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十三,无名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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髓之子成长飞快,出生后不到两个月,虽然那怪异的样貌与身躯大小没有多大变化,但他已离开襁褓,可靠着触手在地上爬行奔跑,流利地说话。他也懂得怎样使用身上那些奇异的眼睛看透身边的物件。王后替他作了一件短短的上衣,一些触手从两袖伸出,另一些则直接从上衣下面伸出作为腿。腰间系上一条窄窄的腰带,基本上有一个人的样子。
“你又在院子里乱跑,掉进谷底可不好办啊少主,呵呵呵呵。”
“王后奶奶呢?”
髓之子在大殿建筑群之间穿梭,他用六七根触手在地上蠕动,走得飞快。走着走着,撞到了夜郎老巫婆。髓之子从墙外便看到王后不在自己的房间,于是四处跑动。
“王后此刻正在上面的狭长小亭,看到那竹林后的血睡莲吗?”老巫婆将髓之子转了个方向一把举起,她知道髓之子可以在此距离清楚看到竹林后的池塘,竹林旁边王后所在。
“看到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上去。”
“呵呵呵呵,不要掉下谷底了,呵呵呵呵。”
“即使掉下谷底,我也可再爬上来,你看。”
说着,髓之子用身上触手爬上他身旁的一颗树,沿树杈末端敏捷地夸到高处的悬崖,不久便登上那狭长小亭的石砌几座。
王后察觉,髓之子聪明,勤奋,顽皮,和他母亲八九年前刚来大殿时的个性几乎一样。但他和深谷大殿的众人都不甚亲近,包括自己的母亲。少女当然也发现他与自己的相似之处,但她却像有意回避此话题。易瞳师们都有意无意地回避髓之子,他却特别喜欢王后和那夜郎老巫婆,那地上爬行的老猿猴也不时逗得他咔咔直笑,只有这三个人将自己看作一个普通的孩子。
髓之子发现王后正在和另一个人交谈,神色凝重。在深谷大殿众人眼里,王后无论遇到天大的事情,都是那幅毫不在乎的冷静表情,好像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但髓之子能感到,此次稍有不同。他不知道怎样形容那种细微的差别,或许今天,王后特变像一个普通的凡人。他没有上前惊扰,他实在聪明得不像一般的孩童。他只是静静呆在一旁观察。
“深谷之主既然已离开,随我返家吧,只要你愿意,我们亦可举家搬离,离开此是非之地。”
“父亲,我也愿看到你们迁离谷地。但我须留在此处。否则,我将什么也无法看见。”
王后的对面,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矮小老头,髓之子认得,那是一位姓白的长老。她的母亲坐在在大殿中央饮宴时,他的眼睛已发育完成,他看到身旁的此位老人,虽然那时自己仍在母亲腹中。而他不止一次听到“深谷之主”这个人,他知道那是他的爷爷,但他似乎不曾见过。
“姚氏迁来谷地只经历两代人,因此他们对谷地传说不甚相信。但我们白氏的先祖,三百年前便与深谷之主见过面。也有不少先人以身献祭,成为深渊子民。为父深知髓之子的降临意味着什么。”
而这件事情,连髓之子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既然如此,那您应该也知道我必须在此,命运之梭才能得以继续穿行。”
王后又说出一句“预言”。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到,
“深谷之主虽然离开,但主祭已然如我的亲妹妹,我不可弃她于不顾。我将一直在此,直到深谷之主返回。”
“或许深谷之主自己正是想借此机会抛开谷地的种种烦恼,一走了之,将你们留在此处,身陷困境。”
王后听到此话后沉默良久,随后慢慢说到,
“即。。。。。。即便如是,那亦理所当然。深谷之主花了五百年的漫长岁月,才令深渊子民应许普通凡人生活在谷地,与他们共存。他本来就无意为王。这是他应得的自由,我。。。。。。心甘情愿。”
从王后的反应看来,或许他的父亲触及到一个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真相。髓之子看到王后的内心有所动摇。他感到此刻王后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老人的女儿。若白长老不说出来,她仍可活在希望之中,但此微薄的希望却如此脆弱,只需一语,便可刺破。
白长老向天长叹,他亦深知历代深谷王后不幸的命运。既然此路是自己女儿所选,便如她所说,无法逃避。
此时离今年的猎瞿宴会还有一个月,芈先生已找到合适的掌柜,但猎人的人选仍然令他头痛。今天,他来到无名店,和老艾一起选拔新的猎人。
十来个人站在无名店院子里,逐一互相比武。芈先生站在通往店门口的阶梯前,手上拿着一块写满名单的竹板。老艾则坐在芈先生身后的石台阶上,单手托腮,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他慌忙用另外一只手遮掩。屋檐上还坐着任氏的小妹,手持大弩。若有人不守比试的规矩,或想打无名店的主意,那大弩上的箭将毫不留情地向进犯者射去。芈先生又再提笔,在其中一个名字下面画了个交叉。
这十来个人中,有老艾的几个猎人手下,他们同为盲王的食客,在涅王第一次来店里预定坐席那一天,这几个人正在人群中,手持武器待命于门外,转眼间已过了七八年,前几个月又跟随已成为主祭的少女来到店里救援深谷之主。有几个南越国的佣兵,身穿破烂铁片甲,腰挂环首刀。他们一向在边境捉拿走私犯与强奸犯,有时也投身军营,靠领取赏金过活。还有几个身穿黑袍的夜郎人,戴着黑帽,颈项挂着银盘项链。其中一人的帽子上有一根被黑布包裹的牛角高高竖起,估计是个了不得的部落将领。另外还有几个前来观看的山民。
老艾一边看那刀光剑击,一边回想起与那两个男宠的决斗。那高瘦黝黑的男宠招式虽极端诡异,但若是那人,想必此刻早已通过比试,这无聊的比武大会亦可早早结束。但他同样也找不到自己的后继之人,自己多少也有些责任。今年的猎人问题应如何解决?老艾也在思考,但他其实早已有答案。他先说服八尺,但估计不行,他最不擅长说服别人,还是得自己亲自上阵。
但他的确感到自己老了,可能今年便会死于此山林,或许这便是猎瞿人最终之宿命。森林是诸神的屠宰场。
此时,一个缓慢沉重的脚步登上院外崎岖的石阶,正向无名店走上来,那脚步沉重得像要把所有石阶压碎,间或伴随铁链敲击的声音。院子里的人纷纷向外张望,而那人已走到他们眼前。
此人高大强壮得不像正常的人类,高一丈有余,强壮得显得有些肥胖。普通人的高度只到他胸前。巨人的脸上缠满布巾,不露一丝缝隙。外面还有一块从头顶披到肩上。双手带着皮手套,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腰带上画着黑色火焰图案,手持一把末端绑着铁链的巨斧。
老艾的头从拖着腮的手上抽离,瞪大警觉的双眼。此人他曾经见过,是他一直跟随他在酒馆坐下的那巨人。
芈先生安排巨人与另一个夜郎人的比试,老艾走上前来,手上拿着两柄钝剑。
“放下那柄大斧。”
巨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明白老艾的话。那巨斧一击便可将人劈成两半,令老艾想起那男宠满布牙齿的铁剑。当巨人将手中巨斧放下,老艾将其中一把钝剑抛给他,然后推开那夜郎人,双眼一直盯着巨人蒙着的脸部。双方握剑架好姿势。任氏小妹的弩箭已填装好,随时待发。老艾已预感到,此巨人必将通过比试,成为新的猎瞿人。
今夜,酒馆老板娘又不在,只有两个小二在店内不停忙碌。缺少了那秦琵琶的琴声,总觉缺少了很多。琵琶女本来就不常在店内,而最近更少露面。
任氏长男依约定来到她镇郊的家里,这是他们租住的一个破旧农舍,跟她同住的还有她年幼的弟弟。
“在下一介武人,实在不通音律。怎么弹亦弹不好。不如将此琴转赠姑娘。”
长男手抱一老旧的木筝,在琵琶女面前慢慢放下。她受宠若惊,怎样也不愿收下。任氏长男说就当寄放于此,亦胜过在自己家中封尘。琵琶女连忙道谢,说等她熟练后必为他再弹奏一曲。两个月间,她已为他弹遍了她所有会弹的曲子。
眼前此男子为何不断对自己大献殷勤?她只是一平平无奇的乐女。眼前此人,她虽不完全清楚底细,但也必定是位不简单的人物。一方面她开始怀疑,怀疑眼前这男人处心积虑地来调查自己,另一方面,她却发现自己对他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想到这里,她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一开始就动了不该动的心,将自己的秘密一点一点地告诉眼前这来历不明的男人。和弟弟远走高飞,带着钱离开谷地的计划可能要泡汤了。突然她不想欠他太多,她提议将此琴买下。
“当然不必,虽则姑娘比在下富有得多,亦无须如此。上次您说在故乡继承了一笔钱财,在下却还不知道姑娘的家乡在何处。”
琵琶女知道上次对他说谎没有骗过他,他怀疑那笔钱的来源,她又后悔将话题转到金钱上。
”姐姐,我们不是被卖到谷地的吗?你不是常说我们没有家乡吗?这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他十一二岁的弟弟一边在一旁干活一边不经意地问。她知道瞒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不知从哪来的密探。她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不可以给眼前这英俊无暇但却卑鄙的臭男人看轻自己!
“请先生不要多问。。。。。。您只需要知道,我仍然守着贞洁之身,钱财并非出卖肉体而来。。。。。。”琵琶女说此话时一直低头,轻声细语,像犯下了弥天大错,“希望有机会令先生看到我的身体。。。。。。完整无缺。”
她性格虽不强,但她早已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弱质女流。她知道没有直男能抵挡如此暴击。
长男确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暴击还没完,此时她将身体整个抱在长男胸前。他的弟弟或许知道姐姐正在使出杀手锏,或许也知道自己刚才说漏了嘴,他匆忙地溜进后院回避。
“先生,您是否愿意和我远走高飞,一同离开谷地?我的钱财足够我们过完下半辈子,只须等我完成最后的事情,我便可得以自由,还可拿到剩下的一笔钱。”琵琶女含情脉脉,眼泛泪光。
当然,长男也并非等闲之辈。
“姑娘,只要您愿意。。。。。。我愿陪您到天涯海角。”
她却明知道不可能,这男人竟如此轻易将虚假的承诺说出口,到底有多少少女已被他骗倒?她再次确信自己早已败露,但她确实又无比失望,此渣男曾经如此令她茶饭不思,饱尝热恋的滋味。她真恨自己太易动情。
“您所说的最后的事情,可否告知在下?”
“我通过了深谷大殿的面试,成为无名店掌柜,明天将要启程,为狩猎宴会打点一切。先生,您愿意等我吗?”
任氏长男此时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