仓颉篇》,《爰历篇》,等儿童识字课本上的文字。
过了一段日子,那敷施就显出一些乖张来,主要是针对他自己的女儿。断文识字就不要去说了,除此之外,他还教敷纹练习些弓步、虚步、马步、坐盘步、金鸡独立、平衡势等剑法步型。以及进退、闪绕、连枝、转身、上步、倒步、翻步、箭步等剑术步法。每日清晨,用一柄剑直指敷纹喉部,两炷香时间,又指其两眉间,又是两炷香时间。只见那用亮石磨过的剑锋,闪着寒光,似要逼进人的喉中似的,又使人两眼之间产生眩晕,并向大脑深处钻进。敷纹一个小小的孩子,必须承受这样的心理砥砺。到了晚上,又用彻骨寒水浸泡她。那彻骨寒水是用艾蒿蛊毒辛辣之物浸泡的,半个时辰出来,孩子全身发青。再用清明时节取来的夹底泥搽抹,然后,用寒露时分的松木烧成的炭点的炭火烤之,使其肌肤紧缩,呈现出一种铜铸铁浇般的刚毅。更不可理喻的是,他时不时的用各种蜂虿、蛇蝎、蜈蚣、斑蟊、十二时虫,选孩子不同的穴位来伤害她。到了这个时候,敷纹会不时哭叫。虞丘夫人看不下去,出面干涉。敷施这人什么都好说,唯有这事,说什么也不听。以至虞丘夫人对虞丘台说:“此人狠毒如此,决不是什么好人!”
“要出人命了,你也不管一管?”虞丘夫人对虞丘台叫了起来。可虞丘台就是不闻不问。
“什么时候你变成了这样的人!”虞丘台这态度,令虞丘夫人十分不满。
也许是受过这样的苦难与砥砺,敷纹不仅身姿灵动,而且目光炯炯。她的注视是一种直刺人心的注视,眼睛的余光,又能将一个人的心态包揽。
“这孩子真讨人喜欢,不象我们子贞,娇生惯养的。”
“叫我奶奶好不好?”一日虞丘夫人看到敷纹身上有新的伤痕,不觉动了感情,“痛不?”她摁了摁那伤口。
“痛!”
“好可怜的孩子!”虞丘夫人一把把敷纹揽进怀里,流出了泪水。“这不行!”她象是对自己又象是对敷纹说“我要收她作孙女,不让你爹来害你。”虞丘夫人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老妇人,她立即告诉虞丘台:“我要收敷纹作孙女。”虞丘台自然十分喜欢。二老立即找敷施,敷施迟疑了一会,只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不得干预他对敷纹所作的一切。
“这怎么行?我就是看不得你这样,才收她作孙女的。现在既是我的孙女,你就别想再害她!”
“可孩子自己愿意。”
“孩子懂啥?敷纹,你说:‘不愿意!’”
“不,我愿意。”没想到敷纹竟会这样回答。
“哦唷唷,老夫子,气死我了。——这里,这里,你揉到哪里去了!”虞丘夫人一边捂住胸口,一边气恼地责骂起虞丘台来。她受不了了,她的心发痛,她那颗慈善心显然是受到了一次沉重的打击。“这个女娃呀,怎么这样?气死我了!——看我还来管你!”
但不管怎样吧,过了一些日子,虞丘夫人还是摆了一桌酒,让敷纹行了三跪九拜之礼,收其为孙女。因敷纹小虞丘子贞女娃两岁,因此称虞丘子期为哥哥,叫子贞为姐姐。
秦王政有一个文化侍从,叫扶余子,这日得了一具名琴。据说,是和当年伯牙摔琴酬知音的那一具琴同出名匠刘子奇之手。名琴出世,在咸阳士人当中,一时传为美谈。秦王嬴政本人就好南音,当时的宫廷乐师傅仰三就是一个操琴高手,时人把他比之为伯牙再世。虞丘台本人也好乐律,与之串连,搞了个“雅琴盛会”。一时间,兰陵双清楼顿时热闹起来。
进得兰陵双清楼雅间。庭间案几上,那具“凤凰来仪”名琴,搁在锦帛之上。
人们争相观看:有人说,这具“凤凰来仪”曾是成连所用,曾在渤海之滨,鼓涌沧海;更有人胡说,黄帝曾用此琴,作《南风歌》以教化万民;有人在看琴面上的断纹,说着鹿角霜漆什么的。
傅仰三沐浴更衣毕。在青铜博山炉中焚起香来,怀着虔诚,东向坐于案前,调弦转轸,弹一曲古之名曲《青庙》。当大家沉浸在这清丽的天籁之声中时,突然“刮喇”一声响,那七根琴弦中的一根“嘣”地一下断了。傅仰三吃了一惊,怔在那里。
大家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傅仰三怔在那里,不解地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会这样?”又嘀咕了一声什么。突然,他好象恍然大悟似地说道,“是了,一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是什么样呀?”扶余子不解,看着他问。
傅仰三没有理他,先是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对着所有的宾客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说:“诸位,各位,傅某这厢有礼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诸位中间一定有精通音律的高手。傅某不才,既是高手,不妨出来一见,傅某此厢有礼了。”傅仰三一边说着,一边又深深地作了一揖。
“是吗?”扶余子不信地看了看傅仰三,又环顾四周,用手指指两边说:“这里,这里,你们中间可有与傅先生比肩者,有吗?如有,今天可真是雅琴盛会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呀?”有人在小声问,继而大家纷纷询问起来。
傅仰三见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颇不得要领。有些疑惑地说:“是这么回事,此地必有深谙琴理之人,否则我的琴声不会忽变,弦张崩断。”大家一听此言,顿时热闹起来,方知伯牙子期之事不假。忙问虞丘台,府中有何异人?虞丘台笑了,说:“寒舍能有何异人?傅先生装神弄鬼,高抬舍下,过奖了,过奖了!”众人一齐大笑起来。又重新焚香,重操一曲,却不再见出现什么异样。
当日兰陵双清楼中的这种人生小插曲,过了也就过了,只供南来北往之人谈笑,再加以传变,便又成了一段人间佳话或名士风流。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单膺白听到这个故事就很有些不解。他是干什么的?他是专干刺探侦察的。再说,他对兰陵双清楼中发生的事也早有耳闻,一个馆里先生,对自己的女儿,施以那样严厉的功法,真是不可理喻。本来他就想深入探察,现在却出了这么个事,使他的注意改变了方向。他平日非常仰慕傅仰三,只因自己位卑职低,无缘得以结识,傅先生的话,他自然是信的。“雅琴盛会”上的风流趣事,在一般人听来只是趣事,在他听来就不是趣事。他这人因职业故,遇事总喜欢穷根究底,并自觉地带有一种审视的目光,把简单的事提高到一种非常态的高度来注视。这种思维方式,在他已成习惯。所以第二天,他就去拜访傅仰三。傅仰三这人不喜欢御史府的人,而且打骨子里对御史府的人有种天生的鄙视和排斥。但御史府的人,他又不敢得罪。
当单膺白问及发生在雅琴盛会上的事时,傅仰三说:“那件事是有些奇怪,你不知道,琴是有灵性的,尤其是神品。大凡名琴,是用千年梧桐来制造的,且要得日月之精,五星之气。只有取这样的梧桐树中段,浸入深山活水之中,期年之后取出;置于室外,风雨浸淫又一年;然后,置于室内,与人相处,氤氲滋润再一年,积三年之期:方可取之制琴。这琴的底板要坚硬,面板却要松软,也不要太平直。琴是越古越好,时久声透嘛。所以古之名琴,琴声奇丽清雅,哀凉悠长。琴与乐理通,乐理与人通,所以,人也与琴通。你看这琴,穆穆沉伏,宛如黛玉一般,在这穆穆沉静黛玉伏水之状下,有种怀而不发的深沉。只要你屏气静息,凝神入思地去感觉,便会感触到这琴的臻理在微微震动。所以琴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当你了解了琴,琴也就造就了你。焚香静心,敬之也;凝神远志,托之也。只有这样,才有雅音毕至。再就是,这琴又怪,假如有深谙琴理之人偷听,琴乃不愤,所以会卓然断绝,春秋伯牙子期的典故就是这个缘故……。”
“只是,”单膺白打断了他的话说,“兰陵双清楼出现的事,你又有何说?”
“不知道!”傅仰三正说到兴头上,对这突然的打断深感不悦。
“怎么会不知道?”
“后来不是没断!”
“那你是说,这只是一个偶然事故?”
“世上的事,谁说得清?”傅仰三想了想,对单膺白说,“你相信,心有灵犀吗?世上有些事,只能去感觉,说是说不清的。当时,我在兰陵双清楼,就有这个感觉,这种感觉我想我是不会错的,那真是太神奇了。当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那个人在哪里?但是,这决不是虚妄,也决不会是幻觉……”
出得傅府,单膺白想,假如这事只是这一班名士风流的故作姿态,那也就罢了。但是,假如不是呢?是啊!假如不是呢!单膺白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紧。他感到此事不能太简单,假如这事是真的,那就是说,在那其貌不扬的兰陵双清楼里就藏有一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人物。这样一想,不由得叫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太可怕了!他仿佛看见,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正从兰陵双清楼里射出来,令他浑身一震。此事绝对不能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思索着,“如此深藏不露,他又想干什么?”由此他想起了那两个小女孩儿,多么不寻常的女孩儿啊,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将敷施、敷纹和这事串起来想,就此,他去见赵成。
侍御史赵成是中车府令赵高的弟弟。中车府令这职位并不很高,其实当时,往往是王看重谁,谁的权势就重。赵高的权势很重。赵成长得不象他这兄长般高大孔武,他长得非常匀称精干。他喜欢刑名之学,做事慎密细致,使得一手好剑。尤其是那一手绝技“击喉口”,当年长安君成蛟造反时,曾使用过。见者无不胆寒。只见极其干净利落,只一手,宛如游龙,连击两大高手,直逼长安君的喉口。倾刻间,使其束手就擒。
剑艺越高超,剑法越洗练。
但也碰到过对手,那就是当年祸害咸阳的名震海内的女飞贼冷萍飘。这冷萍飘,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来无踪,去无影的,仿佛只飘忽在人们谈虎色变的言谈之中。那些年,冷萍飘在咸阳出入,打家劫舍,奸犯公法,杀一些雄张里闾之人,弄得咸阳城中人心惶惶。秦皇震怒,命赵成(他当时还是廷尉府的一名从史)和廷尉府的另一治狱使者芒显,务必将此女贼拿住。一个晚上,赵成终于与此女贼狭路相逢,赵成始终占不了上风。倘若不是芒显及时赶到,还差一点栽在那女贼手里。只是经过那一次搏杀后,那冷萍飘就销声匿迹了,从此不知去向。
御史府这些年来,日子不好过。长安君在先,(女戮,去戈)(土母,上下)、吕不韦、唐且、荆轲在后,大王的安危时时处在危险之中。作为监察国家和群臣的台府,作为其中的一员,如此失职,赵成没有一日不深深自责的。今天,单膺白所告知的担忧,不可小视。说不定,那兰陵双清楼就是藏污纳垢的场所,不是韩赵余孽,就是魏楚奸佞。他将这事上呈于御史中丞德。德找来单膺白,仔细地询问了此事。然后叮嘱单膺白:“千万别掉以轻心,你可给我看好了。”
赵成这样做,是按制办事。他这人中直,从不越权,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干臣。
这一天晚上,在黑漆漆的夜幕下,兰陵双清楼学馆边的角门处,一个人影闪进了敷施的房间。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一个熟悉的人影显现出来——虞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