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六章6/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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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2
大师姐杨继美住的这间房子并不大,也就十来平米,但却显得异常空荡。房间里除了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还有就是她来时带的一个藤箱,桌子上那盏昏暗的松油灯照着家徒四壁的房子,更显大师姐的窘迫处境和凄楚悲凉。好在屋里有一盆火炉,才使冷清的房间里和外面的寒冷有所区别,火炉上的小锅里煮着两根红苕,估计这就是大师姐正在做的晚饭。方继业又仔细看了看大师姐,人瘦了一圈,面容焦脆。
宝根师兄过来了,说:“走走走,都到我那屋里去。”大师姐对方继业说:“我这条件叫你笑话了,那我们就到宝根师兄那里去。”宝根师兄说:“嗨,现在是啥子时候还说这些,非常时期不出啥子意外事情就是最好的了,走走走……”大师姐要端上小锅里的红苕,宝根师兄说:“别端这个了,我那里还有一点腊肉,今晚上我们奢华一下!”
自从宝根师兄去重庆革大学习后,方继业和宝根师兄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这十几年来他们之间也没有过联系,方继业最多也就是听别人时不时提及过宝根师兄。毕竟不是同门亲师兄弟,也就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过师娘做的一锅饭的交情。但是,自从上次看了宝根师兄写给陈大柱的那封信,宝根师兄的形象在方继业心中显得亲切、甚至高大伟岸起来,特别是他讲义气和念旧情给方继业留下深刻印象。
宝根师兄房间里也很简陋,除了小床和桌子,就是凳子比大师姐那边多,宝根师兄说他这屋子睡觉办公都是它,只是没有电话,要有事情只有回乡上派出所才有电话跟外面联系。这个万丈沟彝族村寨是整个黑马乡最大的彝族村寨,有200多户900多人,又跟大渡河对岸乐山地区金河镇相接,这样才派出了驻村公安。他被打成“黑公安”后一家都被发落到了距离县城最远的黑马乡,也正好遇上了大师姐在这里,他和老婆一商量就要求到这里当驻村公安,他要在这里陪着大师姐,不能让大师姐出任何闪失。
老张像半个主人一样,已经在宝根师兄屋里的火炉上煮上一锅洋芋,宝根师兄的那一点腊肉被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和同洋芋一起煮在锅里,整个屋子里漂浮着腊肉的香气。宝根师兄问老张说:“你咋个晓得我在这里呢?”老张说:“你徐局长的大名走到哪里都顺风飘30里,到我们金河镇不是正好嘛。”宝根师兄说:“我这里到金河镇可不止30里啊。”老张笑着说:“我说的是直线,直线还顺风,一个月前我们那里逮了一个偷东西的彝族,他们几个小年轻的审不出来啥子,叫我过去几句话就弄清楚了是你们万丈沟彝族村寨的人,叫哈罗,我问他咋个跑到我们这边来偷了呢?他说村里来了个姓徐的老公安看得紧,说哪个要在30里地里偷东西犯事,就对哪个不客气!我也跟那个哈罗说,你回去跟你们那个徐公安说,我们金河镇30里地里也不许哪个来偷,哪个来偷我们也不客气!30里地里不就是你徐大局长的名言嘛,我咋个不晓得是你来了呢,过后我就把那个哈罗放了。”
宝根师兄一边给老张倒酒一边说:“哈罗回来跟我说了,说徐公安30里地里不偷东西的保证好使,说他给你保证了你就放了他……”老张说:“那不放咋办呢,未必我们那边还要一直管你这边人的饭啊?”
方继业听他们说得挺有意思的,就说:“你们都管自己的30里地里,那30里地以外呢?”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们这样各自为阵太自私、太各自自扫门前雪了。宝根师兄当然晓得方继业的意思,就说:“幺师兄啊,我们个人和各个基层派出所的能力和管辖范围都是有限的,但是我们每个个人和各个基层单位都尽心尽职地管好我们自己的30里地里一亩三分地,那不就连成一片了,就没有你说的那个30里地以外了。”
方继业说:“你要这样说我就明白了,这叫各自为阵、分片防治。”“就是这么个意思……”老张这么接话说。
方继业继续问:“我看这里好穷哦,咋个那些彝族男的还有钱烂酒呢?”
宝根师兄说:“这个话咋个说呢,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时间长了我也调查和分析过。旧社会这里是奴隶社会,由各个土司和头人管理他们各自占有的领地、山林和奴隶。奴隶制对彝族的各个阶层管理是非常严格和残酷的,尤其是对最底层的奴隶娃子,奴隶主把他们手里的奴隶娃子当私有财产,手握着奴隶娃子的生杀大权,甚至奴隶娃子生下来的娃儿都继续是奴隶主的私人财产。在彝族中除了土司、头人、奴隶主、平民和奴隶娃子之分,还有黑彝和白彝之分,可以说奴隶娃子是彝族中最没有自由和最受压榨剥削的阶层。在旧社会奴隶社会制度中,多数的彝族下层阶层受到土司、头人和奴隶主的残酷压榨和剥削,不要说生活艰难,命都难保。解放后彝族地区经过民主改革,彝族中的奴隶娃子和下层人民群众彻底翻身解放了,讲人人平等了,没有了压榨和剥削。可是,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了……”
方继业喝了一口酒,迫不及待地要宝根师兄继续讲下去,就说:“啥子问题?”
宝根师兄说:“彝族过去是没有文字的,好多都是靠口口相传和打结计数,彝族的上层阶级可以接受到汉文化的教育,甚至接受西方文化的教育。但是,彝族中的大多数下层阶级是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几乎全都是文盲。虽说解放后国家帮助彝族创建了的文字,民主改革后10年来政府也加强了教育普及。但是,至今还是收效甚微,这也是彝族落后于整个社会进步的最主要愿原因。由于长期的落后愚昧和部分彝族人民群众长期受土司、头人和奴隶主的挑拨,认为他们的受苦受难是汉民族的欺负和打击造成的,这就加大了不应该有的民族矛盾和隔阂。加之一部分长期受土司、头人和奴隶主压榨剥削的彝族下层阶级,在民主改革后一下在彻底解放了,没人压榨剥削和欺负了,就觉得他们自己也该像过去彝族上层阶级那样好逸恶劳和坐享其成,就成天啥子都不想干,宁可在那儿闲着也不愿意做点事情,穷困落后还想享受安逸。还好,共产党是把过去的鸦片禁绝了,要不然就难说了。所以,你们进村寨的时候看到那些彝族蹲在那儿喝酒是不是?这彝族也怪啊,他有一块钱就享一块钱的福,有两角钱就享两角钱的乐,这才是现在彝族地区正真贫穷的症结。所以说你们到彝族地区来收购造纸原料是件好事情,既能帮助彝族群众找到一个生财之路,又能使彝族群众通过劳动来发展生产和走出贫困。好!这个我支持你……”
之后,方继业给大师姐和宝根师兄讲了陈大柱和自己在柳河湾特别农场学习班里的事情,讲了他们出来后看到大师姐和宝根师兄写的信,对宝根师兄身陷困境还能出手帮助大师姐的义举深感钦佩,所以这次借机公私兼顾一定要来这里看看大师姐和宝根师兄。方继业对大师姐说三师兄和邵姐把陈凯照顾得很好,跟带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他还把邵姐说的那些话都原原本本地说给大师姐听,叫大师姐好感动、好伤心的哭了一场。方继业说他到了西昌那边还有去看陈大柱和史局长,要大师姐再坚强一点,再忍一忍,他说他不相信那些造反派会这么长时间的闹下去,陈大柱、史局长和曾局长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方继业最后说了大师兄陈皓远和薛芳的事情,说据他自己和陈大柱一起分析,薛院长的死、把王副区长和小北方逼走、追查大师姐右派和气死崔师傅这些事情,都有可能是陈皓远一手策划和造成的。陈皓远之所以这么丧心病狂做的目的,就是要报复当年他没有去成重庆革大学习的事情,他是把他心里的那些气看成了一种仇恨,要把他的这些所谓的仇恨都撒在好多无辜者的身上,真是卑鄙。但是,薛芳的事情他是有点弄不懂了,一个薛院长亲自收容的苦命孤儿,受薛院长十多年的培养和教育,还被薛院长视为干女儿的薛芳,咋个会跟陈皓远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的造反派搅到了一起呢?大师姐也觉得好奇怪,不可思议,再说陈皓远和薛芳两个过去根本就不认识和有过往来,甚至彼此都不晓得对方是谁谁谁!
老张在一旁喝着酒,听完方继业的这些述说,有感而发的说:“哎呀,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好感动和嫉妒你们,一是你们这些师兄姊妹们真好、真叫我老张羡慕和嫉妒。二是徐局长你在我心目中又高大了好多,我必须像你学习。大师姐这样啊,你现在在他的30里地里他管你护着你,你要有事情过了大渡河那边我的30里地里,我管你护到你,我老张说话算话绝不含糊!三是你们这个幺师兄原来也是个人物啊,当过国营大厂的副厂长,被造反派关牛棚都跟真正的老革命在一起,比我和老徐都要厉害好多啊!你们师兄姊妹们个个都好正义、好仗义,200多公里跑来独闯禁区,还真是情真意切叫我老张感动……”
大师姐说:“我到了这里后就被分到这座彝族村寨干活,后来宝根师兄通过活动才给我争取到了小学代课。这座彝族村寨因为所处地势好一点,算是个大的彝族村寨,所以才有了这所小学,但真正能到学校里来念书的娃儿并不多,加上附近村寨里的也不过50多个学生。自从我代课后,原来的那个老师就回镇上再也没有来过了,我现在一个人教这50多个学生,总比到山坡上干活好多了,真是要感觉宝根师兄。”
宝根师兄说:“说这些干啥子,要没有陈英雄陈大哥引领我们、培养我们,我还当不了干部呢。再说有你在这里代课,人家就回乡里的学校了,人家还巴幸不得呢。”
大师姐破涕而笑,说:“你陈大哥都把你引领到了这么一个穷乡僻壤人迹罕至的地方,你还不怨恨他啊?”宝根师兄说:“我才不怨恨哪个呢,我上了革大,入了党当了干部,还娶了一个当医生的老婆,老婆有给我养了一儿一女,我工作生活都好得很。就算是现在受点冤枉,我也不为怨天尤人,人要学会感恩和反哺,像大师兄那样的人迟早要自食其果,不得善终。”
老张附和着说:“也是这样的,我也这么想的。”
四个人说话说了一个晚上,方继业觉得自己跟大师姐和宝根师兄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越说越亲切和亲近。大师姐也劝慰方继业说:“翻过年你也35岁了,也不小了,要是我娘和爸还在,就算我们两个不成,也会天天催到你找个女朋友结婚的。你也不要想太多,不成的姻缘总是有原因的,就像你和我一样,你说是不是?遇上有合适的你也不要再犹豫了,找个女人好好过吧。”宝根师兄和老张在一旁喝着他们的酒,抽着烟,但大师姐和方继业之间说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老张心里确实很羡慕和嫉妒他们师兄姊妹们之间的这种亲情和友情,几次都插嘴说:“要是能和你们也做师兄姊妹们就好了……”
第二天上午,方继业跟老张要往回返,他把带的两个猪肉罐头留给了大师姐,两条纸烟和两瓶酒给了宝根师兄。宝根师兄鼓捣要和老张“上山打猎见者有份”,老张不干,说:“我在金河镇好办,你这里上山上,你幺师兄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自己留个念想。”最后宝根师兄还有鼓捣撇就半条纸烟给了老张,老张也怕伤了老朋友的情义,把那半条纸烟装进了挎包里。
大师姐要给学生上课,没能送方继业,宝根师兄一直把方继业和老张送过大渡河上的那座索桥,又在大峡谷的公路边给方继业拦了去汉源的汽车,等汽车开走了好远,宝根师兄和老张还在向汽车上的方继业招手告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