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悠悠古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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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悠悠古典
从派出所出来以后,我与大脸猫搂抱着又跳又笑,象两个神经病;嘴巴里少不了要把那个扫地女工往死里骂,接着骂那个“疯狗”便衣,然后大夸特夸“濮存昕”。
兴奋过后,心中免不了要对那几记耳光与那几通拳脚耿耿于怀,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倒不觉得偷东西可耻。大脸猫反复讲述着她在去尿检的路上如何机灵地给她二姐打电话、她二姐接电话后如何教她应对警察、前后共花了多少工夫把这件事摆平等等,象一名导游在介绍风景名胜或者一名资深记者在报道飞虎队员解救人质。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暴走,忘了疲劳、饥饿、寒冷等一切阴暗的东西,尽情幻想一些富丽堂皇的台前幕后用以自欺欺人地压惊,不敢想象假如没有温瑞芳的后果……
回到家里老老实实地住了一段日子,实在不愿意再去超市厮混,我执意要去寻找一份工作;大脸猫不以为然,她这段时间到归元寺里烧了好几道香,又到宝通禅寺里卜了好几次卦,每一次都能求到上上签,欢喜得整天合不拢嘴,为了再战“江湖”,她把头发烫成了“狮子头”,形象上越发地威风凛凛、虎视眈眈!
怀里揣着大学文凭与肤浅的工作经历到社会上谋职,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微小:到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单位去应聘,别人一看到我原来工作单位的名字,就说你原来的单位有吃有喝又好玩,别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去,你为什么要辞职?你对工作单位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期望?然后要么杳无音讯、要么就用“不能挖兄弟单位的墙角”之类的话塞搪,总之,这条路是一条彻底的“死”路;没办法就只好收起文凭,挤身于民工流到“职业介绍所”里碰运气。
一脚踏进职业介绍所,看到里面正襟危坐的服务小姐个个都肤白貌美、笑靥如花,心里就禁不住惊叹、为什么权威报纸上征婚广告栏里特别推荐的绝色美女个个都集中到了这里,等神不守舍地交了中介费后,才发现虚假广告遮掩着的冷若冰霜!她们一会儿介绍我去某个工厂当保安,等我千辛万苦地找到地址后,才发现那工厂没有围墙,只有狼狗,说是当保安,其实是给狼狗当保姆;又介绍到某保险公司当职员,喜孜孜地去了,才知道工作内容是向失业者收取养老保险费。。。。。。
最后特绝望,有一天忽然在电线杆上看到某娱乐城招帅男从事特殊工作,心里知道那是去做“鸭”,这个时候对工作的渴求已经令人顾不得礼义廉耻了。打电话去咨询,电话那端的接线小姐声音嗲得能通过电话线与男人做爱,稀里糊涂地就着了她的道,鬼使神差地按照她提供的帐户存进去八百元钱,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本来算计着做“鸭”后那八百元钱充其量只是一片鸭毛,等明白上当受骗后,才醒悟那些钱可以在菜场买到一大群真正的鸭子,一天吃一只,可以吃上两个月。
找工作如此辛苦,却不愿意让大脸猫看出丝毫倪聃,免得被她小看、挖苦。她现在一个人在超市里做得得心应手,每天空着钱包出去,回来后就变成鼓鼓的一囊,那种成就感就差不能变成激素把人催化出翅膀到天堂里飞翔;反正家里吃的喝的用的一切应有尽有,我既然不乐意再去超市,她也就不再勉强,任随我去社会上折腾。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男的为了能够找到一份小小的工作而苦苦挣扎,女的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大把嫌钱,难免会引起心理失衡。一想到自己脆弱到连做“鸭”的门路都没有,甚至还要被骗,我就“英雄”气短,从而对继续找工作充满了畏惧;同时也对大脸猫的所作所为既爱又恨,爱是因为她在钱财物质方面从来不对我隐瞒、苛刻,恨则是因为她“不知悔改”、不如我“立场坚定”,说穿了,是看不起她继续偷东西。
有时候我也禁不住问自己,假如真去做鸭了,跟在超市里偷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堕落,做鸭不更恶心吗?……在地狱的公寓里,谁能帮我挑一个房间?!
一天,路过小区的棋牌室,有个邻居招呼说打麻将“三缺一”,叫我凑一脚,我正无所事事,几圈牌打下来,唤醒了赌徒的天性,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整天都把身心扑在棋牌室里,在麻醉的快感里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直到听说邓泽出了事、在医院里看到昏迷不醒的玻璃杯后,我才被震憾得目瞪口呆,也才知道自己在俗世里过着过于自私的生活,对友情过于冷漠,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几乎已无药可救!
从火车站回来后,我买了一些水果去探望邓泽父母,两位老人仍深深地沉浸在丧女之痛中,我把玻璃杯留下的五百元钱悉数交给他们,相互间没有推辞也没有言语,人世间究竟情为何物?如果邓泽在天有灵,看到年迈的双亲如此凄苦,不知道正在怎样地垂泪!
接下来去团委找国磊,被告之已经辞职了多日,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自从我与温瑞红住到一起后,就很少再去原来的宿舍了,心中惦记着玻璃杯的嘱托,我匆匆忙忙赶往曾经的宿舍,哪里还有国磊的影子?房东在玻璃杯走后,已经请人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里面干净得象被老猫舔过的鱼骨头。
郁郁寡欢地往家里走,一路上都在盘算着未来,心想大不了就学玻璃杯“出走”到另一个城市,或许生活会出现转机;再大不了就学国磊玩“失踪”,中国之大,三山五岳,哪里找不到一处清洁心灵的所在?没必要一辈子都倦缩在武汉这个宇宙的黑洞里,前进没有希望,后退则是无底深渊,生活得象一个灵魂与肉体结有世仇的精神病人,灵魂里所坚持的条条款款肉体都无一能够办到,肉体里随波逐流的一言一行又统统遭到灵魂的唾弃!令人恨不得要拿起一把剪刀将所谓的灵魂肉体一刀两断,从此再也不用辨别俗世的清与浊、善与恶、罪与非罪!
回到家里,大脸猫正斜歪在真皮沙发上乐不可支地看电视,看到我推门进来,她把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一个胜利的姿势,通常情况下我都会走过去抱起她任她撒娇;但是这天我没有那么做,我想要慎重地告诉她一个重要的想法,那就是如果我离开武汉她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还没开口,大脸猫扭起身子赤着脚跪在沙发上,幸福地揭起上衣,露出微隆的肚皮,她笑逐颜开地嚷道:“云度快来听!今天我二姐请熟人照过的,是个儿子!”
我稍微怔了一下,心头立即一通狂喜,所有的想法立即一扫而空,三脚并作两脚地奔过去在那块微隆的肚皮上又是亲又是叫,恨不得就此钻进大脸猫的肚皮里好从此与儿子做伴,超前享有天伦之乐!
安静下来后,大脸猫的鼻子上沁出一层汗珠、呼吸有些喘息,她不胜劳累地笑着说:“怎么样?是你于家的‘功臣’了吧!我们要结婚了!”
一听到要“结婚”,我条件反射地咕哝道:“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凭什么娶你?”
大脸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要靠你去挣工资娶我,这辈子我是嫁不出去了!我二姐和我都想留住这个孩子,结婚的钱已经给咱们准备好了!你是个男人,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我隐约觉得大脸猫的某句话说得不对劲,仔细回味起来,更觉得她的每句话都有问题,禁不住反问道:“你二姐和你想‘留住’这个孩子,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你们不想留的话,就会避开我打胎?”
大脸猫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倒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与二姐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不知道你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社会上大家都随遇而安,偏偏你要自命清高,我想问你究竟在坚持些什么?无非是以‘偷’为耻是吗?有个浅显的道理,天上掉馅饼到你面前,你也只有伸出手来才能捡到,我就搞不明白,究竟是生活重要还是整天愁眉苦脸胡思乱想重要?”
我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偷与不偷是气节问题,宁可不要大利,也不能失了气节!”
大脸猫冷笑道:“气节能帮你填饱肚子?实话告诉你,我与你是‘奉子’结婚,你以为我真就想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身上有股迂腐气,象厕所里的砖头又臭又硬,你知道二姐和我为什么背着你去体检吗?就是害怕你有精神病!”
我气得浑身颤抖,真想拍桌子大骂一通,可是耳畔犹自回响着大脸猫“奉子”成婚的话,一想到儿子,我的心全软了!我换了副笑脸对大脸猫说:“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咱们犯得着在儿子面前吵架吗?”
大脸猫也换了副好脸色嗔怪道:“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我给你怀有儿子!你今天要是敢给气我受,就真是猪狗不如的神经病了!”
接下来就再也不敢提及离开武汉的丝毫想法,也不敢在大脸猫面前紧拧一下眉头,更不敢与大脸猫理论有关超市的一切话题,空寂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心一意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婚礼;在温瑞东与温瑞芳的全力操持下,我和大脸猫的婚礼举办得隆重、铺张、喜庆而又热闹!
婚后,温瑞东安排我去帮他打理娱乐城,也就是打打杂、盯盯梢,是原来在养老院里书记的角色!只是比书记更加百无聊赖,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吃喝嫖赌之辈,我却敢思而不敢为,每天只能倦缩在老板椅里看报喝茶,象极了清制里的包衣奴才。
这天陪同挺着肚子的大脸猫到归元禅寺烧香许愿,在“藏经阁”门口看到一位老尼姑正在诵读佛经,她身处凡尘,如入无境,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将一串佛珠拨弄得摺摺生辉,如同佛光普照、福至心灵,我一时看得呆了。
大脸猫知道我近来时常会犯痴犯傻,好坏都由着我去;在那老尼姑身旁侍立了许久之后,我情不自禁地问道:“大师,空门里是乐土吗?”
老尼姑怔了一下,没有理我,然后闭上眼睛继续诵读经文。
我被她那抑扬顿挫的佛音感动得热泪盈眶,禁不住双手合十,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颤抖着说:“大师,我有心魔!”
老尼姑缓缓诵读:“魔是虚妄,生乃幻觉,心是孽源,无心无魔!”
“何为虚妄?”
“一阁经文!”
“何为幻觉?”
“佛珠一束!”
“何为有心无心?”
“往来极乐!”
我顿时默然无语,往来极乐就是要把生与死当作无篱笆墙的菜园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而我的痛苦全部集中在对于生的困惑中,对于死亡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停了一会儿,老尼姑把我从地上牵了起来,她把那串佛珠挂到我的颈脖上,慈爱地说:“佛门只结福缘!这串佛珠你拿回去好好地看,等到你把上面的一阁经文全部读完,自会降伏心魔!”
我赶紧捧起佛珠仔细地看,光洁温润的圆珠上哪里写有一个字迹?!抬头去看老尼姑,谆谆长者已然不见,眼睛前面只空空耸立着厚重深沉的藏经阁,如岳竦峙,如渊莅临……
完(2006年5月24日晨于太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