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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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啸十三岁那年正式成为吴情的侍卫,五岁的孩童有着一张粉雕玉琢般的漂亮脸蛋,胖嘟嘟的很是可爱。吴情依旧喜欢黏在袁啸的身边,喊他“啸哥哥”,无论袁啸怎么说都无法改变这个称呼,有一次恰好被太子听到,太子笑着说:“啸儿,你就应了吧,这没什么不好!”
    吴情冲他得意的抬抬下巴,那之后更加变本加厉,袁啸虽然明白这不合君臣的礼法,却也只好这么由着他。后来,袁啸想其实谁是谁的劫数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就像太子在凌波桥上第一次见到父亲就被他那双充满戏谑的目光吸引,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小小的婴儿,便沉溺在他黑得透亮的眸中一样。
    袁啸尽职尽责的做着吴情的侍卫,陪他一起读书,陪他一起练武,当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陪他一起玩耍,吴情很聪明,总是能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拉着袁啸玩遍整个皇宫,后来袁啸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对待吴情的态度便是无奈与纵容交织在一起的。
    袁啸并不总是待在宫中的,太子殿下怕他在宫中闷,出宫办事的时候,总会把他带在身边,,对于这种体贴,袁啸很感激,渐渐地,在他的心中,太子不再仅仅是未来的君主,更重要的是父亲,七岁那年的夏天,他曾经很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父爱,现在又一个七年过去了,已经十四岁的少年,体会到另一种更加深沉内敛的父爱。
    “啸儿……”吴哲喊一直站在身后的少年,今天,他带他回了一趟曾经的将军府,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李晚晴走了之后,他亲自遣散了那里的仆从,就连袁禄都被打发回乡下了,但是每年的这个日子,他跟啸儿都会回去,因为今天是那个人的忌日。他不知道,袁啸刚刚在府中都做了什么,他自己依旧是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想象着下一个瞬间那人就会推门进来,一脸戏谑的微笑,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无法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不过罢了,只怕自己也支撑不了几年了,身体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从来不曾有意去糟蹋,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尘满面,鬓如霜,说起来,自己也不过刚过而立之年罢了,他微微一笑,袁朗,只怕此刻就算你站在我的面前,也认不出我现在的模样。
    “殿下!”
    “啸儿,去问问看这里有什么好菜,端上来几盘,今天,陪我喝一杯。”
    见少年离去,吴哲再次陷入了沉思,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好在父皇也不过五十刚过,身体依旧硬朗,而情儿虽然年幼,却也聪明好学,假以时日,必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他吴哲就算在此刻死去,也不会对不起这个国家。只是那个被众人称为太子妃的可怜女子,他这一生怕是要愧对了。六年之前,他得知袁朗与李晚晴的婚姻只是一场骗局之后,便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妻子,他的身体无法背叛袁朗,却让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承担了太多的痛苦和压力,她本无辜,何其不幸,嫁他为妻。
    “殿下!”
    他抬起头,看到袁啸的手上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只被火烤得黄嫩嫩的小羊羔,他笑了,问少年:“你知道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烤羊是谁做的?”
    “先父?”
    少年的语气似乎并不确定,却是他心中的正确答案,袁啸这孩子,感情细腻敏感,只怕自己刚刚的表情被他察觉到了什么。是,那只可怜的羊是他们打猎的战利品,袁朗直接在围场中生了一堆火,像模像样的烤了起来,等他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拿出一包包的调料时,吴哲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袁朗的技术果然非常好,他说那是在西北战场的待过的缘故,那里的百姓烤羊可是一绝。
    “哪天袁将军不想征战沙场了,倒是可以以此为生!”他一边啃着手上的羊腿,一边向他挑衅。
    “行啊,到时候还请殿下多捧场,赏臣口饭吃!”袁朗在一旁笑得很无赖。
    那一年,他好像只有十五岁吧。
    吴哲拿起刀子削下羊腿上的一片肉,纳入口中,却在下一秒愣在了当场,手中的刀就这样掉在了地上,这味道,竟是如此熟悉……
    “殿下!”
    吴哲听到了少年惊诧的呼唤,却无暇顾及他,他站起身来,抓住一个小二质问:“这烤羊的是什么人。”
    “客官,您可有口福了,这羊可是咱们老板亲自烤得!”
    “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吴哲很清楚自己是小题大做了,就连那个人自己都说,他烤羊的技术是跟西北人学,只怕随便一个西北来的人都能烤出这样的味道,但是他无法阻止刚刚那一刻的震撼,只有见过才能让他死心。
    “这……”小二显然在犹豫。
    吴哲正想说什么,却见袁啸手上的剑已经抵在小二的胸前,他叹气,这孩子,怕是又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了。
    “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见我不惜光天化日之下舞刀弄枪!”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嘲弄,低沉的嗓音透露着特有魅惑,吴哲的身体开始战栗,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他想回头看清楚身后的人,却害怕是另一场梦,回头就意味梦醒,他紧紧的抓住身边少年的手,试探性的张了张嘴唇,几次之后,才轻轻的吐出那个名字:“袁朗……”
    很长时间,身后的人并没有答话,倒是袁啸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半信半疑的喊了一声“爹”!
    身后的人突然笑了:“小子,这爹可不是说叫就能叫的。”
    吴哲确信不可能认错这个声音,他猛地回头,果然看到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心里一阵激动,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体随之一晃,慢慢的倒下,失去意识之前,他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袁朗,真好……
    接住吴哲身体的人正是这里的老板,他不知道为什刚刚只是看到这人的背影就忍不住心痛不已,看到他的脸只想冲上前去替他擦去满脸的泪水,抚平眉宇间的忧伤,他不明白为什么当这人晕倒时,身体会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接住他,他更加不明白抱住这人时,心中那股莫名的满足感是什么,他情不自禁的抚上他苍白的脸庞,脑中居然浮现起一句话——吴哲,怎么又瘦了。
    吴哲,吴哲,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就明白了一切,吴哲一定是眼前这人的名字,而他也一定是自己寻找了六年的人。吴哲,我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牵绊,才让你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这样晕倒,才让我即使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也无法忘记自己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的人,然后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这样喊出你的名字。
    “他是吴哲!”他用肯定的语气对一直站在身边的少年说。
    少年点头:“你究竟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失忆了……但是……”他低头看看怀中的人,“他说是,那就一定是!别傻站着了,去请大夫吧!”
    看着少年离去,他抱起那单薄的人,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床上,静静的看他的脸,他的记忆中依旧找不到这张脸,但是只是这样看着他,就无法阻止内心的疼痛,果然脑海中的记忆可以忘,心里的记忆却是怎么忘不掉的。他的目光接触到他衣服上的血迹,皱皱眉,起身想去找条湿毛巾,却被床上的人拉住:“袁朗,别走!”
    他低头看去,他并没有醒来,即使在昏迷中也因为他的离去而不安,他心中一痛,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声安慰:“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能这么离开呢!
    第九章
    袁啸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可以再见到父亲,当太子用颤抖的声音喊出那个名字时,袁啸震惊的回头,愣愣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那人的望向太子殿下的眼中是慢慢的心痛,说实话,父亲的面容在他的闹好重早已经变得模糊,毕竟他们真正相处只有半个月,更何况已经过去了七年,他半信半疑的打量着那张沧桑的面孔,开口询问他的身份,却不料得到的答案是他丧失了记忆。
    袁啸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那人耐心的喂昏迷的殿下喝药,想起太子昏倒后,自己本想接住他,却被这人抢先一步,想起自己请大夫回来时,这人紧紧的抓着殿下的手,眼中满是沉痛,这样他是真的丧失记忆了吗?或者这一切是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
    “我叫袁朗?你是我儿子?”
    听到那人这样询问,袁啸毫不犹豫的回答“是”!既然太子说是,那就一定是,他袁啸可能错认父亲,但太子却绝不可能错认袁朗。
    “袁朗……”他低喃,这个名字多他来讲太陌生,但是此刻,他确信,自己就是袁朗,让床上这人心心念念的袁朗。他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那张苍白的脸,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是自己让他变成了今天这副虚弱的模样。吴哲,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再受伤,把你心中所有的负担都交给我,好吗?他终于肯将目光移开,看向自己的儿子:“告诉我,你知道的,我跟他的一切。”
    听儿子说自己与另外一个男人的感情纠葛,应该是件很滑稽的事情吧,但是袁朗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的心被疼惜与愧疚塞得慢慢的,他痛恨以前的自己,居然让他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为什么要有那许多的顾虑,不顾一切的带他离开不就好了。
    “当年殿下是准备陪您一起离开的,却不料那个时候您竟然……然后殿下的身体就一天天的变成今天的样子,御医说只怕撑不过几年了……”
    袁朗听得出儿子话中的责备,连他自己都想责备自己,怎么能够将他忘记呢!他轻轻的抚摸吴哲鬓边的发丝,手忍不住颤抖,他在害怕,如果他不来京城,而是一直待在西北,那他是不是会永远的失去他,再也无法填满内心的空虚,他情不自禁的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让那规则的心跳声提醒自己一切还都不晚,泪水就这样滑落,沾湿了他的衣衫。
    “袁朗……”
    听到这声呼唤,袁朗才知道吴哲已经醒来,抬起头,望进他的眼中,四目相对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惊喜。
    “袁朗!”瘦弱的人不停的呼唤他的名字,抬起手抚摸他的五官,泪水止不住的溢出,“太好了,袁朗,你活着,你还活着……”
    “是,我活着,我回来了,你的袁朗回来了,吴哲!”他的唇凑近他的脸,轻轻的吻着他的泪水。
    “哈,你看,你又骗过了我!”吴哲的唇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果然是个烂人!”
    “是!天字第一号大烂人!”袁朗不想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吻住他的唇,轻柔婉转,汲取他口中的甜蜜,那美妙的触感令他想起无数个夜晚梦醒时,残留在脑中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沉沦于其中,直到意识到儿子就在身边,才不情不愿的松开他,回头看时,儿子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去。
    “袁朗,我曾经发誓,如果可以让我再看到你,我宁愿与你形同陌路,但是,只怕要食言了,我不会再放手,永远不会!”
    袁朗笑着抓住他的手:“常相守,随时随地,一生。”
    吴哲笑了:“给我三个月,然后,我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吴哲!”
    袁啸看得出这一次太子是真的要走了,那日,回到宫中之后,他开始有意跟吴情黏在一起,看向太子妃的眼中总有着深深的愧疚,还不止一次的嘱咐袁啸,一定要保护好吴情,让他顺顺利利的长大,将来做一个好的君主。袁啸甚至可以知道太子要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里,因为他发现太子最近一直在关注西南边疆的事情,这几年来,西北地区的胡人根本无力来犯,因此最大的威胁就成了南诏国,虽然南诏至今没有侵犯我朝的行动,但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是个很大的隐患。太子定是想要出兵灭掉南诏,一方面,可以借此离开朝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证国家在未来的十几年内没有外患。袁啸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跟着太子那么多年,他了解他的行事。
    果然,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午后,换回白衣的太子对他说,三天之后,他会带兵亲征南诏,袁啸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眼中难免有些不舍。
    “臭小子,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走吧,跟我去看你爹!”
    到达酒楼的时候,爹正在雪中舞剑,太子含笑的看着,突然拿过他身上的佩剑,一个腾跃攻了过去。
    袁朗一惊,脑中闪过某个类似的场景,本能的想要收回手上的武器,却在吴哲的紧攻之下无能为力,只能是不停的闪躲。
    “袁朗,你看不起我!”
    他没有,他也不想这样,只是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无法对着他进攻,想来吴哲是有些生气了,手上的剑招越舞越快,大有不逼他出手绝不罢休的意思,袁朗担心他的身体,只想速战速决,但是无奈这样的自己根本不可能赢他,也罢,只好输给他一次,哪怕过后必然要惹他生气。打定主意,看他的剑攻来,也就不再闪躲,吴哲来不及变招,宝剑就这样插进他的肩头。
    “你做什么?”吴哲丢下剑,跑到他的身边。
    袁朗愣愣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从肩头滴落,染红地上洁白的雪,脑中毫无预期的出现另一个场景,同样洁白雪花,同样鲜红的血液,只是那一次受伤的是吴哲的手指,他想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无法对他出手了。
    记忆就这样一股脑的涌进脑海之中,相遇,心动,挣扎,逃避,逼迫,还有那一晚的放纵。袁朗一把抱住查看自己伤势的人,吴哲,我也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袁朗。
    那日,他跟敌军的将领确实一起掉下了悬崖,只是自己比较幸运,被一棵树抵挡了一下,总算没有立即毙命。后来被隐居于谷底的前辈所救,性命是捡回来了,但却失去了记忆,只是他一醒来便在身上找东西,他总是感觉有一样东西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老前辈却告诉为了避免麻烦,早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送给另外一个毙命的战士了。后来,他执意要离开那里,他觉得在自己失去的记忆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此刻,那人就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再也没有遗憾。
    “袁朗,你做什么,让我给你包扎伤口!”
    “那个不重要,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他舍不得放开他。
    “烂人!”吴哲终于不要再挣扎,靠在他的胸前微笑,“还记得我说过定会补你一个承诺吗,袁朗,我就要做到了!”
    “决定了?”他当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是,六年之前就决定了!”他坚定的回答,只不过因为意外推迟了六年罢了。他笑着挣脱他,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吻上他带着凉意的双唇。
    尾声
    当太子灭掉南诏却在最后的决战中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满朝文武为之震惊,皇帝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六岁的吴情在母亲的怀中哭泣,袁啸突然就想起自己八岁那年,也曾经这样躲在母亲的怀中哭泣,为了跟吴情一样的原因,他情不自禁的去抚摸挂在腰间的白狐的毛发,那是太子临走之前交给他的,他摘下那毛发,走到太子妃的面前,将他递到吴情的手中,说:“拿着,如果想太子殿下了,就看看他好了!”
    吴情用漂亮的眼睛看着那毛发,很久之后,抬头说:“啸哥哥,你不要死,一直陪着情儿好不好!”
    袁啸郑重的点点头,我答应过殿下会保护你,所以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那一天晚上,袁啸梦到一只漂亮的白狐和一只矫健的狼在茂密的森林中追逐嬉戏,醒来的时候再也睡不着,出门,纵身跃到房顶之上,向远方往去。爹爹,殿下啊,不管你们在哪里,啸儿相信,你们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你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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