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卷三  76 卷三章九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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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划分天朝与朝鲜地界的鸭绿江,发源于建州长白山,在辽东境内却另有三道河流汇成大虫江,注入鸭绿江。国朝的六万平倭军主要驻扎所在九连城镇江堡,便在大虫江与鸭绿江的交汇处,而林凤致前来赴会的险山堡,也坐落在九连城上游大虫江岸畔。这座城堡依山而筑,堡下江水走了个“之”字弯,水势甚急,地形险要,故称“险山”,乃是平倭军贮藏粮草与兵器的所在,也用以供赵大昕这等文职性质的高级首领作为军事机要密地。此刻赵大昕要请林凤致听机密事体,便是将他直让入堡顶望江阁去。
    虽说“借一步说话”,然而殷螭与另一名护卫怎么能让林凤致脱离自己的掌握?仍是以“袁将军吩咐保护大人安全”为理由,牢牢盯定林凤致。好在赵大昕也没有将身边护卫全部差遣开去,所以不太好一定要求林凤致斥去从人,只是问了一句:“不知林大人这两位贵介尊姓大名?”袁百胜派的那名护卫叫做祁五,林凤致照实说了,又替殷螭捏造了一个假名:“这是家将,姓林行二。”殷螭登时气得腹胀:“你这家伙,讨我便宜!怎么叫我跟你姓?”
    但林凤致嘴上促狭,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赵大昕也随口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两名护卫:“这是张虎臣张大人,那是年三七年大人,都曾是大内宿卫,圣上特拨随军的。”林凤致道着“久仰大名,想必武艺高强”之类的客套话,目光在张虎臣脸上微微顿了一顿,随即掠开,却看向望江阁中迎出来的一名文官,诧道:“这位是……”
    那文官穿着从五品的服色,看服制当是兵部员外郎,年纪却是甚轻,只得十八九岁,黑瘦的脸上目光闪亮,上前行礼道:“林年伯,小侄失迎了。”赵大昕道:“年兄却不认得他了?他是徐工部的贤郎。”林凤致笑道:“原来是仲羽世兄,多年不见,几乎认不出了——几时来军中报效的?”“仲羽”乃是那官员徐翰的字,他听林凤致询问,叉手对道:“小侄上个月才来,奉上命送新式火器的图纸与讲义。”林凤致道:“令尊新研发的火器,自是极厉害了。”
    原来如今的工部左侍郎徐照字启明,也是林凤致的同年,且曾经一道在翰林院供奉做修撰,又是同僚的关系。当年俞汝成谋反事败,徐照也是俞门弟子,不免受到追究贬了几级,偏生他还不知好歹,上疏请朝廷勿兴大狱,多所牵连。当时殷螭刚坐上皇位,正愁着群臣难驯,逮住这只出头鸟,登时判了三十廷杖杀鸡给猴看,打得徐照死去活来,奄奄一息的被贬到广东潮州去看鳄鱼。直到废黜殷螭,永建帝换作清和帝,林凤致才将这个旧日的同僚复又召回朝来,选入工部。
    徐照虽然是进士出身,平生最擅长的却是算学。贬谪广东之后,在广州府参谒上司时遇见了来华的西洋传教士,向对方学了西洋的算术几何等学问,格物之学大进。进入工部之后主管军器局,将国朝旧有的石腔火炮加以改进,以铁铸之,居然使射击里程与准头都大大增进,在京城守卫战中首度使用,便立下汗马功劳。由此得到朝廷赏识,一路飞升,自九品兵器局大使直跃至三品侍郎,专管研发火炮,为兵部提供了许多精良武器。徐翰乃是徐照次子,家学渊源,从小便有算学神童之誉,在铸炮样式与火药配方的研究上竟比父亲更胜一筹,小小年纪就做到了五品官。这次朝廷派他来平倭军中,显然对援朝战事也是下了很大心思,决计要投入最精强的火力来击退日本对天朝国土的觊觎之心了。
    所以林凤致被李敬尧那一句质问后难免抱着惭愧,见到这个年轻人之后却不觉眼神亮了一亮,当然又教殷螭那颗专门爱喝飞醋的心狠狠嘀咕了几声,想着晚上回去定要跟他床上算账——可是这时却不得不装作恭顺的随从模样,老实跟随林凤致踏入望江阁。阁中却是一排七长八短的竹架与圆筒,还有帷幕严密遮住的不知是些什么新式兵器,触鼻一阵树胶火漆、硝石硫磺的气息,呛得人老大不舒服。
    这望江阁显然是堡中要地,徐翰行了礼后便退出阁外,只让赵大昕陪同林凤致走入,这一路登阁并无外人,赵大昕的称呼也由“大人”变作了“年兄”,叫得十分熟络。然而一入阁内,他脸色忽肃,回身喝道:“圣上密诏,天子太傅林凤致接旨!”
    这一喝突如其来,林凤致便即拜倒,恭声道:“臣在。”赵大昕并不取旨意,只是微微冷笑,道:“这是年大人传来八百里加急口谕:圣上有旨,林凤致勾结袁杰,图谋不轨,着即褫官返京,发付东厂审查,钦此——谢恩!”
    这一道口谕,便足以使人上人变做阶下囚——林凤致却是毫无惊惧,只是叩首:“臣林凤致谢主隆恩。”那大内侍卫年三七已经抢上前来,手中竟是一副铁链镣铐,林凤致便安然伸出手去让他锁拿。
    这铁链还未套上林凤致的身体,便听当的一声,却是袁百胜派遣的护卫祁五拔刀格开,林凤致脸色一沉,道:“退下!袁将军难道想陷我于不义?”那祁五早知首领业已造反,如何在乎这个“不义”,腰刀舞成一团银光,强劫着他要退出阁楼。这次赴会一共派出五百士兵护送,都是军中一等一的高手,险山堡虽是要地,却因处于战线后方,守军只有三千精兵,只要会合上己方人员,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赵大昕如何能让他们就此退走,眼看祁五刀法高明,年三七被逼得只是后退,根本锁拿不得林凤致;那个叫做林二的护卫却只是笑吟吟按刀旁观,也不知是否成竹在胸,只需掠阵——他当然不知道殷螭根本不会武艺,只是来凑热闹的——望江阁是机密要地,若不传呼下面守兵谁也不敢擅入,赵大昕倒也并不叫人,只是带着另一名侍卫张虎臣急退几步,厉声喝道:“祁护卫!若再顽抗,仔细箭矢无情,玉石俱焚!”
    喝叫声中,只听铮铮铮连声长响,铁锁链断作数十截四散飞溅,却是祁五的快刀将年三七的铁链寸寸削断。这刀法快得只如一瞬,而兵刃之利又教林凤致与赵大昕两个文官惊得几乎不能喘气。林凤致忽然失声道:“赵年兄当心!”示警之际祁五已经挥刀扑向赵大昕,明显是想要劫持他的架势。赵大昕见了他的快刀,也不知道另一个侍卫张虎臣能否抵敌,急步后退,便欲按向墙壁。可是脚步才一滑,后颈已是一凉,一柄利刃架了上来,一个声音嘿嘿喝道:“赵经略,机关就不必用了!”
    这却不是祁五,而是张虎臣的声音。
    原来袁百胜一方有恃无恐敢放林凤致来调解会面,乃是早就安排下了隐秘内奸!
    赵大昕一时震惊无比,然而他到底是带了几年兵的军中经略,当此时强作镇定的功夫还是有的,脸上居然毫不变色,斥道:“张虎臣!你世受国恩,胆敢劫持大臣?”张虎臣并不说话,只是刀锋前送,逼得他离开墙壁机关所在。殷螭这时已经拉住了林凤致,笑嘻嘻上前,说道:“劫持大臣,好大罪名——可是赵大人,假传圣旨也是死罪哪,你便不爱惜你项上人头?”
    赵大昕只道他定是袁百胜的心腹,这罪名岂堪承认,所以只是昂然瞪视,斥了一声:“休得胡言!”殷螭扣着林凤致手腕,脸上半是讥笑,半是捉弄,道:“要么就是你那皇上耍你,给道密旨却是口谕,日后随时可以反悔抵赖的。那口谕叫你留他体面,不要声张是不是?赵经略,你委实蠢!他们师生各自弄鬼,你做冤大头——这位林太傅连你身边有个内奸,都是看在眼里不肯说破,你当他跟你们一条心?”
    赵大昕终于微微变色,林凤致却只是默然无言——因为那侍卫张虎臣,他确实一眼便已看破。因为这人眼熟之极,正是曾经陪着殷螭到自己老家去做过客的那个心腹侍从。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林凤致便知道今日的脱身计划定要失败,然而却不曾抢先说破——因为这个由小皇帝主使、赵大昕安排的陷阱,自己毕竟也不知其中详情,不知道前面埋伏着什么样的凶险,不知道会不会危及到殷螭的性命。
    所以林凤致宁可失败,也要替殷螭留下可以保他安全的暗桩人物,那么其实是对小皇帝的不信任,对赵大昕的不负责——自己不得不惭愧自咎,无法面对同僚的责问眼光。
    可怜赵大昕接了小皇帝的密旨,嘱咐他将林凤致秘密逮捕送上京城,却又严令不得泄露风声,既不能伤害,也不能对外宣称林凤致有罪;又声称林太傅乃是被劫持逼迫,叮嘱若有人拦阻林凤致被捕,必是贼党,可以格杀勿论。倘若杀掉贼党,那么便可就地释放林凤致,让他继续担任官职。这般自相矛盾的旨意,已经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何况赵大昕也不知道绑架太傅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更加不知道林凤致对于这个劫持犯,具有几乎可以说得上盲目的回护心理。所以赵大昕先被皇帝含糊其词,后被林凤致有所隐瞒,导致救人不成反受陷,岂非倒霉之极!
    偏偏殷螭最爱做的事就是落井下石,眼见这样一个倒霉鬼,怎么能不好好取笑一番?他的嘲弄话跟林凤致的刻薄比起来又是一种风格,拐弯抹角是绝对不干的,卖弄聪明是必然的:“赵大人,你也当了几年的经略使,这个陷阱安排得恁地拙劣,你还照办?怪道我朝大军打不赢倭人!倘若当真玩个鸿门宴,一声令下刀斧手齐出,咱们大家火拼一场,还说不准谁胜谁负;想跟我斗鬼点子?笑话!”
    他挖苦林凤致又是另一番口吻:“你也真是的,人家当我没见过世面,你也小瞧了我?这么差劲的一个陷阱也奉陪着踩进来玩?你敢说你不知道——你跟这姓赵的在外头眉来眼去,传消息定主意,别当人是瞎子!”
    赵大昕厉声道:“要杀便杀,赵某岂能受你宵小之辈羞辱!”
    殷螭被这一句话气得几乎要跳:“我是堂堂天子,你敢骂我宵小之辈?”可是这当口还不是表露真实身份的时候,再气愤也只得忍着,就让赵大昕当自己是袁百胜的手下,而非袁百胜是自己的手下——被比自己身份低下的人开口斥骂,这辈子只挨过林凤致的,没想到今日还要忍这个小小兵部侍郎的,偏生暂时还不能杀对方,也只有忍着气,将林凤致手腕重重捏了几把,心道:“全记在你头上,今晚非在床上好好算一笔不可!”
    林凤致哪里去管他的龌龊心思,只是冷冷道:“放开赵大人,我依旧跟你们走便是。”殷螭笑道:“你傻了?好轻巧话儿——你自己还不得脱身,管得别人?”张虎臣持刀逼赵大昕走向阁楼门口,赵大昕却是颇有骨气,竟然立定不动,道:“险山堡决不至于为赵某一人,便听你等反贼号令!给我放开!”
    他明明已被劫持,喝令声却还是一片颐指气使。殷螭不觉好笑,张虎臣也忍不住道:“赵大人……”刚想叫他认清形势,赵大昕已经抬头看向窗户,厉声道:“徐员外,不必顾忌!”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一声喝,四壁帷幕忽然哗啦一声全部落下,跟着便是飕飕急响。张虎臣面色剧变,不再顾得上继续劫持赵大昕,反身舞刀,便欲跃向适才赵大昕所退的墙壁机关所在。可是哪里及得上四下里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只挡得一挡,身形跌落,身间已插了数枝箭羽。
    原来四壁机关之中射出来的,乃是一轮暴雨般的急箭!
    连张虎臣这样的武士尚不能抵御,林凤致这文官如何反应得过来,刚失口惊呼一声,已被殷螭狠命一扯,紧紧抱住——然而四周都是飞箭,岂能遮挡得住?只听祁五与年三七齐声吼叫,挥舞兵刃格打,两人却是根本连格挡的本事也没有,片刻间连中数十箭,扎得刺猬也似。
    殷螭霎时间心底一凉,又是说不出的剧痛,第一个念头竟不是:“原来我死在这里。”而是:“原来我害死了小林!”
    殷螭无数次想过死也要林凤致相陪,可是如今真能死在一起,心里却半分甜蜜也无——因为心里知道,林凤致是不愿意这样死去的,是不甘不愿被逼和自己同赴黄泉。那么,又怎么算得生死同心!
    但他还是将林凤致紧紧抱在怀中,宁死也不肯松手,哪怕对方在使劲挣扎,想要脱开自己怀抱,也是坚决不放——这时箭雨已稀,身上中箭的所在都是火辣辣的痛,林凤致的挣扎却愈发有劲。殷螭心里竟是隐约欢喜,暗想难道我到底替他挡住了要害?却听身边张虎臣、祁五、年三七同时呸了一声,不知是谁骂道:“消遣老子!”
    殷螭一愕,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心神微分之下,林凤致终于挣脱他抱持,伸手替他拔下扎在肩头的一枝长箭来。箭杆干净,全无血迹,殷螭伤处也是皮痛肉不痛——原来这些箭,竟是去了箭镞的。
    殷螭一时简直是啼笑皆非,手上却将林凤致重新一把拉回来,又揽进怀里。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还带着一丝后怕,但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又要将林凤致做盾牌兼人质——窗外已有人喝道:“放开林大人,趁早束手就擒!不然的话,下一轮箭,可就不去箭头了!”
    这声音却有三分耳熟,说话人已出现在门口,双手平持一个铁铸的长匣形物事,匣前有眼,对准众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机关暗器。众人这才发现赵大昕业已失去踪影,想必是趁着那一轮箭雨发射之时,便悄然打开什么机关暗道脱身了。大家不免想道:“原来这赵经略计策拙劣,跑路却是不慢!”
    殷螭听了那句话,手上便将林凤致更扼紧了一些,摆出劫持架势,笑道:“外面是徐员外?反正这位林大人也要被捕上京,索性再发一轮箭,在这里断送了干净,难道还怕上头问罪不成!”
    出现的这人正是兵部特派的员外郎徐翰,殷螭这句话明明点破他有投鼠忌器之意,一时必不敢再开机关,众人哪有听不懂的?何况阁内除了殷林二人,都是技击高手,哪能容易束手就擒?几人目光才一相接,林凤致不禁失声示警:“徐贤侄当心!”话音未落,已见刀光一闪,着地卷去,登时将门口徐翰身形笼罩于下。
    这袭击来得迅速无比,徐翰虽是年少从军,却哪有军中高手迅若奔雷,连身形都未动弹,便已被袭到了身前。那袭击者刀光织成密网,防御极严,料想徐翰手中铁匣便是盛有飞针短箭小刀毒砂等暗器,也伤他不得——却不料匣口吐出的,乃是一溜火光,伴随着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中都嗡了一声,便见一蓬血花飞溅出来。
    这两下都来得快速之极,那袭击者出招时大家好歹还看见了刀光如雪,而徐翰这武器却是毫无征兆,只是一声响过,便见尸横就地——因为去势太猛,俯冲倒下,竟不知道受了什么致命伤,只见到一片血泊四散洇开,从服色身形来看,才知道死的乃是张虎臣。
    殷螭喃喃道:“这是什么玩意?好不厉害!”
    年三七和祁五虽是久已随军,却也回答不得。徐翰仍站在门口,因为相距得近,张虎臣的血溅了他半身,他也毫不在意,虽是少年文员,却颇有杀人不眨眼的风范——微微抬手,匣口对准阁中诸人,倒是回答了殷螭的疑问:“我这‘掌中雷’手铳,从来不长眼认人的!谁还要来试试?”
    诸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国朝近年来军中也常常使用鸟枪火铳,但这类火器一般式样笨重,又多是霰弹,既不便携带也杀伤不强,哪见过如此精巧便携、又如此威力强大的手铳?看来徐氏父子精研火器之名,真是名不虚传。
    祁五是老行伍了,知道的毕竟多些,低声道:“火铳一发之后,必要填药,趁这当口可以冲杀出去!”但说归说,又怎敢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赌一赌这前所未见的手铳是否与寻常火铳同一类属?殷螭反正没有冲杀出来的能耐,年三七乃是朝廷派遣,并非反叛,当然也不会赌命。于是大家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阁内,只怕一动做了手铳的靶子。
    这时下面已经接连奔上人来,都是堡中心腹护卫。徐翰指着诸人,喝道:“丢下兵刃,自己出来就缚!”他只有一支手铳,阁内每人却都觉得他瞄准了自己。年三七头一个空手出来,祁五也不敢拦阻,心里有点慌乱,不知道是否也要弃刀投降?殷螭忽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林凤致,道:“这小子狠得紧,你出去罢!我也不强拉你死。”
    徐翰叫道:“林年伯,出来罢!圣上有命,只消杀了贼党,定不追究大人之罪,大人只管安心!”
    林凤致却并不动步,反而微微挺身,将殷螭全遮在身后,叹道:“下官……委实罪重,有负天恩,也是无可奈何。”
    他的举动使徐翰大惑不解,一时静默对峙,外面人声喧嚷便清晰传入。殷螭忽然一笑,说道:“徐员外,省省心思罢!他哪要你们救?外头都动手动脚好不热闹了,你还尽堵着我们几个作甚?”
    徐翰听那声音也知道多半是袁军护送林凤致的那批兵士业已作乱,倒也并不惊讶。赵大昕的声音已经从下面传了过来:“区区五百人,就想夺我险山堡?赵某已向九连城烟花传讯,高将军刻下便要派人平乱,尔等武艺再强,也要死无葬身之地,还不速速就擒!”
    殷螭大笑,道:“赵经略跑路的脚快,传讯的手也不慢!还就怕你不求援——我们来的时候,袁将军早已带兵突袭九连城,你当就这头鸿门宴是个大阵仗?袁将军突袭天下无双,你再发个急讯求救,扰乱军心,大家便等着高子则的坏消息罢!”
    这一句话终于使赵大昕和徐翰都变了颜色,林凤致心内暗骂:“只会危言耸听,什么突袭天下无双?你封的?”但袁百胜长于突袭,在征讨安南时便已名声远播,军中尤其知悉。这回他带兵突袭九连城,高子则纵使早有准备,也会分外忌惮,再加上险山堡后方来个讯息告急,非使军心大乱不可,胜负实所难料。
    林凤致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骂殷螭诡诈,还是恨赵大昕缺乏应变才能,这般行事糊涂,当初兵部怎么会推荐他担当大任?不过,自己不谙军务的糊涂劲儿,估计也与这位同年差相仿佛,实在无可怨怪。何况这时身份尴尬,于双方都是非友非敌,无法说话,只能继续默不作声,由得殷螭得意洋洋,赵大昕和徐翰忐忑不安。众人一时僵持,都在等待消息。
    然而消息却来得格外的快,过不片刻便听阁下急报:“赵大人,镇江堡回讯!”赵大昕心内慌乱,语气却保持镇定,问道:“高将军如何回话?”下面禀告道:“高将军言道,事体有变,立即便要派人前来,有要事与赵大人相商。”
    这一个讯息却是出人意料,“事体有变”四字虽是急切,却并不是个凶险的光景。像林凤致这样不懂军情事务的,头一个念头便是:“莫非袁百胜已夺九连城,又发此假讯来赚险山堡?”赵大昕等人却知道军中的烟花传讯之术,每一军有每一军的特殊约定,绝不外泄,这样的讯息是假冒不来的。可是在袁军业已打上门去,同室操戈的当口,高子则不忙着抵御,却派人来后方商量要事,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高子则所谓要事,却的确显得紧要,这个讯息报来片刻,大家就听到了大虫江下游的号角之声,沿岸飞速传来。这号角声乃是高军的紧急传讯之意,一闻此响,无需通传,报讯人便可在军中长驱直入。只听那响声越来越近,急切凄厉,竟充满了不祥之感。
    这时赵大昕已顾不得内事,快步下阁去逆迎报讯人去了。徐翰也不好再拿铳指着阁内,只是带人堵在门口,继续监视。殷螭也不管他们,拉着林凤致到窗边往下看,窗下便是大虫江滚滚急流,只见堡外丛寨次第打开,一骑飞乘层层冲入,这急骤的光景,仿佛马尘中都迸出烟火星来。
    这般急切紧要的关头,连堡中内斗的双方都已停手,大家缄默不言,都等着高军的急讯——大约只有殷螭是例外,还不忘跟林凤致胡说八道。
    他的胡说八道,当然是属于表功一类,趁众人都全神贯注于外面,便悄悄凑上林凤致耳边,说道:“小林,适才我可是替你挡箭来着,生死关头我头一个想到你,你说我好不好?我又对你好了一次,你怎么报答我?今晚别赶我下床了罢?”
    他说情话丝毫不避忌人,虽然声音放得极低,到底身畔祁五也听见了,不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殷螭浑不在意,又笑嘻嘻加了一句:“不要又冷笑,老是怀疑我的心!我是真爱惜你呀——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舍得你受一丁点伤?”
    林凤致听了他这句肉麻话,胃中泛恶心,身间起寒毛,登时生出想要一脚将他踹下大虫江去的心——可惜还未付诸行动,下面的急报已一叠连声传了上来:“请林大人下来,赵大人有要事相商。”
    祁五刷的一声抽刀,拦在林凤致身前。外面的人连忙又道:“两位护卫也可同去,带刀同去!实是有事相商,高将军与袁将军业已停仗讲和,赵大人也不至于相欺。”林凤致讶了一下,不觉问道:“却是何事?”
    徐翰已经听了属下禀报,便即走上来亲自回答:“年伯勿疑,是高将军传讯请年伯共同拿个主张——隔江来报,倭屠义州,李敬尧血书求救,言称义州城二十四万余百姓性命,便在我天朝大军指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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