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上帝,轻轻推了我一把(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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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轻轻推了我一把(A)
每个少年都有一个“觉醒期”,那是人生分水岭。
我的这个时间来得很晚。在此之前,我就是精力旺盛、不知忧愁的愣小子,一门心思玩,打球,游泳,滑板,累了倒头睡觉,连做梦的时间也没有,更不懂得去幻想。
一直到十七岁。
十七岁的我已经发育得非常剽伟,肌肉线条修长,个子见天在长,长辈个把月没见到我,见面便说,“又高了,像个大小伙子了”“可不能再高了”。对着镜子,我发现,除了眉目还保留着少年的秀美,其他方面,我都已经是成人模样了。我知道自己很出色,就特别注重仪表,爱干净,讲究细节,从哪方面看,我都是个挺上道的乖孩子。
母亲认为我将来一定是要回中国去念大学,以他们自身的经验和对汉文化的特殊情结,觉得中国的大学教育货真价实,学得到真学问。可是我的学业在新加坡只能算个C档,打开成绩单,多半是C乃至C减,于是,便有些着急,怕送我回中国念大学的想法不能如愿。后来,他们听说在中国考大学有“艺术加分”和“体育加分”一说,因此,早早就希望我除加紧学好功课外,再学一门能在入学考时取得加分的本事。
我选择了体育。我不是个爱静的孩子。
父母并不满意。他们曾经主张我去学大提琴,教大提琴的老师也觉得我这个头、身型学大提琴很合适。但我打心底里抗拒学音乐,最终,父母无奈,满足了我的要求。父亲说,学什么不重要,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从十四岁我开始练习游泳,目标是今后当个“体育特长生”。后来,时间久了,渐渐不感觉游泳和考大学有什么关系,只是业余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泳池锻炼了我的体魄,催着我长个子,这是我比同龄人都高,比他们都宽,骨骼也显得比他们大的主要原因。
十七岁那年,我们这个课余的游泳团队接受了一家体育公司的资助,资助的内容是一批正努力推向市场的泳池装备。督导规定,从今以后,凡来上课练习,或者去参加比赛,必须穿这家公司免费提供的带着公司LOGO的泳裤。督导说,这是有契约的,谁不遵守,穿了别的品牌的泳裤,戴了别公司的泳帽,赞助公司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明确的说,就是罚款。
我们还小,没遇到过这种所谓契约的束缚,但从心里觉得,这是件好事,天下免费的午餐可不多。既然有人愿意不用你花钱,一年四季给你提供练习、比赛用装,何乐而不为?多少也为家里节省了一笔开支。可是第一天,我们这些被指定要穿的孩子就炸窝了,原因是这批泳裤的设计说好听了很特别,很有创意,用我们孩子的话说,很妖,很骚包。可这就体育公司当年力推的潮流款,想以这批设计,拿下新加坡多半的体育装备市场,做行业老大。怎么个“妖”法,很难说清,反正从花色到款式都别出心裁,不像是有规格的体育着装。比如,有一种款式,后面有一片肉色拼色,远看上去就是一大块屁股光着。而普遍的都窄,窄到勉强能包住羞处。露腹肌毛是绝对的,尽管我们还都没到体毛丰盛的年龄。
大家都疯了,嚷道:“好变态!”谁都不愿意穿。这年头,职业运动员都穿“鲨鱼皮”了,谁还穿这种小泳裤?为我们提供资助的这家体育公司,不知道他走的什么路线,打的什么牌。
我们这群孩子中有比我大一些的,也有比我小的,虽然体格都未必有我壮,但想法显然都比我成熟,似乎对有些事已经很敏感。于是,闹得也特别离谱。我这方面比较好说话,因此没太参与起哄,跟着嚷了几句,就不再说什么。
泳队的督导当然不允许我们瞎闹,黑着脸大声训斥,逼着所有人一定要换上。其实,穿也就穿了,都是半大的孩子,习惯了教练的强压。于是,更衣室里的闹,演变成相互取笑,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后来,我们还体会到泳裤设计的好,档部弧形设计让人感觉穿着一点都不压迫,似乎很科学。
可就是来事了,而且事儿偏偏找上我这个没什么感觉的。和泳裤有没有直接关系我一直没想明白,但直觉上是有关系的。
那天,是个女教练带教。我们还小的时候,她带过我们最基础的练习,快两年不带教了,那几天不知怎么又换上她。
当时在我们眼里,她是个强壮的女人,手臂结实而黝黑,还喜欢用手里的记录板砸人。她站在泳池的一端,一手掐着秒表,让我们看着害怕。后来我曾经在一家商场看见过她,突然发现她并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强壮,甚至还很女人。
那天,我很认真地游完规定长度,正靠在池边休息,女教练叫我了——
我湿淋淋地从池子里起来,站到她跟前。
女教师神情严肃地问我:“Tony,你的中段怎么搞的?一撅一撅的,哪里学来的毛病?以前没有的嘛。那样,你的速度怎么能上去。”
“是吗?”我说,我也觉得最近我的速度不行。
女教师一手搭住我的后腰,一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说:“这里要挺起来。”
我肯定她说这话不是有意的,但这话引发了我的联想,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意识。在这同时,我感觉她的手放得很不是地方,几乎触到我的敏感部位,甚至可以说事实上已经搭在了不该碰的地方——我顿时紧张起来,不敢动。我渐渐意识到,她的手是有意的,因为她突然话锋一转,压着声音对我说:“新泳裤很漂亮……”
在我听来,她的说话的语调和平时不一样,特别有所指,她关注了本不该由一个女教练关注的地方。她完全可以像成年人教训孩子那样说:你退步了!可她为什么要扯泳裤的事?而且故意把“漂亮”两个字说得尤其清晰。她的手一直没有从那地方挪开开,当时即使是狠狠打我一下,告诫我哪块肌肉哪个部位要注意稳定,要怎样发力,我也是能接受的。从小到大,我们没少挨教练冷不丁地一记打。可女教练似乎不是,她的注意力不在指出我运动状态的错误。即便当时我很单纯,也没有傻到连这也分辨不出的地步,毕竟十七了,要不我真是傻子了。
该死的是,我那时没有任何抵御能力,也缺乏自控力,在意外之下,完全把握不住自己,我失控了。
女教练意识到我在她的重压下倏地发生了变化,她低下头看住我那顿时显得异常丰满的部位……几秒钟后,抬起眼睛,冲着我的脸,狠狠抽了一巴掌!
社死现场。
我顿时感觉自己的两颊滚烫,眼泪涌满了眼眶。我不知道我那么快就蓄满眼泪,是不是她扇我的同时也擦伤了我的眼睛。
泳池里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停下来,大气不敢出。他们知道教练发怒了,但不清楚为何而发怒?体育训练有时难免暴力,但发生暴力终究不是件好事,每个孩子都怕殃及自己。
我挨了一巴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逃回更衣室,我没敢洗澡,也没换衣服,坐在长条凳上,一个劲地颤抖。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是煞白煞白。
你们说我“委屈死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因为这样一件事,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真的是很无辜,很冤屈。可那是你们成熟的想法,是有阅历、懂世故得到人,看破了事情的缘起和本相。问题是当时的我不可能这么成熟,我当时要是能像现在这么成熟,狼性十足,事情就好办多也热闹多了,没准我还会回她一拳,维护我的尊严。可是,当时我还没有经历从羊到狼的蜕变,体内的狼性还远没有被激发出来,我还是只懦弱的未经世事风雨的小羊,我懵懵懂懂地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不可饶恕而且难以收拾,我甚至连哭的勇气也没有。
我太清晰地记住了那瞬间,当我低下头去注意女教师的手时,也看到自己的裆部,不仅是一次超乎寻常的鼓凸,隔着薄薄的弹性的泳裤,少年的隐私还暴露无遗,这是让我觉得最丢糗的。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走出这间更衣室,面对其他人……
后来,泳队的同学进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一位学长说,你把教练急成那样,也太有本事了。有人说,教练叫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干吗要犟嘴呢?你犟一定时没好结果的。甚至有人说,平时也没见过你顶撞教练啊,这是撞到鬼啦?他们一边洗澡换衣服,一边给我出主意,是让父母来说情好,还是自己主动去向教练认错好,杂七杂八,没有一句话能宽慰我的心,情绪反而越发乱。他们看我倔着,一言不发,也没多大兴致追问下去,陆续出了更衣事。事实上,到最后也没人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有人进来,对我说:“教练叫你去呢,在器材库等你。”
我套上运动裤,匆匆抓了件衣服,往器材库去。我希望有一线转机,希望教练能主动原谅我,不再追究什么。
经历了一次社死现场,那会儿我的胆子变得格外小。我怕事情闹大,被沸沸扬扬宣扬出去,我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我希望大事化小,小时化了,女教练打了我,气也就消了,顶多再骂我两句。可是之后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我对社会的认知。十七岁那年,与生俱来对女性的膜拜和尊崇,突然就被打碎了,幻象破灭了,这种破灭而引发的偏见以至于影响了我日后的人生。
仿佛是上帝在我踉跄学步的那会儿,有意推了我一把,让我重重摔了个跟头。当我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彻底懵了,辨不清我原先走的是哪条道,朝着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