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悬崖忆断山居时 第(三)章 两军持 群星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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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正在黑焰山上,听着无欢说书般描述着这几日朝堂市井之中对于御轩帝此番举动的议论纷纷。本是严肃万分的事,却让我不住地轻笑,惹得她只能扯扯耳际,也笑了。
“清丫头,你说这次是在东边,还是西南边。”老鬼一脸无辜的望着我,好像他所说只是明天我们吃白菜还是青菜一般。我只能抚抚太阳穴,无奈地吐出“东边”两字。果然老鬼露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然后兴高采烈地准备去了。
自从半月前我恢复记忆来到这里,这样的事就接连不断。不是老鬼哪天心血来潮戏弄东琴军队,就是贺老头出奇招,从西南联军中“借”些物什。什么行军布阵图,什么军官衔印……想到这,我的头又开始痛了。可是无欢这小妮子却说,小姐,你最近的笑容似乎多了。天知道。
半个月前那次发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体内流动的液体瞬间都仿佛化作嗜血的狂魔风卷残云一般冲向四肢百骸,一波一波源源不断的碎裂破灭的剧烈刺激犹如呼啸汹涌的汪洋,让整个身体都开始战栗瑟缩,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只此一次就已经是痛不欲生,可奈,痛感强烈撞击着神经,让它得不到半点休憩喘息的时间,这是唯一一次,在清醒的状况下生生忍受痛楚,那时我真的很渴望能够和前几次那样失去意识,至少在意识缺失的时间里能得到半点慰藉。可惜不是,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身边天监师卜算天象、催动咒语的声音,好像来自远古时期的梵音钟乐,沉郁顿挫、艰涩难解……
随着咒语声声入耳,段残的记忆碎片仿似受到某种强大引力的感召,然后一点点流入大脑皮层,流质一般开始融合重组,以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慢慢幻化出原本的模样,天灵盖处也像是顿时冲破封印,瞬间的清明起来。原来——这才是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任我如何洒脱,装作毫不在意,我无法自欺欺人,对于寻找回我原本的记忆是这样一件令我欢欣的事情。可接下来将要出现的状况却让我重回现实之中,因为我即将扮演的角色是东琴遗韵公主——轩之清。天监师向来是皇家御用,这次他的出现同时也是带来御轩帝的暗示,不日他将接我入宫。是啊,倘若我的生母是静妃,那么我的父亲不是御轩帝又会是谁?这样一个原本就很简单的问题,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那日包括姨夫姨娘、师父、瑞王在内的诸多知情人讲这一切一点点在我面前铺陈理顺,他们已经为我接下来的生活安排好了剧本,而我只要按照它演下去就可以了。只是他们不知道我本身已经处在另一部戏剧之中,一部隐秘的出人意料的不为人知的戏剧,倘若他们知道,大概也会惊诧于我的大胆决定。不过我想,只要我小心应对,他们永远也发现不了。我对他们说想要静一静,就带着无欢来到了黑焰山。姨夫姨娘担心我的安全,但我本身就是习武之人,记忆恢复的同时功力也随之渐渐复原,这样他们也只好勉强同意,而师父需要处理家族里的事在我离开后不久也出门,这些是我之后才听无欢说的,不过说实话,无欢这小丫头,消息还真是灵通。
至于和老鬼、贺老头的缘分是从他们救我性命又教我武功开始的,历劫路上常常会遇到许多波折,若非他们屡次出手,恐怕就不存在今天的我了。我不知道该形容他们单纯还是别的。两个过百的老人,每像孩子一样斗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这时师傅的信鸽飞来,取下它脚上的信“北方动作频繁,他已进入东琴,小心。”这简单几个字样看在眼底,却在心中引起一阵不小的抽搐,我暗自叹道:要来的终究躲不过。看着蜡烛艳红的火舌将纸吞没殆尽,心里的紧张感还是没能消解半分。就一个简单的“他”字,却因为指代的那个人而变得触目惊心起来……
黑焰山地处交界,从黑焰山向下望去,正是两军交战的前线——平关。两军经帅都是我认识的,东琴军队由蓝帅领,西南联军是无绝统治。刚听到这消息时确实心中震惊,可随后细细想来,这样也是不无道理的。南萧虽遭天灾,但毕竟国力雄厚,兵力资源充足,而无绝又是难得的文武奇才,而西弦素来积弱,国主荒淫无度,朝中党派横行相互打压,真正忠心耿直的人早就不多了,因此虽说是西南联军,但主要控制权还是在南萧手中。至于东琴,御轩帝向来是棋出惊人的,此番派出蓝,一来是看重她非凡的军事才能和敏锐果断的个性,二来也想表达对西南联军的蔑视:东琴女子尚能与之对抗,更别说众多东琴热血男儿了。
不得不说,御轩帝这步棋走得妙,初时确实让西南两军元气大损。看着蓝一箭射落擅自迎战的西南猛将元胡,以及他身边的士兵纷纷落入陷阱,我想这场战争会很精彩。后来当我这么和师父讲起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战场上是我,你能像现在一样冷静面对吗?”我刚想说什么。他又道:“你一定能,而且你必须学会。”第一次他用如此坚决的语气对我说。此中的意味之深让我不敢想象,日后之事就交给日后来解决,况且倘若我处理得当,当时候我就完全能够跳出这场本就不属于我的混乱战局。
“清丫头,又有好戏看了!”两个老家伙从两边瞬间移行过来,叽叽喳喳争着讲,我的头又痛了,只好躲开他们再定睛细看。
相隔百余公里的两军频繁调换队形,每次只是浅浅交锋,就鸣金收队,我不由地笑出来,这不像行军作战,倒像是在玩,相互试探对方的实力,况且,两军交战,而两位主帅则是在黑焰半山腰的腹地悠闲地对弈。我正要庆幸耳边没有老鬼和贺老头的争吵,却听见山腰下传来:“清丫头,这边好玩,下来看的清楚。”只见两人分别坐在蓝和无绝身后朝我喊着,然后两双同样精明的眼睛朝我看来,我苦笑,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真的不能在人背后抱怨什么。有了他们的破坏,我暗处观看的打算是落空了。于是我飞身而下,留身后的无欢叫着,等我,等我。
山下鼓声阵阵,山半棋下正酣。正如战场形式,棋盘之上也是势均力敌。两人缠斗多时,但脸上俱是云淡风轻,仿佛故友相见,瞧不出半点敌意,我们观者四人各自无语。恍然之间一阵风起,硕大的一片椿树叶覆盖全局,等到无欢揭开后,棋局已是另一番模样。蓝与无绝,凝视棋局片刻,齐齐出声:“谢两位前辈出局。”听得无欢直叫:“前辈?在哪呢?你们说什么呀?”笑声一片。
我定睛看石盘之上的棋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黑黑白白各自扼住对方的要害,子子都落在了关键之处,形成一种环环相扣的局面,这样一来黑白双方竟是怎么也解开混局,这应该是老鬼和贺老头这两人纠缠几十年形成的局吧。如此精心布局的棋,如此一子不错的局,没有几十年的深思熟虑是不可能的。我不禁暗暗为这两个老顽童叫好。
“清,你也一起下罢,天兄介意吗?”蓝说。
三人破局?这我倒是试过,只是现在的情况,蓝将我拖入棋局之中是何意,我不解。
无绝没有犹豫就赞成,瞧他爽快的模样,竟然有些宠溺的姿态,对象已经不言而喻。我不由暗自好奇,他和蓝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老鬼来了兴致说,这局,我和贺老头下了几十年,没想到,还能三人行。他朝贺老头望去,见他也是一脸兴奋状。
看着他们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沉心一想该如何应对。要知道这局没有一定的修为是无法轻易破解的,我自问没有这样的能力,而蓝这会儿找我来,大概也存了考验的意味。我看了一眼山下,见那里再一次偃旗息鼓,两军交战?战争?混乱中顿生一念。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我镇定地将起身寻来几块大小如棋子的石头,然后以石代棋填了各处空缺,蓝先是一惊,但毕竟非等闲之人,顺着我的棋子,很快收回不少白棋,这时贺老头终于熬不住,大叫,胡闹,胡闹,老鬼也跟着起哄。无绝没有理会,也随着我们整理棋子。
看着满盘棋局只剩石子异军突起,稳占各大要塞。老鬼沉默了会儿,终于笑了起来:“妙,确实妙。清丫头,这几年,长进了不少。老贺,咱俩还是喝酒去罢。”
两人瞬间没了行踪。
无绝大笑着:“蓝将军,我们也该准备了,战斗又要开始了。”说着,不待蓝表态,就紧拽她的手与我道别,这着实让我一惊,无绝竟是这般的毫无忌讳?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更确定了心中所想。南萧、西弦、东琴之间没有明显利益冲突,倒是北瑟最近动作频繁,他快忍耐不住了罢。我只能苦笑,他能忍那么久,也算不错了。
抬头,天幕渐渐收拢,暗的步伐已势不可当,残存的几道金光仍在负隅顽抗,沉闷的气压抑住胸口,感觉一阵发麻。
御轩二十八年秋,北风四起,大寒。东琴与西南联军停鼓息战,并于平关签订协约共同北战。战事三月,北瑟降,割让城池。
“你果然有长进,棋下得更精湛,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好,很好!”烨炫自信地端着茶杯,品尝着,他还和以前一样,纵使天变云惊,也能装作毫不在乎的与人调笑,越是困难,越觉得其乐无穷。这种人注定属于皇族。
“在你身边学了一年,我能一无所获吗?”我微笑着直视他的双眼,倔强地不眨眼,那一年的羞辱或许我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东琴的街市更加繁华,充满了战后的喜悦。
他修长的手指挑弄着我的下巴:“我后悔了,当初不该放你走。”眉角向上飞起,却是丝毫不见后悔之意,另一只手轻柔一挥,银针从袖口飞出,在我衣袖旁擦过,身后是人轰然坠地的声响。又是一针封喉,不用转身我已经能想像出那个在我身后的人会是怎样的结局。我的手臂隐隐发痛,明明没有伤口。罢,我早该想到有今天。整理心神,笑得更加灿烂。
“您可折杀我了。不过,既然北瑟王如此器中,小女子不才,替您掌管后宫如何?”
他的手终是离开,似笑非笑地说:“等了收完失去的帐,就让你管,只是你不会再逃?”然后看了一眼东琴的街市:“东琴,果然人杰地灵。”
烨炫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流中,我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笔直地倒下,那一刻心中安然自语“幸好,没在他面前倒下”,却没看见他去而复返,与瑞王对峙的场面。
醒来后,我已回到宫。按天监师的说法“行劫已满,命途已定,帝气延佑,福泽绵长”。无欢自然也跟在我身边,若没有她在我耳边热闹,这深宫里的日子挺难熬的。
“小姐,无欢还是不明白。”她见我愿意听她讲下去,复又开口,“那日,您与蓝主子,无绝王子的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会联合?”
“东琴军队与西南联军你看谁更强?”我不答反问。
见她低头沉思许久,难说强弱,我又问:“那你觉不觉得黑白两子就像这东军与西南联军,难解难分。”她点头,似是想到什么,双目放光:“那,小姐的石子便是北瑟军队,东琴与西南势均力敌,僵持不下,难保北瑟不会趁此偷袭。这就是小姐想说的。”她高兴地说着,像是发现了一件重大的秘密,眼里充满了崇敬之情。
是吗?我这样问自己,或许我也想得太简单了,东琴与西南本就无意相战,平关一役怕也只是迷惑之策罢,可烨炫怎么会如此轻易落入陷阱呢?烨炫——北瑟国主,他可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打倒的人,这其中应该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觉天已暗。
御轩二十八年的冬天已到,冷意更甚。忽然想起静妃忌日快到,唤来无欢,准备些东西,来到洛景殿。四壁挂满了静妃的画像,殿内整洁如初,奢华依旧,倒像是她不曾离去。我只是简单地拜祭了一下,对于静妃,本来就是很陌生的,也就无所谓多少悲痛的感觉。
离开洛景殿时发现蓝站在前面。她依旧是红妆妖娆,纵使同在深宫我与她相见的机会也很少,更多时候是听说她的事。她的年少成名,因一言,进宫谋事;她纵横官场,与其父南宫谦争锋相对;她惩治宫人,挑战皇后的权威。可是要说她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宫里,这个问题竟然是没有人能回答。我想不通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奇女子,才能如此聪颖却张狂不知收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