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四十二,兽之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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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大人,欢迎您回来。”
少女还是没有离开谷地,她与任氏兄妹一起回到了深谷大殿。
她已经适应了带着愧疚与悔恨而活着。深谷之主屡次遇险,她都未能及时救援,她内心已承认了这是自己的责任,她将背负着这沉重的负罪感,一直活到自己生命终结。然而,她的王后姐姐竟被自己的儿子。。。。。。每想到此,就如涅王将临氏灭族后一样,她复仇的怒火又再熊熊燃起,她本来有两次机会将髓之子一剑刺死,但她却没有下手。
她眼前的髓之子果然如那老猿猴所说,变成一个俊美的少年,和盲王的样子一样,只是盲王长大到了十七八岁。但她对他却更加地痛恨。
髓之子身穿黑色秦风长袍,头上戴着环形眼罩,中分的头发扎在环形眼罩里面,下端变得鼓起,绕到后面扎成一个小包。他与盲王不一样,他胸前的眼睛可以穿透衣服,清楚看到眼前所有事物。
大殿的两旁站满了深渊的赤色群星,在昏暗的室内闪着无数红光,髓之子盘膝坐在大殿中央,手持疯王之杖,他身后躺着裂开两半的大屏风。还有,站着端庄冷峻的王后姐姐。
他们知道,以他们四人之力不可与为数众多的赤色群星对抗,她们只有压抑怒火,等待时机。
髓之子看到,她母亲的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到了他身后的王后夫人。
“母亲大人,您的养母,您的王后姐姐已经正式成为名正言顺的深谷王后。你看她的脸色多红润,寡人与那代理的木偶不同,寡人每晚都可以给王后满足,王后从未试过的满足。”
说着,他站起来,轻轻抚摸王后的脸。
少女闭起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尽量抑制自己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谷地的凡人撕碎?为什么要对王后做这种事!”
少女还是抑制不住,质问到。她看到沿路的惨状,虽然深渊子民没有对她怎样,可能看到她体内的瞿母之血。
“母亲大人,请您不要忘记,是您,与那代理木偶合谋将我带来世上。因此,即使我将世界天翻地覆,您也不可以怪我!”
髓之子沉厚的合成电子音在大殿内回响。此时,一直不发声的赤色群星们竟开始欢呼,红色的星光更强烈地闪耀。
“这,这并不是可以随意伤害别人的借口。”
少女说此话时是如此无力。她知道,一开始就不应将这恶鬼诞下,这又是自己的错,她感到后来自己的整个人生每一步都是错误。
“渊,没事的,请您不要冲动。”王后面无表情地走向少女,轻轻挽起她的手,接着转身说到,“陛下,请准许我将主祭大人带到房间里休息。”
“夫人请。”髓之子礼貌地做了一个手势。
少女看到,不到一年,髓之子的确已经和那怪物模样的小屁孩完全不同。她看到了某个人,她再次看到了涅王。不,她感到眼前这个人比涅王厉害多了,比涅王恐怖千万倍,他将会令三镇陷入深渊。
在房间内,王后哭了。王后已变回一个普通的女人,少女从没见过王后如此像凡人的一面。
“渊,我自己下不了手。。。。。。请你将我杀死。”
王后与少女拥抱在一起。少女也曾经很多次这样抱着她的往后姐姐哭泣。
“他是头野兽,恶鬼,虽然他现在是人的样子,但已变成真正的怪物。。。。。。”王后接着说,
“我跟夜郎女巫说,用夜郎的蘑菇将我毒死。但她说,髓之子已经看到我腹中已怀有他的骨肉,若女巫将我毒死,他将给她谷地最残忍的酷刑,因此她必须照顾我,说什么也不肯。。。。。。”
“姐姐,你不可以死,你只需等到我将此野兽杀死的那天。虽然令你委屈,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少女语气无比坚定,而王后似乎哭得更加厉害。
木偶师死了,他不死的主人竟然死了。但她为什么会死?不管了,他只知道自己自由了。他只需要找到一匹快马,离开谷地。他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但整个镇里不止没有马,连正常人也不多见。全是那些头部被重重布巾包裹的深渊子民。有时他能看到普通人大叫着被拖出室外,那些深渊子民竟围上去将人活活吃掉,路上全是血色的落花。另一个人往镇外方向狂奔,也被从巷子里出现的赤色群星团团围住,全身被撕得粉碎。这是怎么回事,三镇的末日到了吗?
昨晚他将自己的脖子伸到少女面前,任氏次男已手持大砍刀站起来。
“不,让他活着,这样痛快地死去,对他太便宜了。”
他听到少女边哭着,边这样说。
天色已经发亮,但雾气浓厚,异常昏暗。主街两旁光秃的大黄叶树的树枝如爪牙猛烈的扭曲,然后向天空伸去。
也有不少赤色群星将他抓住,他沿路砍倒了十来个,才勉强走出落花镇的塔楼,走在通往薄雾镇的乡郊小路上。小路上零星的梯田早已被收割,农舍里似乎也没有人。他在屋子的院子里搜索,但连一匹驴也没有看见。没有猫狗,没有鸡鸭,没有任何动物。但他累了,左手的伤口还非常痛,与老艾的决斗令他精疲力尽。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无奈与悲哀。趁此处无人,他睡了个觉。
他来到薄雾镇时天色已晚,他沿路又再砍倒几个袭击他的深渊子民。这些人是怎么了?平时住在深渊深处,此时好像全都爬出来了,还将普通人撕碎吞下,一个不留。
过了三天,他早已走出薄雾镇,经过流放地,渡过涅河的绳桥,又一次回到那废弃的先秦古镇。清晨的古镇仍被浓雾笼罩,他便是在此处被幽谷商队那镖师大汉钉在墙上。那面被老艾推到的墙还在,他想起老艾,想起那冷漠的少女,想起她前几天哭的样子。不知道他们是否也能顺利逃出谷地?有那三兄妹在,应该不是问题。
他从巷子再次走出街道,现在不是念旧的时候。而在浓雾中,他看到两个人影踉跄地走在他前面。
那两个人影他曾经见过,其中一个高大强壮,背上背着一柄沉重的大柴刀,另一个人的手夸着他的肩膀,似乎他自己不能走路。
八尺将自己的佩剑慢慢拔出,一声凌厉的金属摩擦声划破浓雾。那二人随着这声音转过头来。
他才看清楚不止那老商人身负重伤,连那大汉镖师的身体也遍体鳞伤,血不断从胸腹部的数个伤口滴下,化为花瓣飘落。他踩过地上的花瓣,慢慢向他们靠近。
这老商人与镖师一定是停在此处休息,他们的眼睛老远看到自己向此处走来,他们才狼狈地离开。但以他们的身手,要逃出三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会受如此重伤?八尺单边皱眉,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嘻嘻嘻嘻嘻,你的主人已经死了。而我却逃出来了,从那大殿内惨绝人寰的战斗中逃出来,被几百个赤色群星围着乱砍,我们竟然逃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商人似乎看出猎人疑惑的表情,他接着解释道,
“髓之子将你的主人吃掉了,一口一口地吃掉。你主人的血肉现在已在髓之子的体内。哈哈哈哈,你,你那脸上的是什么表情,看到我们如此狼狈,有那么高兴吗?”
八尺露出了一幅原来如此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他能发出声音,必定已高兴得哈哈大笑。若他们完好无损,自己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从来就自认是一个卑鄙小人,并对此毫不在意。
“放过我们吧,求求你,只要你跟我们回南越国,我们便可东山再起,你将是我的左右手,财富,权力,女人,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怎样,跟我们回去吧?”
八尺一边摇头一边露出笑容,那摇头并不是表示认真地拒绝,而是微微仰起头的摇头,充满鄙视与嘲讽,仿佛在说“你这两小子真的无药可救。”他一边持剑一边踏着路上的血花走来。那九尺镖师将老商人放下,背上的大柴刀已拿在手上,然后夸前一大步,向八尺用力砍去。
但他身负重伤,力道已大减,动作也变慢。那一劈被八尺轻易躲过。八尺还露出那鄙视的笑容,眼前二人已是他的猎物,他们已逃不掉。镖师再跨前一步砍劈,又被八尺躲过,镖师自己胸口与右手的伤口裂开,又涌出大量血花。
八尺没有出招,他围着二人转了一圈,大汉镖师也跟着移动与他照面,将老商人挡在自己身后。
镖师又再跨前用力一劈,但他的手臂已瞬间消失。这次八尺出手了,他俯身单膝跪地,长发下垂,遮住整个朝下的脸部。短剑从下往上全力一挥,此刻他右手举着短剑还悬在半空。那镖师的双手和柴刀,在半空翻了一圈,直直插在地上,发出一整巨响。血色的花瓣跟随手臂的轨迹旋了一圈,才慢慢飘落。
镖师看着自己双手平整得不可思议的切口,甚至连中央的大骨,也被切得像铜镜一样平滑。他面前的那柄短剑剑刃还在雾气中反射着蓝色的寒光。接着他整个人慢慢倒下,倒在老商人身旁的一片花海中。
“不,慢着!不要杀我,我可以将我的一切都给你!”
八尺缓缓走上前,向跪着的老商人伸了一脚,他整个人往后倒在地上,然后转身狼狈爬走。
“哈哈哈哈,你不会杀我的,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放过我吧,正常人看到别人这样都会将他放走,不是吗?””
老商人边爬边喊叫。而八尺又从侧面踢了他一脚,踢得他整个人翻了个身,他脸上还是露出那幸灾乐祸的嘲讽。
“喂,你这样玩弄我算什么?你。。。。。。你是个怪物,没有同情心的怪物。啊!你在干嘛!”
八尺不以为然,他此刻内心真是在哈哈大笑。老商人说着,八尺竟跪下来,仔仔细细地砍掉了他的手腕。他就这样一直将那老商人玩弄,将他踢倒,不时砍掉他的手脚。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对处刑师无比恐惧的他此刻又肆无忌惮地对他人施以酷刑?原来对你的对手施刑竟是如此令人充满快感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即使他自认是个卑鄙小人,但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残忍?
权力的快感。无论是谁,一旦掌握了权力,便可以对别人任意施暴,即使不施暴,也是表明他的仁慈,并不代表他没有这个权利。无论你以往是什么人,干过什么事情,只要代入了这个角色,便将自己受刑时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净,尽情享受权力的快感。可以任意选择,选择放过,或选择施暴。这种选择本身便充满快感。就如虎狼可以选择杀死兔子,或选择不杀,但兔子永远不能对等地反过来。
老商人一整天都在这无人的古镇大叫求饶。除了八尺外,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叫声。到了晚上,老商人的四肢已经散落在四处,他只剩下头和身体。八尺仍然幸灾乐祸地将老商人头上的布巾解下。天一亮,老商人还要承受那道士一样的头痛之苦,如果他天亮时还未死的话。
八尺已经复仇。忽然一种强烈的空虚侵入他的内心,仿佛深谷伸来一只魔抓,将他抓回深渊的深处。
他改变主意了。他收剑入鞘,转身往回走,他想再与少女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