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卷三  78 卷三章十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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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螭平日里其实不忌惮和林凤致吵架,有时还会没事找事泼醋来吵,但对于吵到说狠话性质的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喜欢发生。所以他同林凤致约定“以后都不许吵了”的时候,倒是真心想要算数的。
    可是离约定不出十天,两人间便又开始隔三岔五吵架,并且吵到最后,决裂的架势比前更甚——并且殷螭本人说出来的狠话,又比之前上了一个台阶,以至于越发彰显他说话不算数的恶劣本质。
    这半月之间天朝大军同朝鲜水军水陆并进,正推向业已被倭人占领的朝鲜要府平壤。在夺回义州之际,林凤致和赵大昕商议,已派出徐翰赍书渡海,向朝廷申请出战,并加派神机营助攻。本料以朝廷一贯的拖沓劲儿,批复这个揭帖也不知道要多久,谁知这次朝廷答复却来得雷厉风行,七日之后,徐翰便又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报喜:“林大人,赵大人,大喜大喜!军中揭帖未上,圣上上月底已亲颁旨意,下诏命战,且派了登莱水军带大炮助战,下官未曾抵岸,中途便遇上了登莱陈总兵的先锋舰队,一道返回——并请众位大人接旨。”
    这道圣旨并没有说什么事,只是洋洋洒洒将军中首领都褒奖了一番,因为写得早,颁旨时还不知道倭屠义州、军方渡江出战之事,当然对此事也无言及,但圣意既称:“倭寇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而我兵之救朝鲜实所以保中国。”那么主动出战之事,绝对可以无过而有功了,到这时众人才松一口气,不再顾忌,可以壮色同李敬尧等人共议击倭之事。
    然而林凤致心里还是微微悬着的——小皇帝这道旨意,与赵大昕曾经接到的要逮捕自己的旨意又是一个相反,公然在其中将自己当作最高首领来褒奖,岂非要给自己以最大的军权,将如今高袁两军共九万多兵马的操持权柄一道放在自己手上,甚至还要加上正往朝鲜赶来的两万水军?这时候别说一直蒙在鼓里的赵大昕不明白皇帝对林太傅究竟是什么意思,连林凤致自己也糊涂起来,不知道这个学生到底想使什么计策对付眼下情势?
    或许倒是殷螭刻薄得有理:“我看那小鬼也没什么主意,就是跟你学又没学到家,一肚皮的昏招!一会儿恨不能立即把你逮回去,一会儿又指望你大展身手,替他除掉我。还记挂着不能坏你名声,不敢宣扬我活着——皇兄的心计他没学着,罢软傻气,倒是像个十足十,亏你总当作他比我好!”
    林凤致觉得他的挖苦未必没有歪打正着的地方,嘴上却是抵死不认的,于是在尚未发生的大吵之前,两人先小吵预热了一回。殷螭想到夺了自己位置的侄儿就满腹恼火,偏生林凤致对学生的护犊劲儿比什么都厉害,就算自己其实也不敢完全信任殷璠,却不许别人质疑小皇帝半句不是。他这样的态度让殷螭先之以鄙视,后之以嫉妒,狠狠泼了一缸大醋,直到次夜床上讲了和,兀自酸话连篇刺刺不休。
    他们关起门来床头吵架之时,也正是军情倥偬热火朝天之际。殷螭谋求与高子则合军,早已教了袁百胜一套假话,只推皇帝的撤职旨意来自于刘氏一党的倾轧加害。这番话还确实有作用,军中上下都知道刘氏一派对袁百胜每欲杀之而后快,而高子则属于南京守军,与北京的勋贵素来不合,看见这位遭到刘氏迫害的人物不禁有同情之意;又因袁百胜对倭寇的痛恨来自家难,其情非假,追击时分外出力,歼敌甚勇,大大赢得全军好感——这些真假相掺的情由,一时竟使高子则这持重将军也相信了九分九,差点没向朝廷上一封奏疏请求替袁百胜主持公道。幸好赵大昕死活拦住,不敢说破小皇帝的密旨,却也决不让高子则过分轻信这所谓战友。
    林凤致对赵大昕这个同年的评价,就是骨头虽硬,胆子却小,心眼亦不灵透,最大特点就是怕担责任。所以被小皇帝的旨意弄糊涂之后,便索性做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丝风声不泄露,只顾悄悄观望与弥缝。这位兵部侍郎老于官场,心有疑惑,面上却装得安然,同林凤致会面时只当前事从未发生,连私下询问内情也是绝对不干的,生怕一不小心牵扯到什么朝廷机密之中去。林凤致对他的胆怯暗自摇头,却也庆幸他没有追根究底的胆气,省得自己要替殷螭说谎——这谎也不是没说过,员外郎徐翰年少气盛,仗着与林凤致有世交,便曾在私下里追问过根底。林凤致只好捏造一番话圆过场面,心中实是怀疚,晚上还要回去被殷螭得意取笑。
    林凤致在揣摩别人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被别人揣摩。清和四年京城保卫战后,传出林太傅陷害袁将军的恶名,至今仍有人记得。如今林凤致却与袁百胜同来,连宿营都安在袁军之内,关系亲密,绝无前嫌,岂非令人疑惑?赵大昕和徐翰在肚皮里猜想他是被袁百胜挟仇劫持,多半拿捏住了什么把柄;而其他不知皇帝密旨的人猜测起来,众说纷纭,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教林凤致羞窘不堪,哭笑不得。
    原来永建年间林凤致虽然拼死洗刷了自己的耻名,到底也不能完全撇清与永建皇帝的床笫关系,但既然成功造就了“忍辱负重”之名,大家也就怜他为大义而蒙垢,其情可悯,其心可敬,男儿汉大丈夫,难道还以失身相责?可是等到废黜了永建帝,这位林太傅什么都好,却有一点古怪令人大惑不解:正当青年,却始终不愿娶妻。甚至宫中太后亲自为他说合亲事,都被林凤致婉言谢绝,乃至坦然承认自己身有暗疾,不能耽误好人家女子。这一来不免让京中好事之徒纷纷猜测,甚至有刻薄之辈,哄传他定是被废帝亵玩过后,食髓知味,变得只好男风,不爱女色。于是也颇有些无聊登徒子去缀他行踪,看看这位美貌过人的林太傅是不是暗中跑去南城堂子寻欢解渴?
    林凤致对流言一律不加理会,自身谨言慎行,端肃凛然,别说去烟花之地,就是平日里与同僚官员聚会,有什么声色之娱也只是目不斜视。连家中僮仆,都专挑中年以上、长相粗笨的应役。这般到如今已是八年,专爱刺探小道消息的京城市民都未曾发现他有什么破绽,于是太傅与太后的暧昧倒有人传,太傅爱男风的谣言却已渐渐被人搁置。然而搁置不是遗忘,如今林凤致莫名其妙与袁百胜关系密切,并且身侧永远离不开袁百胜特派的那名英俊护卫,据说连歇宿都是同帐而眠。大家议论之下,终于解开了疑团——众口齐云,多半是袁将军摸着了林太傅的癖好,特地奉上男色笼络,以至于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所谓“世事不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林凤致知晓这等传言之后,直是苦笑无奈,心道我小心翼翼维持了八年的名声,毁于一旦还不算,居然仍是害在了殷螭这混蛋手上?而殷螭听了传闻,却比他跳脚十倍:“岂有此理!说我们相好倒不错,却说我是你的男宠?他们的招子全是瞎的?你几时有能耐在我上面过!”
    可是世人的想法往往有定势,总会认为位高权重者在床笫间也一定占得上位。刻下林凤致明摆着是一品大员军中重职,殷螭名义上顶着“林二”的名字,不过是袁百胜特派给林大人的护卫,又不曾表露过真实身份,谁能猜到他就是恃权凌辱过林凤致三年的旧日皇帝?所以就算殷螭偶尔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对林凤致不恭谨不顺从的架势,别人也只当他是恃宠而骄,林凤致欲令智昏而已,到底没人弄清他们在床笫间的实际风光。殷螭恼得愈发龌龊不堪:“整一个胡说八道,难道要我在做的时候请他们过来,亲眼看个清楚?又或者我画几幅我们的春宫四处张贴,好好澄清?名声事小,真假事大,我可不能被你白白占了口头便宜!”
    因为他这个无耻下流没皮没脸的主意,林凤致立即赶他出帐另睡,坚决不给他丢人现眼的机会。殷螭将扣死的牛皮帐篷当作擂鼓,半夜敲得蓬蓬直响,终于成功获准放入帐来,却还是被林凤致一脚踹到地铺上睡觉,两三日不容近身,憋得殷螭欲火与怒火齐旺——所以当两人大吵起来之后,他便又一次将自己说了过分狠话的原因归咎于林凤致,反过来怪对方不近人情,硬要断绝快活路子,害得自己连要他去死的话也说出来了。
    大吵的这次,却是在天朝军四路合围,终于攻夺平壤的当日。平壤在朝鲜是仅次于王京的大城,当初国王李洹失了王京,便一度在平壤驻驾。倭军虽然几乎攻占了朝鲜全境,北上主力却基本上驻留在平壤附近,也是因为这座城池地位重要,便于驻守,也便于镇压朝鲜境内如火如荼的反抗。
    朝鲜的行省沿袭中国元朝制度,称为“道”,全国共分八道。这时虽然尽数沦落日本之手,连国主都已弃国远逃,但用李敬尧的话来讲,就是:“我朝鲜子民,决不甘心做亡国臣虏!”八道百姓纷纷组成义军起来抵抗,四方打击倭军,时不时截断道路、烧毁粮草,尽管只能骚扰,无力收复,到底也是良好的配合力量。所以天朝大军联合推向大同江畔平壤城的时候,一路得援甚众,只十日就从义州抵达平壤之北的顺安县。先头部队扯起“自投旗下者免死”的大幅白旗,浩浩荡荡奔赴平壤,围城作战。
    林凤致和赵大昕虽说互相不通真实想法,作为文官系统的互相拆台以及联手拆别人的台之能耐,倒是配合默契。安排了袁百胜带领其帐下精锐去攻平壤城北牡丹峰倭军驻地,高子则自领副将去攻西北七星门,高子则帐下副总兵路宪、参将穆春去攻正西普通门,另派高军帐下游击协助朝鲜兵使金受益和李敬尧女婿崔实绕到南边攻打含毬门,兼阻倭人渡江而逃的去路——这个计划的要义就是尽量隔绝高袁两军合并在一处,并且不让袁百胜占得攻城之首功。以至殷螭背后挖苦说这一对同年指挥打仗没才干,防人和抢功的手段倒是一流熟练,林凤致只好也自认这是官场习气,不能免俗,也不能违众而已。
    好在文官们背地里拆台归拆台,开战倒是一点不拖后腿。经过两日试攻与探战之后,六月二十,平壤夺城战正式打响。
    这一日正是干热到了极点,林凤致与赵大昕坐镇顺安县衙当作军辕,听取探子自前线不住传来捷报。虽然隔着百余里,也听到隆隆炮响震天。徐翰介绍道:“这便是家父新研制的神威大炮,火力强,射程远,且能连续多发,这等攻势之下,料倭人全无还手之力!”林凤致问道:“倭人没有火器?”赵大昕守在鸭绿江边数年,也颇知敌情,答道:“也是有的——说起来火器还是先从天朝流传过去,倭人中倒有手艺精巧的,改制出火绳枪来,一时竟比我军更为优异。幸亏徐工部加紧研制,重新更改式样,如今神威、神火、大将军等火炮,一共五座,由高将军带去分架三门轰击。他们即便有火器,也是还击不得。”
    殷螭身份是林凤致的护卫,在人前也只能备尽服役之职,装模作样替林凤致打打扇子,这时忽然开口赞叹了一句:“在下当年随袁将军征过西南,那时虽然也有鸟铳火枪,却不甚使用,更别说大炮了。这军中武器,倒是日新月异。”众人都知道这名护卫骄纵无礼,林凤致不管,别人也不去和他计较。徐翰到底少年心性,父亲的得意发明怎能不显摆,回答他道:“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怎好相比?何况西南一带多雨潮湿,火药容易受潮,不甚便利;北方晴朗,用火器作战是最好不过的。”殷螭激他一句:“原来火器只好用在北方,到底不是通用的物事。”徐翰反驳道:“家父研制的火炮,例有防湿手段,怎不是南北通用?如今便是水军战舰,也例配大炮。不日陈将军要带来的神机营的五门新式‘雷震子’,更有妙处,下官失言,敢说一句世间无双,众位日后见了便知。”
    说着话的时候已接连来报:“高将军直逼七星门,架炮开火,正好风大,城墙上烈焰齐天,倭人旗帜尽数望风而靡。”“袁将军已平牡丹峰,自北下击,占领平壤城北的密台,同时向城内放火箭。”“倭人死守,路副总兵胸中流弹,仍然猛力登城,普通门转瞬可破!”同时众人也听见炮声转大,其势猛烈,有如万雷齐发,震得顺安城似乎都在颤抖,座中年老胆弱的幕僚,甚至有偷偷掩起耳朵来的。
    林凤致向来畏暑怕渴,多饮了几盅茶水,中途起身去如厕。殷螭照例跟随在后,到了没人的地方,当然是毫不客气要动手动脚的。林凤致一巴掌拍开他手爪,自顾自更衣。殷螭笑道:“好大气性!谁让你这几天装佯不肯跟我好,憋久了自己也有火气,何苦呢?”林凤致心道我哪是你那么急色,旷了几日便有火?吸取上回吵架教训,正事和他说了也没用的,于是便不理会。
    这时远远又一声火炮巨响,震得权充更衣间的小室屋顶泥灰簌簌而落,殷螭不觉赞叹了一声:“好威力!可惜小袁军中没有配备这几门大炮,我非得想个法子将它们弄到手不可。”林凤致到底忍不住,冷笑着斥了一声:“做梦!”殷螭抄着手,道:“我做的梦,没有不准的;我想的东西,也没有不到手的——连你的心都能到手,世上还有什么我弄不来?你且等着瞧。”
    林凤致知道警告他全然无用,但听了这样的话还是禁不住警告之心,咬牙道:“国朝的大炮,不是拿来自相残杀的。”殷螭笑道:“何止自相残杀,我要跟你的宝贝学生斗将起来,还可以唤做骨肉阋墙,你这道德君子不妨好好悲天悯人一番。”林凤致道:“你是休想!”殷螭道:“怎么,又想放狠话?上回见了些朝鲜的死人,就拿同归于尽威胁我;这回我要是夺了大炮回去打京城,你还有什么新花样吓唬我?”
    他们之间其实约定过不再提起上回吵架的事,但殷螭一向没信用,时隔未久,便已失约。林凤致也懒得挑剔,只回了一句:“我是国朝大臣,自然恪尽本分,有什么好说。”殷螭嗤笑:“你都丢下安康跟我私奔,算什么尽本分?跟了我又不老实,这几日你总是想方设法隔断小袁的势力,还假装赌气不跟我睡,想趁机溜走——我对你也是这两个字:休想!”
    林凤致一面束衣,一面道:“我要是想摆脱你,原有最便利的法子,何必非得半夜私逃?”殷螭道:“是啊,你只消白天跟赵大昕他们在一处的时候,翻脸一句拿下我,保管摆脱得干手净脚,你怎么没干?说起来,到底还是舍不得我罢——”他忽然哼了一声,道:“要说全是好心,可不一定,你还不是整天想着拦阻我成事?其实说到底,你也就是太喜欢自以为是,以为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指望哄住了我不去捣乱。小林,你也别做梦了。”
    他说林凤致有火气,其实他自己才是有火气,这几日说话都一副没事找碴状,林凤致叹了口气:“是,我是老想着两全其美,只盼不要到最后局面——但你不是个听人劝的,我也不会自以为是。”在面盆中盥了手,神色淡然:“你想方设法谋夺高将军的属员与军火,我则想方设法拦阻,这般暗来暗往的较量,原也不能久。咱们这回的缘分,也快要尽了罢。”
    这样的断头话自然是吵架的引线,不出所料殷螭先暴跳了一下,顾忌前厅有人,只能压着嗓音和他嚷了几句“想要摆脱我,没门!”之类的话胁迫。但林凤致分明不是怕胁迫的,殷螭于是也只好抛弃了自己不讲理的风格,试图来以理说之:“小林,你也是古怪得可以,你都背着安康和我私奔了,为什么便不能别再管他的事?我都不会让你为难,从来不要你反过来帮我……”林凤致微微一笑,截着道:“你根本不屑于用我帮,我也帮不上你。若是我有利用之外的价值,你又何尝会管我为难不为难。”殷螭恼道:“我没说完,你就不能不插嘴?对!我是不屑于用你,我压了你这么多年,玩玩可以,要是拿你当个人物用起来——我都害臊!”
    软话没说好,刻薄话倒出了口,林凤致也不着恼,只是瞥他一眼,脸上是“我就知道你并不曾当我是人”的神情,却浑无波澜。殷螭看不出他是否生气伤心,适才的话还未说完,便又追加了几句:“反正,总之,我对你还是好的,我只要你一个两不相帮,到时候我得了一切,你也不会有坏处,干什么总和我们的情分过不去?”
    林凤致又叹了口气,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一心想重夺大位,夺了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殷螭想也不想,直接道:“跟以前一样——把你重新踩回脚底下去!”林凤致不觉嗤了一声,殷螭笑道:“怎么,嫌我没出息?我就是有正经打算,又何必跟你说,难道等你那一肚皮的人臣道理白教训我一顿?”他声音又放软,带了诱哄之意:“小林,你嫌我没出息,我也嫌你迂腐。咱们的主见,本来是彼此都不待见的,偏要说来吵架作甚?反正无非是正事不同道,不妨碍床上欢洽,你便只管跟我快活也就罢了,不要恁地无趣。”
    林凤致拿着拭手的干巾,看着他摇摇头,答话乃是一句反问:“你成功之日,便是我身死之时。你要权势,我也要性命,你说我有趣得起来?”
    殷螭不悦道:“胡说八道!我说了我成功便要杀你么?我还是会照样要你的,你不放心?”林凤致笑了一笑,道:“我是弄倒你的主谋,你若想重得天下,不杀我怎么师出有名?万事都当可以由得自己性子——凭你这句话,你还是做不得人君。”殷螭怒道:“我偏有法子留你,不用先瞧不起人!”林凤致又是一笑,道:“可惜林凤致,决不会做贰臣。”
    殷螭微微呆了一呆,道:“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若成功,你便寻死?你拿性命来要挟我?”林凤致不置可否,殷螭蓦地发作,一把抢过他手巾掷在地下,咬牙切齿道:“你敢!你敢拿性命要挟我?我也不怕!你要死,那就去死好了!”
    他的暴怒片刻间便变作了冷笑,一手指着林凤致有话要说,林凤致却急忙过去推窗,看了看庭院廊庑都无人,回身来做“不要大闹”的手势。殷螭于是压低了声音,冷笑之意却摆在了话里:“小林,真好能耐!你吓唬我的新花样,便是以命相胁?以为寻死觅活一下,我就放过了大事?你当你红颜祸水倾国倾城哪!”
    林凤致被他的恶形容说得也几乎想要冷笑,却只冷然回了一句:“各有主见,那就各行其是,彼此有什么相干?”
    殷螭冷笑一声,道:“你一心拦我,还说没相干?你口口声声发誓爱我一世,却又专门和我作对,还说没相干?”林凤致道:“我立誓爱你,却没有立誓不和你作对。”殷螭怒道:“真见鬼,又吃你亏!早知道我要你立誓不作对好了,要你这满口空话没实惠的爱作甚?我也失算!”
    他发了两句牢骚,忽又冷笑,道:“没说不作对,可是你还是爱我的罢?小林,我们既然怎么也走不到一条道上,你活着也是教我不好过,你既说爱我,怎么舍得我难过?这样的话,与其你日后寻死觅活,不如现下你便自己去死好了,免得碍我的路!”
    猛然南面平壤方向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响,轰轰然如雷声震耳,殷螭这一番狠话的下半篇,便几乎全淹没在这炮声中。但斗室如此狭小,两人又如此贴近,彼此的说话,还是能清晰听见的——甚至不是耳的听见,而是心已经先听见。这般的狠,又是这般的恨。
    林凤致扶着窗棂在留神有无旁人闯来,听这番话时,也只是一瞬不瞬看着他。殷螭竟有些期待在他眼底看到伤心欲绝的神情,却偏偏什么都没有。
    殷螭也没有想挽回这几句狠话,只是又添了一段更加无耻的:“小林,你要是这样为我死的话,大家都好,我也会为你痛一辈子的。”
    林凤致大约并不想回答他,最终却还是回答了,声音异常平静,一如他面上神情毅然安定:“很抱歉,可惜你不必痛了——我决不会为你死。”
    适才那炮声响过后便是一阵长久的安静,静得几如窒息,六月的热气带着更衣间的不洁气味,熏人不适。几只苍蝇自窗外飞入,嗡嗡乱撞个不停,一时令人心烦。
    每次吵架都是殷螭来总结辞,这次他却呆了许久,到底总结了出来:“也是,这才像你——不是你这般狠心薄情,那耐得我折腾?当然,不是我这般勇往直前,也弄不着你到手!我们便是天生的冤家,只能等老天来收了的,所以,都算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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