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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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祥川青梅竹马。我十三岁时父母先后辞世,在父母临终前,祥川答应他们会好好照顾我一辈子,十四岁的时候,我嫁给了祥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都很了解,成亲后更是恩爱有加。一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儿子,潇儿。我每天的感觉,除了幸福,还是幸福。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老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们的幸福生活只持续了十年。十年后的一天,平家突然被官府抄了,说祥川有谋逆之罪,而我那时刚刚又有了身孕。我和祥川以为是官府弄错了,很快就会放我们出去。我们是没等多久,然而,出去的只有我一个,救我的正是燕堡堡主连燕。他对我说他跟祥川有些交情,会帮我把祥川、潇儿和平家的其他人也救出来,并且让我暂时住在他家。我从未听祥川提起过他认识什么燕堡的堡主,但当时那个情况,有人愿意帮忙,我自是感激涕零地接受。于是,我住进了燕堡,每天等着连燕给我带来好消息。然而,我等到的却是平家满门的抄斩……
“我承受不住那么大的打击,我甚至没有见到祥川最后一眼。我想追随他而去,可是,我突然想到腹中还有祥川的骨血。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祥川留给我的这个孩子。于是,我选择了生,选择了把孩子生下来。那时候的我一味地沉浸在丧夫丧子之痛中,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连燕是怎么独独把我救出来的。
“原本我是想要去感谢连燕救了我,从而得以让我保住腹中胎儿。可是,我却无意中在门外听到了一个天大的阴谋——祥川的谋逆之罪是连燕诬陷的,一切都是他勾结官府安排的,原因就是他看上了祥川的妻子,我。我当时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然后,我麻木地走回了房间。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报仇,为祥川报仇,为潇儿报仇,为平家报仇,我想找机会杀了他,再自杀。可是,我又想到了腹中的孩子。为了孩子,我不能那么冲动。当晚,我叫人把连燕请来,借感激之名把他灌醉。第二天早上,他在我的床上醒来,以为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不停地跟我赔礼道歉,可他眼中的那抹得意神色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没过多久,我就变成了燕堡的云夫人。几个月后,暖儿出生了。我给了大夫很多银子,让大夫骗连燕暖儿早产。暖儿出生后的前几年,连燕真的很疼爱暖儿,而自然地,也就冷落了大夫人和馨儿。看着痛苦的大夫人和馨儿,我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虽然痛苦的不是连燕,但大夫人和馨儿是燕堡的人,而且馨儿是连燕的亲生女儿,我依然觉得痛快,也只有那种痛快,才能平复我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伤痛。
“后来,连燕对暖儿的疼爱有了些微的改变。我不在乎,他不是暖儿的亲生父亲,他不是祥川,我和暖儿不需要他的爱,无论他怎么做,也改变不了他害死平家人,害死潇儿,害死祥川的事实,洗不掉他手上沾满的血。我只要守着我的暖儿就好,看着暖儿,就好像看到了祥川。可是,我这仅剩的一点儿渴求也变成了奢望。
“然后有一天,暖儿失踪了,突然从燕堡消失了,一直不离暖儿左右的无寒也再也没有出现。我崩溃了,我知道连燕一定发现了暖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再次下了毒手。我的暖儿没有了,我跟祥川最后的一点儿连系没有了……
“有时候,一个人心思的转变只在一瞬间,一个决定的做出也只是在一念之间。暖儿失踪以后,除了报仇,我再没有了别的心思。只要能看到连燕死在我面前,燕堡毁在我面前,我就可以微笑着去见祥川、潇儿和暖儿了。
“于是,我学会了把强烈的恨藏在心底,表面上我一如往常,好像暖儿从未离开一般,但每当我看见馨儿,就会想起我的暖儿。既然连燕夺走了我的暖儿,那就让他的女儿来偿他欠我的债吧!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折磨馨儿,我知道馨儿不会去向连燕告状,即使她去,我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我和馨儿谁在连燕心里的分量更重。”
云夫人停下片刻,看了看早已呆愣在那儿的馨儿:“别怪我,馨儿!要怪,就怪你是连燕的女儿吧!”
云姨口中的男人是她爹吗?那个虽然经常忽略她,没有分给她太多父爱,但她仍从小就崇拜的燕堡堡主?若真相真如云姨所说,那么她爹病至如此,云姨漠不关心,不请大夫,眼睁睁地看着她爹死……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在情理之中了,但是——
“云姨,冰消为什么会听你的?我爹的这场病跟你有关系吗?”馨儿觉得还有很多地方裹着谜团。
“我一心想着报仇,却不知应该从何做起。就在我茫然无措时,冰消出现了,他来到了燕堡,成了连燕的一名死士。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惊呆了,我以为我看到了祥川,以为祥川没有死,又回来找我了。冰消也很吃惊,一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神情。我们相视了许久……”
“冰消他……是你的儿子,暖心的大哥吗?”温文终于明白那奇怪的感觉源自何处了。
云夫人看了温文一眼,说道:“没错!冰消就是我和祥川的儿子,潇儿。我没想到他还活着,而他也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平家除了你被救,别人不是都冤死了吗?”顽老问道。
“我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潇儿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或许是老天不想就此亡掉平家吧!潇儿从小就顽皮,平家被抄那天,他因为顽皮藏到了后园的一口枯井里,等着大人们去找他,可是,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发现平家只剩他一个人了。潇儿很聪明,他看到平家好像遭遇了一场洗劫一样,猜到家里可能出事了。大门被封,他跳墙逃了出去。潇儿不敢声张,只是小心地四处打听平家的消息,直到得知平家被抄斩……可怜的潇儿一下子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他的家,悲痛至极的他,再加上几日的餐风露宿,晕倒在了路边……”
“刚巧我路过,救下了晕倒的冰消。他醒来后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问什么都不说,暖心都比他温暖一些,当然也没好到哪儿去!真不愧是兄妹,一个性子。这是天意吗?平家兄妹都是我救的,还都成了我的徒弟,一个继承了我的武功,另一个继承了我的医术,我这毕生所学全归了平家了……”顽老说着说着,感慨起来。
“顽老,后来呢?”小贝忍不住了。可不可以把故事都交代清楚以后再感慨啊!
“后来?什么后来?……哦,我看冰消那冷冰冰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一定是遭遇到了什么不幸。我当时膝下无徒,越看冰消越顺眼,而且把一个冰冷的孩子医治好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于是我就把冰消带回了顽山,决定隐居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一隐居就是十年。十年后,他突然跟我说要下顽山去办一些事情,事情办好了以后,他就会回来,让我给他十年的时间。至于去办什么事情,他却避而不谈。我了解他的性子,如果他不想说,任我再怎么诱哄逼问,也无济于事。我想这十年来他跟我苦学武功必是跟他下顽山要办的事情有关,于是,我同意了,也没有再多问。送他下山回来的路上,我原本想掉转头去偷偷跟在他后面,看他到底去办什么事情。谁知,又让我碰上了晕倒的暖心。结果,我又留在顽山呆了十年。十年后,我还是没有任何冰消的消息,心里担心得紧。我的武功全都传给了冰消,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亏大了?所以,我就带着暖心下山来寻冰消。没想到,不但找到了冰消,还弄清了两个徒弟的身世。”顽老一口气说完。
云夫人和冰消都感激地望着顽老。尤其是云夫人!顽老救了她和祥川的两个孩子,从而让她不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谢谢你,顽老……”云夫人的眼睛罩上一层泪雾。
“千万别哭!我顽老生平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暖心要是个爱哭的小鬼,我早就把她送人了!”顽老见状赶紧摆手。
“敢情顽老您就喜欢收冷脸的徒弟啊!”小贝借机讽了顽老一句。
“所以,小贝你就绝了想拜我为师的那份心吧!你就是装也装不出我两个徒弟的程度!你太闹了!”顽老可不会让小贝骑到他头上去,在口锋上绝不能让小贝占去半点儿便宜。
“你们母子相认以后,开始联手报复燕堡堡主了吗?”
眼看着顽老和小贝就要“针锋相对”起来,温文把话题重新带了回来,否则被顽老和小贝闹上那么几次,故事怕是要讲到明天也讲不完呢!温文问完,看了看暖心。只见暖心也松了口气,并朝他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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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潇儿来燕堡的目的!渐渐地,潇儿取得了连燕的信任,到后来连燕竟将所有的死士交给潇儿负责。当然,潇儿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必须昧着良心服从连燕的一切命令。但在连燕的命令中包括了‘护卫’我,这项任务倒对我们母子的联系有利。
“其实,我们原本没想现在就有所行动让连燕偿还他欠我们的血债。但是,潇儿突然接到了一个新任务——带回一个貌似暖儿的女孩儿。就在潇儿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既救下暖儿而又不会令连燕怀疑的时候,无风主动请缨,要弥补当年的失误。幸好最后连燕把任务交给了无风,否则潇儿也无法从中相救。”
“果然,在追云楼救了我们的,真的是冰消你!”顽老一副了然的神情。
“这样一来,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了。我不能让连燕再有任何夺走暖儿的机会。我等了十年,终于可以看着连燕也品尝被折磨的滋味了!”云夫人冷笑了一声。
“你对我爹做了什么?”馨儿紧紧地盯着云夫人问道。
“只是在他医治风寒的药里加了几味别的药,让他的风寒可以得的更彻底些。”云夫人冷道。
“怪不得你只在爹刚病时请了大夫,怪不得爹的病越来越重,你却不再为他请大夫了!”馨儿终于了悟了一切。
“那燕堡的其他死士呢?”温文问道。
“我把他们请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地方,他们暂时可以休息,不会再有任何任务了!”冰消意味深长地说道。
“所以,忠于我爹的,不听你们的,都被你们秘密处置了吗?”馨儿望着冰消,问道。
“否则呢?怎样才能毁了燕堡?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云夫人代冰消反问馨儿。
“你们不觉得漏掉处置一个人了吗?”馨儿依然盯着冰消,问道。
“你是连燕的亲生女儿,待遇自是会与旁人不同!而且,我猜想你应该也不愿错过自己的父亲是如何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吧!”云夫人说完,微笑地看着馨儿,好像她所做的对馨儿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你们就是不会放掉任何折磨我的机会!”馨儿盯着冰消,恨恨地说道。
冰消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夹杂着不忍的复杂神色。
“馨儿,不要怪我们狠心!现在你知道你爹的所作所为,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救你爹了。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云夫人又问馨儿。
馨儿愣了一下儿。是啊,换作是她,她会如何做呢?怕是会比云姨还要残忍几分吧!她爹几乎毁了云姨的全部人生与幸福……但是,她不是云姨,她是连燕的女儿。不管连燕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仍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燕堡仍是带给她心中一段最美好的童年回忆的地方。她怎么忍心看着她爹死,看着燕堡毁掉?
“云姨,我知道我爹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求你救救他吧!你可以折磨我,我可以代我爹赎罪,只要你肯救他!”馨儿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悲戚,似乎要把多年来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冰消向前走了一步,被云夫人的手阻挡住,又停了下来,额上的青筋微微地跳动着。
暖心在一旁把冰消的挣扎完全看在眼中。她轻轻从云夫人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下,走到馨儿的身边,把她扶了起来,对她说道:“馨儿,不要哭,我会救你爹的!”
“你说什么?你……会救我爹?”馨儿停止了哭泣,一双泪眼望着暖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暖心点点头,说道:“是真的!”
“暖儿,你糊涂了吗?连燕是你的杀父仇人,也三番两次要杀你,你救他做什么?”云夫人震怒地问暖心。
“我只是在体谅一个女儿爱父亲的心!也许连燕是罪大恶极的,但在这世上,仍有一个人会因为他的死而伤心难过,而痛哭流涕,这足以成为救人的一个理由。
“我曾经问过师傅,我们为什么要救人,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救。师傅说,救人需要理由,一个可以说服自己,让自己心甘情愿去救人的理由。我那时不懂,因为我还不懂情,不懂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可贵的真情。然而,我看到小贝的父亲与小贝之间的父子情深;温文与他母亲之间的母子情深;冷月与冷烟之间的浓浓深情……而现在,我眼前看到的,是父女情深,虽然这父女情只是女儿对父亲单方面的情,但仍令我感动。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师傅的意思。我想行医救人都是为了人心中的那份爱,为了成全那份爱,那份情,你会愿意尽你的全力去挽救一条垂死的生命。
“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复生,但那份共有的美好回忆会永远留在心中。报复虽然会带来快感,但如果代价是牺牲无辜人的快乐与幸福,我怀疑那份快感可以维持多久。”
暖心顿了顿,又看了看依然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云夫人和一脸复杂神色的冰消——
“或者,你们可以当作,我今天要救的,是馨儿的父亲,而不是那个毁了平家的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