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四周寂静如平静的水面。
    一张轻薄的纸片在烛火中逐渐化为灰烬。女子只手抓着纸片的一端，看着白色的纸片在高温下一点一点地变成黄褐色，直到纸片最后的一个词——“prince”也化为尘埃飞散。
    女子面容平静，望着跳跃的烛火意外地出了神。
    “喂，你的包！”意莫将一个大包袱扔到桌子上。
    “这么快就拿回来了啊。”刚刚拜托他去拿的时候，他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没想到没过半个时辰就取回来了。
    意莫不作声，径自将头转向另一侧。
    “怎么，在生气？”云若雪走向他目光转向的那一侧，淡然问道，神态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姐姐在抚慰自己耍赖生气的小弟弟。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昨日的“她”竟然不认得他而生气，还是因为她一醒来就不顾受伤要求排练而发火，云若雪用着欠然而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你今天感觉有点怪——”与她对视了好半晌，意莫才疑惑上下细细地打量云若雪，吞吞吐吐地问道。
    “有吗？”云若雪似笑非笑，见他已经愿意正常地与她说话便知他已经不再生闷气了，便径自翻看起意莫从雨润楼寄媚轩内某处带回的包袱里的东西。
    “有。”意莫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与以前相同美丽却又让他感觉异常的云若雪，眼中充满疑惑，“你好象有事特别欢喜——”意莫歪着头，自己都十分不确定地猜测。她向来神情平淡，总是无喜无忧的样子，他说她欢喜不过只是基于一种奇妙的感觉，并没有任何的证据。
    “嗯。”云若雪幽幽点了点头，素来平淡的双眸里有难得一见的雀跃，彰显着主人的兴奋，“因为我证实了某些事情——”云若雪声调清浅如初，平和的声线褪去了隐藏其间的困惑，多了抹坚定的色彩。
    “你——”意莫想追问，看着她眸中难得闪耀着的与她这个年龄的女子相符的兴奋的色彩，忽然漾开了温柔的笑容，“算了，反正你的想法我从来没了解清楚过。只要你不要再随便受伤就好。”
    云若雪如以往一样，不出声，面容清浅，双眸清幽地看着他。
    半晌，当意莫以为云若雪最终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云若雪突然开口：“虽然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能保证，至少不会再因为那个人而受伤了。”话语间，清澈的秋目里流露着某种毅然决然。
    “真的吗？”意莫喜出望外，兴奋得如同小孩。
    云若雪缓缓地点点头。
    “太好了！”意莫激动地几乎要扑过来抱住她，突然又板着脸僵硬地停下来，“可是你现在做的就违反了你的保证。”
    云若雪一脸莫名其妙。
    “你说过不会再因为他受伤的，可是你现在，”意莫指指云若雪素色上衣映衬出纱布上的淡淡的血印，“还受着伤，就急着排练演出，难道就不是伤害自己的一种方式吗？”意莫故意装出恶狠狠地声音，回想着刚才她明明体力不支却硬撑着组织伴奏班子排练的场景。
    “意莫，——”云若雪长叹，声音无奈又无措，面对现在这个时而成熟如男人而此刻却如小孩般耍赖追根究底的男孩，云若雪大多数时候只能无力长叹。
    “意莫，你可有什么特别的梦想吗？”云若雪突然问道。
    方才还在一旁如小孩般生着闷气的意莫转过头来，晶莹的双眸看着她。
    “没有吗？”云若雪的神情看起来好像很惋惜的样子。
    “有。”意莫急忙回答。
    “可以说来听听吗？”云若雪问道。话语中没有一般少女的好奇。
    意莫踟蹰地片刻，在云若雪仿佛期待的目光里，低声回答，“练就天下最厉害的武功。”
    “就这样？”仿佛云若雪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期待的面容突然蔫了下去。
    “对，就这样。”意莫恶狠狠地回道，双眼盯着云若雪的面孔，仿佛在预防她的脸上露出任何轻鄙的神情。
    “为什么？这怎么能叫做梦想？”云若雪平静地分析，“以你的武学天资，正如老头所说的，不出十年你肯定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武功高手。像一般的女孩都渴望自己是千金小姐或是皇家公主之类的幻想，你有吗？”秋水美目看向他，虽然问题有些幼稚，却问得十分真挚。
    意莫斜睨她，沉默不语。心底有些生气，她竟然不知道他想练就天下最厉害的武功的原因，还问他为什么。
    云若雪无奈，只好问得更加明显，“你会幻想自己是个王子之类的吗？”云若雪看着他俊秀却严肃的面孔淡淡问道，声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诱导。
    意莫瞥了她一眼，仿佛对于云若雪的问题极为不屑。“我已经不小了，不适合这种小孩子才会有的毫无根据的幻想。”
    “或许，你该多做做这种幻想。”不介意意莫冷冷的回应，云若雪低声感叹，“或许某一天，这种幻想会突然成真也说不定。”话语极轻极轻地从嘴边掠过。
    ※※※※※※
    八月十三。
    卧床休息静养两日后，缓缓好转的云若雪终于在大夫的允许之下，可以适当地下床走动走动。
    这一日，阳光明媚，碧空万里。
    “朝云，难得来一趟卓家庄，吃完午饭，我们出去走走。”接近午餐时间，乐师们都已离去用餐。趁着下午的排练时间开始之前，云若雪说道。她身着一袭棉制的轻装白裙，一头黑发简单地盘于身后，利落而清爽。
    “好。”看见小姐恢复健康终于展开笑颜的小女孩雀跃地答道。
    午餐用后，主仆二人在住进卓家庄数天之后终于有机会欣赏天下第一庄的气派。两人从翠竹楼一直往西走。卓家庄的东院建造得极为精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处处可见水榭长廊，小巧别致的亭台楼阁，悠然宁静的江南水乡风味在秋风中扑面迎来。主仆二人沿着水边精美的长廊一路向西，时而观鱼赏鸟，朝云的兴致十分高昂，直到身旁的景物和建筑逐渐变得粗犷和宏伟。
    “怡然居？”不知不觉走到一处角落，朝云停下来望着门上的题字念道。门旁站着一个小厮。
    “请问，这里可是卓大少的书房？”云若雪上前一步，轻柔和悦地问道。小厮仿佛被她突然的出言吓着了，望着她，傻愣愣地看着，半天不见开口。
    “门外可是云若雪姑娘？”门里传来沉稳的嗓音，说话间，紧闭的门已经敞开。卓耀日从门里疾步稳然地走出来。
    “云若雪见今日天气不错，便带着朝云随处逛逛，没想到竟然逛到了这里。”云若雪从容解释。
    “难得云若雪姑娘到此，进来坐坐如何？”卓耀日侧身，伸出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好。”云若雪也不推搪，“朝云在这儿候着，我进去坐会儿。”说罢，跟着卓耀日走进怡然居。
    卓耀日将云若雪引入怡然居内。
    “这怡然居果真让人有怡然自得之感。”
    云若雪环视一圈，发现这卓家大少的书房简单得不像是贵家少爷的房间。屋内只一书桌一椅，一个满满书架的书，以及一个小议事桌和几张凳子，没有古董花瓶，没有名家画帖，更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云若雪清淡的话语里有着几抹赞许。
    卓耀日回以淳厚的笑容。待云若雪打量完毕，方悠闲地问道：“若雪姑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云若雪收回了环视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卓耀日，“卓大少可真快人快语。那若雪便开门见山说了。若雪此番前来，是想同卓大少谈笔交易。”
    “噢？”卓耀日语调惊讶，笑容却依旧简单和煦。
    “大少，你不觉得在几番来回之后，现在该是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云若雪注视着他，脸上已经不见往日熟悉的冷淡表情，秋水一般的双目闪耀着了然的神采。
    卓耀日盯着她，春日般的笑容有瞬间的呆滞。片刻之后，卓耀日才敛起了脸上的所有的神情，黑眸里惯常的温润和醇厚尽褪，充盈着的是睿智的光芒，平日隐藏在醇厚中的敏锐毕显，透着隐隐的狠鸷，令人看着悚然生寒。“既然云若雪姑娘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么，便让卓某听听，云若雪姑娘想谈的到底是怎样一番交易。”
    卓家西院。白莲楼。水莲花在卓家的住所。
    “小姐小姐。”丫环急急忙忙地走门外跑进来。
    “怎么了？”水莲花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自己的秀发。目光透过镜子凌厉地射在小丫环身上，“什么事如此慌张？”
    “小姐，”丫环关好门，走到水莲花身边，俯下身，轻声报告，“刚才小顺子过来说，翠竹楼的云若雪半个时辰前进入怡然居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你说会不会——”
    “别乱说！”水莲花怒瞪不知所以的小丫头，“卓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被怒斥的小丫头立即僵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小顺子还说了些什么？”水莲花望着小丫头，恶狠狠地问道。
    “小顺子说，云若雪姑娘好像本来是带着丫鬟逛卓府的，后来不知怎么的逛着逛着就逛到了怡然居，正巧当时大少爷就在书房，因此就请云若雪姑娘进去坐了。”小丫头根据小顺子说的一五一十地汇报道。
    “逛？”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气显示着主人的极度不屑，“恬不知耻的女人！又是装病又是讨好，只可惜卓大哥不会吃你这一套。”水莲花神情夹杂着对他人的鄙视和对自己的骄傲，“走，我们现在就去怡然居。”
    殷城。某处隐蔽场所。
    男人正愤怒地揪住一个黑衣男子的领子，狠厉的神情仿佛只要男子回答出一个令他不满意的词，他随时都有可能拧断他的脖子，掐碎本来就脆弱的生命。
    “说，怎么又失败了？”男人阴沉的声音中透着凶狠残忍。一对水晶般的蓝眸冰冷得犹如冬日夜空中的寒星。
    “属下不知——”被阻碍的呼吸将男子的话揉得破碎。
    “不知？”挑高的尾音彰显男人极度的愤怒。
    “昨日和前日分别派进去的两批杀手至今没有一人回来。”男子趁着男人思索而放松颈部束缚的空档急忙说道。
    “噢？”男人松手放开男子，后侧的剑眉高高挑起。
    “根据之前对卓家庄的守卫所做的评估，所以我们估计卓家庄可能请了个绝顶高手保护翠竹楼。”男子一获得自由便单膝跪地，恭敬地报告道。
    男人躺回虎皮椅，身体摆了个慵懒而舒适的姿态，双目却锐利如鹰。
    “给我继续派更多人过去，”男人阴狠地笑道，“我看他到底能抵得住几批！”
    ※※※※※※
    殷国近来颇不宁静。对外，大西北的卫国，老皇帝突然病重。因为老皇帝没有子嗣，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为了立功以争抢部落联盟国王的位置似乎都对殷国虎视眈眈。对内，皇上与太子的矛盾加剧，一些不利于皇上的传言在多个城市纷纷流传开来，甚至有人开始宣扬当朝皇帝以怎样阴狠狡诈的手段谋害先帝进而逼死先帝并且娶了先帝的未婚妻为妻。当今太子实际上并非当朝皇上的儿子，而是先帝的遗腹子的传言愈传愈烈，使得朝廷上许多不满皇上的大臣开始试图逼迫皇上退位以扶持先帝正统的血脉太子上台。朝堂上已经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保皇党和太子堂。剩下的就是至今还飘摇不定的势力。太子党声大势大，已经开始在朝廷上或明或暗地与皇上作对。其中，威胁最大的就是三军统领，太子的嫡亲舅父——刘剑大将军。
    殷隆显坐在二王府的书房内上。
    “她已醒来？”殷隆显望着座下的殷若显问道。
    殷若显已经全无前两次那般的激动，微微颔首，“是。”
    “她一直在等着你去看她。”殷若显回想起那日她突然醒来的情形。她一醒来第一个寻的便是他，心里想的念的也是他。而他却是如此狠心绝然，不顾念她的婉求，他的逼迫，也不担心这可能是他能见她的最后一面。他甚至还不等她切实醒来就召回了他。
    “她马上就能回来了。”卓家庄的事已经大部分都查清楚了。由于她的存在吸引了卓家的大部分注意力，所以他之后派入卓家庄的探子已经将该调查到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该回来了。他充满自信的话显示出他充分的安排。
    他也还是在意她的。殷若显突然有些替云若雪高兴，却更替她不值。“我明日就去接她回来吧？”殷若显征求，早一日离开卓家庄便早一日真正安全。
    “不。”殷隆显毅然拒绝。看了眼殷若显不解和略带愤怒的脸，又缓慢解释道，“这几日大哥的人都在寻她。”因为那一出王子复仇记，他的大哥已经把云若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不可。另外，有探子回报说，发现袭击云若雪所住的翠竹楼的并不只有大哥的那一批人。还有谁会对她有敌意？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查清楚这些事情。
    殷若显抬眼看他，震惊的眼神里有丝恐惧。
    “雨润楼的防卫根本比不得卓家庄。”殷隆显叙述时极为冷静，理智的声音里仿佛不带有一点一滴的感情，“而且卓耀日好像派了他三弟去保护她。”
    “卓耀星？”
    “是的。”殷隆显点头，“这个卓耀星的武功好像很不错。这两日已经有好几批杀手都被挡在翠竹楼外。”殷隆显回想着下面呈上来的报告，挑了其中一部分对殷若显说道。
    “好几批杀手？”殷若显大愕。他知道她危险，却没想到她竟然身处如此的巨险之中。
    “两批可能与大哥有关。”漆黑的双眸阴冷而沉静，殷隆显略微一停，继而带着困惑的口吻说道，“另外的，目前尚未查明主使者是谁。”说完，殷隆显望向殷若显，目光中盈满担忧，仿佛是由于尚有杀手未查明来源而担忧云若雪的安危。
    “皇兄，”殷若显双膝着地，目光恳切，“请让臣弟全权负责此事。”
    殷隆显看着殷若显，好一会儿才低声无奈地应道，“好。”
    “此事艰险，五弟自己要多加小心。”殷若显携命离开之前，殷隆显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