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九章9/6/10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6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9/6/102
其实,面对薛芳的愧疚和小文娟的乞求,方继业心里的那种难受和煎熬,不比薛芳和小文娟好到哪里去。说实话,这么些年来方继业是真不晓得薛芳和她的两个娃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生活在他自己还算是很熟悉的轻工局供销处仓库里,更叫他没有想到的是薛芳母子三人,现在竟然过得是这么凄惨和艰难。眼见薛芳现在的处境确实叫他心生同情和怜悯之心,并且这种同情和怜悯远大于之前他对薛芳的痛恨。尤其是他看见小文娟乞求他的那双眼睛,他好不忍心拒绝这个无辜的小女孩,他甚至依稀觉得薛芳和她的两个娃儿都是这场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一切罪孽都是自己的那个可恶的大师兄陈皓远酿成的。为此,他在心里更加憎恨陈皓远,把薛芳过去犯下的那些错看淡了好多。
要说方继业对轻工局供销处仓库的熟悉,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他担任成都国营东方红造纸厂供销科长那会儿算起,一直到他后来担任副厂长和厂里生产领导小组副组长,时常都会到轻工局供销处办事,或者是带人带车来这个仓库里提取计划供应的物质,少不了时常要麻烦这里的工作人员。方继业和看守仓库大门的张大爷尤其熟悉,因为,张大爷是解放军进军大西南的时候,从国民党旧军队里解放过来的,后来也到过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腿受过很重的伤,走路有点瘸,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张大爷几年前就到点退了休,供销处的领导念他没有地方去,就一直留用他继续在仓库干门卫工作。方继业以前来供销处办事,或者是到仓库提取物资,过上过下的,慢慢也就和张大爷熟悉了。两人之间共同语言也多,有时候他还会给张大爷捎带一瓶好酒啥子的,但方继业就是没有听张大爷说过薛芳就在供销处仓库里做临时工。也是,薛芳一个在仓库里干杂活的临时工,他方继业来办事和提货都跟她毫不相干,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自然也就阴错阳差地碰不上面了,张大爷也没有义务要跟他说些不相干的事情。
现在他们算是偶遇,或者说算是他们这辈子终究要遇上,但要是方继业不被调动到轻工局供销处和供销公司来工作,也或许他们这辈子也就不相干地再也碰不上面了。
当老方用自行车驮着薛芳回到仓库时,仓库大门已经上了锁。方继业在大门外面大声地叫张大爷开门,张大爷杵着拐杖从收发室里出来,一边忙着给他们开大门,一边关切地问:“方处长这是咋个搞起的哦,我听说娃娃还生病了嗦?”方继业也不好多说些啥子,只是说:“小娃儿发烧,送铁二局职工医院里了。”
张大爷锁好大门,看着方继业扶着薛芳往仓库后面低矮的平房走去,在他们身后叹息地说:“这个世道不一啊,这么好一个女人,咋就被搞得这么惨哟!”
两天前,方继业到轻工局里报到时,曾局长当着他的面叫来了政治处唐处长、组织科倪科长、局办公室郝主任,还有刚刚卸任供销处处长当上局革委会副主任的刘黑子等一大帮人。曾局长指着方继业对大家说:“小方,不对,你现在已经翻过40岁了,过了40岁的人该叫你老方了对不对?再说你从57年进了国营东方红造纸厂,到现在也块20年了,也算是我们轻工局的老人了。你的这个正处级不是今天才有的,好几年前你当东方红造纸厂副厂长那会儿就已经是县团级干部。你们厂里两次修建职工宿舍你都给我们大公无私,现在一直还住在单身宿舍里,不过现在还是只有暂时委屈你住几天办公室。我先把话放在这里,局里在汪家拐那边修建的新房子,除了给新上任的刘黑子刘副主任留一套房子外,头一份就应该是你方处长的!你们先前打分排的那些位置都给我往后面挪一挪,谁也不许耍横来给我争,方处长挑剩下的才是你们的。这也是省轻工厅汪老革命给我们局党组留下的中肯意见,我们不得不采纳照办啊!”
本来曾局长叫来那么多的人,是想给足他方继业的面子。可是,他被曾局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尤其是说房子的事情,就弄得他心里很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他被调动到轻工局来就是为了房子的事情一样。原本他还想说几句工作上的谦逊话,事到临头也只好咽进肚子里说不了。于是,他心口不一心的说:“这不行,这个不行啊,旦凡事情都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再说我一人也用不到那么大的房子,光打扫卫生就够麻烦的,是吧……”
没等他把话说完,曾局长笑呵呵的接上他的话茬,说:“你小方还别这样说呢,局里就是为了你的这个事情,才必须给你弄一套大的房子。你不是说打扫卫生都麻烦吗?那你就不会找一个既能给你打扫卫生,又能让你舒坦消停的女人嘛?哈哈哈……”
方继业以为曾局长在拿他开玩笑,心里有些不乐意了,就说:“曾局长,我初来咋到你不要这样损我啊!”
曾局长见方继业误解了自己的好意,立马来气地说:“我损你?我看是你损我才是呢!你都上40说话就奔50的人了,老大不娶也不嫁的,你都成了我们整个轻工系统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害得上次我和省厅汪老革命去轻工部开会,部里计划司王司长在会上就指着我们鼻子说,你们四川和成都就光顾着上马国产卷烟纸,就不关心一下你们那个不要命去钻人家红星造纸厂锅炉的小方,我可听人说那小子都40岁了还光棍一个啊!散了会汪老革命又给我一顿好骂,说我官僚,还说我叫他在部里出了丑。”
曾局长又指着一屋子的人说:“你问问他们几个是不是?上个月汪老革命到我们局里来视察工作,正好遇上我们开局党组会,局党组会呀,他汪老革命不就是比我多走了一个长征路嘛,又为你小子的这个事情骂得我这个局党组书记跟孙子一样,你说这是谁损谁呀!我老实告诉你,我今天是代表局党组来专题消灭你这个老绝户的!今天只算是给你一个战前动员吧!唐处长,你把我们全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着落的、离了的、丧偶的,40岁左右的女同志,统统都给我梳理一遍,工作要延伸到各厂各公司里去,局里给你两个原则,第一,凡是有负面情况的一律不考虑。第二,你给我打枪的不要,也别搞那么大的动静,暗地里开展工作,尽快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收获,要是有什么困难和人家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组织原则,你都可以给我答应。实在不行了,我这个局革委会主任和党组书记都可以直接出面,我们一定要力争在年底彻底解决小方、不对,老方这个老大难问题,这是局里给你的任务,明白吗!不然,他这小子就不识个好歹……”曾局长像是真生气了。
“是!我下来就赶紧操办。”唐处长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方继业。
方继业被曾局长这么一弄,感到意外吃惊和浑身不自在,心里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于是,心里第一感觉是自己在啥子地方得罪了曾局长,要不就是这局长大人一定是受到了啥子好大的刺激,不就是在部里开会的时候人家就那么顺口说个笑话嘛。汪老革命也是多事!他一脸苦笑地对一屋子的头头脑脑们说:“你们今天是咋个了?这……你这局长大人又是咋个了嘛?不就是一套房子嘛,好像我是到轻工局来抢房子的一样,我说了我不要我就不要!你们要是真没啥子事情的话,也别拿我一个苦孩子开心呀。好哪,这个报到我也算是报了,我走了……”
“哎!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这是在跟你说正事儿,谁没事儿无聊跟你开玩笑啊,我跟你说,你现在的个人问题,已经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局党组开会定下来的,你个人必须服从组织!”曾局长正色地说。
方继业一脸无辜的坐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说:“我的个人问题又咋个了,你们有这个必要大动干戈嘛?”
曾局长伏过身子来说:“对你我们哪敢不大动干戈呢,你要知道汪老革命是怎么批评我们这一班人的吗?你要愿意听的话,那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听。汪老革命说我们光会用你这样的干部,而不关心和爱护你这样的干部,还说我们是不是要把你方继业这样的干部用废了、使残了,弄得你断子绝孙了算我们有本事!我也觉得汪老革命骂得对,我是希望你给我们一个改正错误和纠正错误的机会。我就不信我们轻工局上上下下三、四万职工里,连带家属算上里里外外十万之众,入围概率就算是几千分之一,那也还有个百里挑一的筛选是不是,我就不信给你小子眼光有好高,我给你找不到一个你中意的女人来!”
曾局长说这番话,不但深深地触动了方继业,也把他弄得哭笑不得,他说:“我谢谢你和局里领导这一番好意,我这一点个人的事情还真是不敢烦劳你这么大一局长来亲自过问,你这……你这不是小题大做嘛……”
曾局长不急不慢地说:“什么是小题大做?你这件事情汪老革命都当真了,那还算是小事儿啊?对!你说得也对,我们是小题大做了!我现在跟你说,我不管你原先是因为什么没有安家的,我都要把你的这个个人问题的事情当一回事儿来对待。你我都是组织里的人,你应该明白大文章小动作,那好对付。唯独一些不起眼的小题目是不好做文章的,做不好就有可能成小题目伤大雅!这汪老革命在我们局党组会上发火,那不是伤我一个人面子的问题,那是说明我们局里没有做好关心和爱护干部的工作,你还能说这是小题大做吗?就算是,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听组织上的安排,你说是不是?”方继业被曾局长说的哑口无言。
这时候,局办公室的郝主任也站出来说话了,他说:“老方,这次局里修建的房子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工,就暂时委屈你一下,供销处在沙湾办公楼给你腾出一间两进屋的办公室,你先在那里过度一下,等局里的新房子一修建好,你就搬过去好吗?”
方继业客气的说:“沙湾那边有我睡的一张床就好……那我后天就从厂里搬过去,马上把工作接上手。”
唐处长补上一句说:“到时候,你老方即搬新居,又抱得佳人归,双喜临门可不要忘了请我们大家的客啰!”
曾局长高兴地说:“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一切都按我们今天说的去做,你老方自己也要配合努力,你自己是主角儿,我们都是替你敲边鼓的,你可不要再耍弄我们大家啊!”
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方继业也不好再说些啥子,心里倒是感受到了曾局长和组织上对自己的关心,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点个人问题,竟然在轻工局里上到了组织高度,心里也一阵热乎。
说实话,粉碎“四人帮”后,上个月大师姐也从甘洛县黑马乡万丈沟彝族村寨回到了成都,现在正在等待她原来的单位报社落实政策。方继业回去过梵音寺老店铺两次后,就再也不敢过多的回去了。他也不晓得是大师姐现在年岁大了,还是回到成都后一下子心情安稳和放松了起来,或者是住在家里闲得无聊了。一见面总是说他咋个还放不下过去的那些事情,说他这一辈子不要总是替别人想这想那的,现在个人和各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你自己也要把你自己的事情当一回事情。甚至还说他你自己的事情要是老处理不好,大家都会替你担心,都没有好日子过。虽说大师姐说的话有些隐晦,但不言而喻,叫他听明白了。那就是自己老是这么单着回梵音寺老店铺晃荡,多多少少是会影响人家的生活,这中间陈大柱就是一个最大的因素。方继业不晓得陈大柱给大师姐说了些啥子,但自己这么一直单身插在大师姐和陈大柱中间,在陈大柱心里肯定是有阴影。他想陈大柱也是,老大一个人还这么小心眼,枉自现在还当上了区革委会副主任。
其实,自从两年前阿朵给方继业寄来了那封信和照片后,他就在心里也想明白了,自己和阿朵的那份情感算是结束了,他和阿朵之间以后也就只有这种永远思念不断的亲情。阿朵现在有了她自己的阿月,做了一个幸福的阿母,以前他们的那些过往就算是结束了。虽说阿朵的那封情真意切,但是阿朵寄来的那张照片就说明了一切。阿朵现在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来顺福现在也是心满意足了,阿朵一家人现在肯定是过得幸福和平静的,这一切都是他和阿朵还有来顺福事先相互承诺过的默契。曾经那个时候,他和阿朵相爱过后依偎在一起,望着天穹上的月亮、星星和银河倾诉衷肠,那个时候他们就晓得他们的开始和结束,就像夜空中燃烧划过的流星一样,有最激情燃烧明亮的那一刻,也有慢慢黯然消逝的时候。这一切天上的月亮、星星和银河,还有红江水和红江边的大山林可以作证,红江边彝族村寨里说一不二、掷地有声的托木村长也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每一年的年底,托木村长都会设法叫在红江那边收购蓑草的采购员给他带回来4坛米酒,他晓得这4坛米酒中,有2坛是托木村长送给他的,有2坛是阿朵和来顺福带给他的。因为,阿朵家的米酒和托木村长家的米酒封坛口是不一样的,阿朵家的米酒封坛口的红布上,画有一个和他给阿月做的那个万福结一样的图案。这是阿朵要告诉他的一个念想,也是他的一个念想,他们相爱一场结局的念想,这个念想就是他们的阿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