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报还所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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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怡亲王福晋兆佳氏入宫晋见贵妃,在她携带的太监之中,兮兮看到了乔装易扮,久违的八福晋,郭络罗氏幕鸿。
兆佳氏以与皇后有约为名,借机退了出去,只留兮兮与一身太监装扮的幕鸿。
“八福晋……”兮兮轻轻唤着。
幕鸿淡淡道:“贵妃娘娘是在叫罪妇吗?罪妇已不是八福晋了。”
“幕鸿……我……”兮兮正想着该怎么跟她说,自己要怎么帮助她,却见高无庸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隔着门帘喊道:“娘娘——娘娘——不好啦!”
“发生了什么事?”兮兮忙问。
高无庸咽了口吐沫,急促地喘息道:“怡亲王福晋让万岁爷的‘造化狗’和‘百福狗’给绊住了,奴才们既不敢伤了福晋,又不敢惊了御狗,娘娘快去瞧瞧吧。”
“知道了,马上就来。”兮兮隔着门帘道:“你先派人护着怡亲王福晋。”
“嗻。”高无庸领命先行退下。
兮兮拉着幕鸿的手,却被她挣开,无奈之下,只得说道:“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在储秀宫的门口,兮兮果然瞧见兆佳氏被造化狗和百福狗前后围住,站在原地既惊惧,又不敢动弹。
胤禛平常日理万机,没有时间娱乐和消遣,也没有声色犬马之好,继位后放掉了宫内所养全部珍离异兽,只养了许多只狗,常常忙里偷闲去爱抚它们,还亲自给他们赐名,其中他最喜欢的两条狗就叫做“造化狗”、和“百福狗”,并亲自为他的爱犬设计制作服装。他曾为造化狗设计过一种老虎式仿丝面软里子的套头衫,做好后,又认为套头衫没安耳朵,造化狗穿上后,耳朵只能窝在衣服里,非常不舒服,又命人在虎式套衫上再加上两个耳朵。他还为百福狗设计过一件麒麟式仿丝面软里子的套头衫,做好后,又不太满意,命人在麒麟套头衫上再安上眼睛、舌头。这样一来,百福狗的眼睛从麒麟眼中露出来,俨然一个活生生的麒麟了。
兮兮见状,急忙上前抱起造化狗,又命小囡抱起百福狗,对着太监嗔道:“怎么好端端地让它们跑出来了?惊着了福晋,你们担待的起吗?”
“奴才该死!”一旁的太监跪下道:“刚儿两位小宠儿叫唤个不停,奴才道是宠儿憋闷了,才打开的笼子,不想惊着了怡亲王福晋,奴才知罪了,请娘娘恕罪,请福晋恕罪……”
“娘娘。”兆佳氏手捂着胸口笑道:“臣妾也没有惊着,莫要责怪他们了。”
“造化和百福是因为见人少,否则也不会乱叫唤的。”兮兮抚了下造化狗的头,造化狗乖巧地伸了下舌头,眨眨眼睛。
“臣妾先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待会再来看看造化和百福。”兆佳氏微微曲膝:“臣妾告退。”
“福晋慢走。”目送兆佳氏离去,兮兮抱着造化狗,身后跟着一帮奴才,来到狗房,这里有胤禛亲自设计,命造办处定制的狗笼,用一种很讲究的藏族手工生产的羊毛织品做罩面,里边还有狗垫等用具。
兮兮将造化与百福放进这“安乐窝”里,见它们还“汪汪”叫唤,不由火道:“你们可比人舒坦多了,还那么多脾气,好好趴着睡觉!”
两只御狗“嘤咛”了几声,便极不情愿地趴下,闭上眼睛睡起觉来。安顿好万岁爷的爱犬,兮兮便急忙返回寝殿。
幕鸿仍是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兮兮抱歉道:“让你久等了。”
“罪妇等娘娘多久都是应该的。”幕鸿的语气多了种凄凉。突然,她重重跪下,双手撑地,泣道:“娘娘,罪妇不想死,求娘娘救救罪妇——”
兮兮的心里突然不知道是何种滋味,她一直以为幕鸿定是会横眉冷对,不屑偷生的,却没想到……不过,我的目的不也正是要救她么?无论她是怎么想的,我都要帮她逃过这一劫。
兮兮伸手扶起幕鸿,擦去她面上的泪痕,柔声道:“我本就是要来救你的,你是我的朋友,当年,我有愧于你,如今,我一定不会让你再逢劫难的。”
“娘娘的大恩大德,罪妇永铭心间!”幕鸿重又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兮兮扶起她:“你不要再这样了,我的心里不好受。我,我也只能救你,八爷他……”
幕鸿听兮兮提到允禩,却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兮兮将她揽在自己怀中,无奈而又心酸地拍着她的颤动的脊梁,眼角也落下一滴泪来。
当晚,兮兮在养心殿看到胤禛回复宗人府议罪的奏本上批道:“朕本意断不将允禩治罪,此奏知道了。允禩之妻,朕再详酌,另降谕旨。”
原来,他并没有将幕鸿赐死,那我这么做,便也不算是悖逆了他的旨意罢。
当日深夜,八福晋郭络罗氏在禁所引火自焚,待众人扑灭火势之时,只剩一具烧焦的尸体。次日宗人府传来消息,胤禛只面无表情地答了句:“知道了。”
她向来是个烈性女子,做出这番宁死也不愿受辱的事来,包括胤禛在内,谁都不会稀奇。
兮兮在收拾桌案的时候,兀自笑了笑,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救一个八福晋。点了点银票,还算的上家底雄厚,翻到那张自己当日用羽毛笔所写下胤禛他们的卒日纸笺,兮兮立刻放到烛火上点燃,直到眼见化为灰烬。这种东西,也后可不能再写了。
幕鸿被兮兮派去的侍卫从禁所救出,然后一把火烧了那几间屋子,又放了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尸进去。最后,在侍卫的护送之下,幕鸿到了天津。
这位侍卫回宫复命,幕鸿已在天津郊外的普同庵中出家为尼。兮兮又加给了他一万两银票。第二日便传来储秀宫一名侍卫暴卒的消息,本来宫中也就时常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不足为奇,也无人深究,内务府派了些抚恤银子发到他家中,算是了结此事。
又有一个人,可以真真正正地离开紫禁城,从此尽情逍遥,寄情山水,驰骋于天地之间了。
数日后,兮兮拿着怡亲王手谕来到宗人府,看望允禩。
只见他眼神浑浊,发辫散乱,嘴唇破皮充血,全身污垢不堪,他还是那个永远一身月白长袍温柔如水的八阿哥么?他,早已不是当初印象中那个俗世凡尘中的翩翩美少年了……
允禩见到兮兮,显然很是惊讶,但片刻间便换上一副冷清的表情,淡淡问道:“贵妃娘娘有何贵干?”
“八爷……”见他如此模样,兮兮心中酸涩难忍。
“八爷?”允禩苦笑道:“如今,我已是一介庶民。”
“不管是一介庶民还是天皇贵胄,八爷都要珍重自己,莫要让心念你的人,伤心……”
允禩突然仰天大笑,双眼布满血丝:“还有心念我的人么?就连幕鸿也让老四逼死了!”
兮兮从袖中掏出一朵珠花,交给允禩,允禩睁大了双眼:“这……这是幕鸿……”“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珠花的主人现在好好的,她希望你也能好好的。不管你将要
遭受到什么样的厄运,在你还活着的每一天里,都要好好的。”兮兮伤感的微笑了笑:“你想想为你而死的白哥,想想为你吃斋念佛日夜祈祷的惠母妃……”
允禩拿着那朵珠花,紧紧握在掌中,眼眶似有泪莹,转瞬,他重重跪在地上:“谢贵妃娘娘!”
“八爷快请起。”兮兮连忙搀起允禩:“你无需谢我,你只需,只需,好好的……好好的……”
允禩缓缓站起身来,用满是泥污的双手轻轻摩挲着那朵珠花,兮兮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背过身去,拭掉眼角的泪,平静道:“我要回宫了。你记得,你看着那朵珠花的时候,那珠花也在看着你呢……”说完,兮兮便脚步轻轻地走出监室。
允禩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眼角滑落一滴泪:“四嫂……”
岂料兮兮刚行了两步,却突然顿住,缓缓回头,问道:“八爷,你后悔么?”
“后悔?”
“后悔跟皇上斗,你有过么?”
允禩冷笑了一声:“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仍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果赢的是你,你也同样不会放过皇上的,对么?”兮兮接着问道,其实她知道他的答案。
“对!”允禩斩钉截铁地答道。
兮兮欣慰地苦笑了一下,他还没有骗我,他总算还是个君子。兮兮看了允禩最后一眼,轻叹一口气,幽幽道:“我走了。”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走在回宫的路上,她自顾的摇头,我怎么竟会问这么傻的问题?他们出生在皇家,他们都是天皇贵胄,都是人中龙凤,他们之中,无论是谁,想必都不会后悔。勾心斗角、权谋结党、争夺储位,本就是他们皇子与生俱来的能力与命运!那是一条必然的路,不管最后的胜利者是谁,他们努力过,奋斗过,拼搏过,于他们而言,便也不枉此生,无怨无悔了。
二月十五日,弘历由于功课出色,被胤禛批准放假一天。今儿一大早,弘历来坤宁宫向皇后请安时便说要去京郊法觉寺上香,替皇阿玛、皇额娘和众位母妃祈福。
也来向皇后请安的兮兮瞧着弘历眉眼间的嘻笑神态,心里极不舒坦:“真不知道你像谁!给皇上和我们祈福?鬼才信呢,你是去泡妞的吧,早就看出你对那个莫儿有想法……”
皇后微笑道:“甚好,以前在潜邸的时候,我们也都是去的法觉寺,现在不方便出去了,弘历你就代我们多烧几柱香吧。”
“嗻,弘历遵命。”弘历又陪皇后聊了几句,便起身行礼告辞。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兮兮,却见兮兮翻了他的一个白眼。那一刹,弘历的面上仍是嘻笑无澜,心里却顿时阴沉了下来:“你就这般不稀罕我么?你,会后悔的,我定会让你后悔的……”
到了亥时弘历方才回宫,原是路上遇了刺客并且身负重伤,熹妃急得慌了心神,连忙派人去通知皇上。
所幸弘历所带的侍卫擒住了那名刺客,那刺客已经昏厥,当下便被关进天牢之中,胤禛命刑部会审,那刺客醒来之后,根本不待押上公堂,便咬舌自尽。
刺客一死,便是死无对证,正巧刑部有官员认出此名刺客正是三阿哥的属人,并在他身上搜出了印有弘时名讳的令牌。
在重华宫养伤的弘历得知消息后,立刻着太监搀扶去养心殿求胤禛不要追究。胤禛盛怒之下骂道:“弘时这浑帐哪里是我的儿子,他简直就是老八的儿子!”骂完之后,胤禛命将弘历关在重华宫不准踏出半步,并派御前侍卫去将弘时捆来。
弘时刚被绑到养心殿,便挨了胤禛狠狠一个嘴巴,还没想理论,就听胤禛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这畜牲!”
“儿臣做错了什么!”弘时不服。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胤禛恼道:“那张启良可是你宫中的侍卫?”
弘时面上一愣,却直直答道:“正是。”
“那就对了!”胤禛愤恼不堪又欲伸手去打,瞧见弘时幽怨的眼神,却不由地将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缓缓放下,痛心疾首道:“弘历他可是你的弟弟啊,你……你怎么竟能如此暴戾不仁,干出这等残害手足、禽兽不如的事来!”
“皇阿玛!”弘时不可置信道:“儿臣何时暴戾不仁、残害手足、禽兽不如了?”
“你……你自己都承认了!”胤禛又踹了弘时一脚。
弘时跌坐在地上,冷笑道:“在皇阿玛心中,真的不需要多番盘查便能笃定是弘时所为,弘时真的就如此不堪么?”
“那张启良是你宫中的侍卫,为了护主自尽而亡,身上又有你的令牌,你如何解释?”胤禛压着怒气道:“你的令牌,若非实在亲近之人,又去哪里得来?”
跌坐着的弘时重新在地上跪好,抬起头来问胤禛:“皇阿玛当真觉得残害手足是暴戾不仁的行为么?”
“难道不是?”胤禛吼着反问。
弘时凄笑:“那皇阿玛又是如何对待八叔他们的?”
“你——”胤禛被弘时问的说不出一句话,气急之下,又狠狠抽了弘时几个耳光,弘时被他打的晕头转向,嘴色渗血,心中无边的悲凉,憋着一口气扬起声音愤道:“没错!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我全都是跟皇阿玛您学的!哈——哈——哈——全都是跟皇阿玛您学的——”
胤禛瞪大双眼,额上青筋毕露,抬起脚来用力踹向弘时,弘时顿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你这逆子——你这牲畜——”
养心殿内一对悲凉的父子就这样永远的错过彼此的心。
二月十八日,皇三子弘时因事获罪,被交与允禩为子,本日雍正谕:“弘时为人,断不可留于宫庭,是以令为允禩之子,今允禩缘罪撤去黄带,玉牒内已除其名,弘时岂可不撤黄带?著即撤其黄带,交于允祹,令其约束养赡。”
作者有话要说:《永宪录》所载宗人府议罪时,诸王大臣等上奏皇帝对八福晋的处理意见:“令胤禩之妻自尽,焚尸扬灰……”彼时曾将此公布于邸抄之上,但宗人府议罪不是八福晋的最终命运。而事实上雍正四年二月,雍正针对王公大臣所提出的处理意见并没有定见,还需要考虑,所以他才说:“朕本意断不将允禩治罪,此奏知道了。允禩之妻,朕再详酌,另降谕旨。”(《世宗宪皇帝实录》卷四十一)
一直到雍正五年十二月初三日,允禩允禟等人已经亡故,雍正所面临的潜在的威胁已经彻底清除,他没有必要再去为难逝者的眷属,而徒招物议,使自己背上残刻之名。
《永宪录》上如是写,《清史编年》就断章取义,将宗人府议罪当成了雍正的谕旨,显然是有问题的。
而事实上,雍正确实是“再详酌,另降谕旨”,雍正五年的时候,当允禩、允禟已经死了,雍正才真正下旨处理他们的家眷。
雍正五年十二月初三日
康亲王崇安等奏请:将大逆不道之阿其那、塞思黑妻子正法。
奉上谕:阿其那、塞思黑,心怀不轨,乱我国家,大奸大恶,不忠不孝,造背主逆天之大罪,诸王大臣遵依国法,欲将阿其那,塞思黑之妻子正法,理所当然。从来史册中仅反叛篡逆之人则有之,而未叛之先即公然敢与君上抗据,大逆不道,无人臣礼如阿其那、塞思黑者,实自古未闻。但阿其那、塞思黑之大逆不道虽著,而反叛之事迹未彰。其妻子免于正法。塞思黑之妻逐回娘家,严加禁固。阿其那,塞思黑之眷属交于内务府总管,给与住居养瞻。
——《上谕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