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天色青灰，月色时而被云影遮住，眉眼婆娑。
    远处万家灯火，点点橘色灯光在暗中盈舞，一切陷入沉静，没有人注意到，在湖心而立的坊轩里，一间不大的阁楼中，杀气弥漫，已有人命堪忧。
    君琊细瘦的身子挤在角落，墙壁的寒凉让背上起了一片战栗，而更大的寒气来源，正步步逼近。
    流渊的眼睛在没有光亮的晚上更显明亮，明亮的足以划破夜幕。
    “自己解决？或者，我可以帮你。”看着眼前的人儿，紫眸男子笑得灿烂温和，仿佛说着一件极稀松平常的琐事，然后在距少年半步的地方停下。
    君琊甚至可以从对方眼中看见自己额前的碎发。努力平复心情，少年强迫自己对上男子的眼睛，在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弧度。
    “君琊的命本就由坊主救得，多活了几日。此刻坊主若是想取了去，再是平常不过的事，只不过……”少年暗自吸了口气，把不安的心跳强按下去。“君琊承蒙坊主大恩，自思回报，可惜无法达成了。”
    “哦？”男子嘴角的笑意扩大，锐利的气息却丝毫不减。
    送入虎口的羊！
    少年忿忿的想着，表面上却镇定从容。浅笑一下，目光投向屋外。
    男子迟疑片刻，最终顺着君琊的目光看去，但见窗外夜色渺渺，隐隐约约有几盏红灯在湖面上摇摇曳曳，其中一叶已蹁跹入岸，飘摇间有人自坊内走出，对着小船福了福，便有一纤细身影从舱中现出，轻纱掩面，扶了坊中的人，缓缓向外旋的阶梯走去。
    少年收回目光，满意的看着男子渐渐拢起的眉头，
    “不知坊主对君琊这份回礼可算满意？”
    暗云散去，眼前的人儿的笑容若飞花般瞬间绽放。
    流渊有些怔忪，旋即展了眉，伸出手臂，纤长而冰凉的手指在少年细嫩的颈间缓缓游移。
    君琊觉得自己此时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已经呼吸不得，却还未断气。
    时间恍若已经凝滞了好久，直到对方终于收了手。少年只觉颈间一松，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感觉到寒意渐渐散去，君琊稍稍活动一下早已僵硬的身躯。
    “果然有趣，”男子笑笑，窗外又有一艘小船划来，依旧有人悄悄接了，送进去。
    “你还真是处处留心。”
    少年心中一紧，面上却淡淡，“只是偶然得见，不过……”沉吟片刻，男子却接了话，“既然被留意到，就说明做的还不够周全。难保不会被其他客人注意。”
    君琊点点头，却在心里暗叹，子夜坊向来做事严谨细致，若不是自己私下存了心，又恰巧住进了这间坊阁，正对着泊位，只怕也不那么容易就发现这个破绽。
    正想着，抬眼却见对方欺身过来，蛇一样环住自己，冰凉的手指在胸前细细撩拨，紫色的眼眸弯成新月，发丝在肩颈处有意无意的轻抚。
    “那么，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声音的魅惑在暗夜里妖娆，“可是，我觉得不够呢……”
    游曳的蛇渐渐向下滑去，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此刻黏在自己身上细语温存的男子，前一秒钟还想要了自己的命。
    凉凉的蛇还在四处游走。
    君琊咬咬牙，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不只……如此……啊……”
    已经爬到腰下了。
    “还有？”漫不经心的的声音飘来，流渊在全神贯注的向自己耳边吹气。
    “被客人撞见……机率不大，嗯……若是……被自己人利用，恐怕更为严重。”咬紧牙关说完这几句，少年终于如愿从那条蛇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怪不得一个小小乞丐能得到子夜坊坊主注意，这具身子，委实太过敏感。
    “你说什么？”男子脸上笑意全无，少年打个冷战，寒意又逼了上来。
    “坊中的深夜来客，行踪神秘，唯恐被人识破。虽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到底只是一面轻纱的薄厚。”
    见对方扬了扬眉，君琊继续说下去。
    “坊内歌舞伎甚多，男倌儿……”顿了一下，“个个纤长盈瘦，若是蒙上轻纱，凭体态身量只怕难辨真假，若是有人藉此逃了出去……”
    偷眼看看流渊，“虽然被抓回来是迟早的事，然而一来二去，却也浪费了坊内的人物和坊主的心神。或许还会惊动客人，引起怀疑。”这是自己长期总结揣摩、在脑中无数遍演练后得出的沮丧结论。的确，以子夜坊的财势与严谨，只怕还没逃到岸上就被捉了。而且下场可能会更悲惨。
    “哼！”男子冷冷一笑，冷冽的声音像是猎猎刮过的风，
    “若是真有人敢如此，我倒要剜出他的胆子，看看到底有多大！”
    少年缩缩肩，下意识的捂住身上某个部位。
    不过，男子忽然一笑，“眼前这个的，似乎就不小。”
    君琊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陡然放大数倍的俊美容颜，半天才惊觉自己的口中已被长驱直入。
    两条灵巧的舌，在温热口腔里游走。一个躲，一个追，然后其中一个不注意，终于被紧紧纠缠。
    “唔……”少年被牢牢固定在臂弯里，挣扎不得。
    初吻！
    早知道在上一世就不应该难么矜持，现在被这家伙白白占了便宜去。
    “而且”满足的咂咂嘴，男子继续说道，眯起眼，又在那片嫩唇上添了一圈，擦掉对方嘴角滑过的银线，“我更喜欢这张巧嘴。”
    “五娘。”声音不大，却已有人影在门口，“爷有什么吩咐？”
    不再于自己面前叫公子客人，显是已知道一切。少年在心里啧啧两声，管家永远消息灵通。
    男子向门口走去，末了又突然回头，邪邪一笑，
    “劝你不要再打逃跑的主意，你不会想知道我对待叛徒的方法。”
    打开门，红衣女子恭恭敬敬道个万福。
    “这个从今以后封了，不要让任何人使用。”
    “是”五娘低眉垂目，躬了躬身。
    “至于里面那个人么”男子笑得云淡风轻，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戏谑，
    “今晚权且让他住着，以后么……既然顶了个聪明脑袋，总能找个窝身的地方吧。”
    “啪嗒！”门被轻轻带上，万籁又陷入无声。
    少年摸了摸后背，湿凉一片，终于瘫坐下来，浑身再提不出一丝力量。
    窗外水声潺潺，混沌间那人款步而来，在心里描摹了千遍的面庞似乎近在咫尺，那人笑着，如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何苦那么要强呢？”
    声音迷雾般散去，身影如烟般消散，她挣扎欲追，蓦然间撞到坚硬的桌脚。
    心里的疲惫却是兜兜转转，已历千劫，满溢着再装不下半点。
    缓缓睁眼，但见天地间一片清明，云翳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