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天商务科的教室很安静，所有学生都乖巧地埋首在课本中认真地习读，一个个神情专注得惊人，彻底秉承"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千古贤训，诺大的空间竟安静得可以听得到细微的呼吸声。这让今天负责代督自习课的专科老师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教室？或者，他是不是换了一批学生？
    不是他自虐，喜欢吵吵闹闹不务上进的学生，而是他自接手今届商务科以来，从来不曾见到这间教室会像今天这样安静过，无论何时从外面经过，都可以听到里面高阔论谈`激烈辩论的声音，偶尔还可以听到任课老师技穷挫败的呻吟。踏进商务科的老师，每一个都会在其他老师同情的目光下捏着冷汗进去，然后口吐白沫地出来。
    造成类似悲剧频繁发生`历史重演的元凶，就是今天最最安份地坐在窗边看风景和百无聊赖地数手指的三个人!刚入学的时候见她们清清秀秀，一脸单纯的模样，以为是会是老老实实不惹风波的好孩子，谁知道竟然破坏力惊人!光凭一张利嘴，足以影响历年来堪称楷模的商务科全体学生，不到一个学期便威名远播，成为全校老师的恶梦!
    罪恶的萌芽发生在他督导的一节自由辩论课上，以当时社会上的热抄话题"学生是否适合整容？"为中心，将全班学生分成三组展开辩论；当时，由于商务科的同学们还不擅言辞，气氛算不上热烈，但每个人都很认真地寻找可以推翻对方论点的突破口，相较之下，躲在窗边的三朵小花就显得过于沉默了。身为导师自然有责任让所有学生融入学习活动中，才对得起"为人师表"四个字。
    于是，他作了一件让自己悔恨终生并且令全校老师愤慨至今的事。他走到披着绵羊外皮的三朵小花面前，一派师者风范，温和地说："你们几位为何不参与辩论？是不是题目太难了？需不需要换个显浅一点的？"
    小花们摇摇头，其中一朵抬着晶莹朦胧的鹿眼可怜楚楚地望着他。"老师，我们可不可以不参加？"
    看来是性格比较乖僻的类型，通常需要很大的耐心来磨合。暗自下了评论，他试着淳淳诱导："为什么？是不是跟其他同学相处不来？你们可以选择加入到感情比较好的那组，放心，大家都很热情。"
    鹿眼小花继续摇头。"不是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怕，我们说得不好。。。"
    原来是为这个。他笑得慈祥，还伸手拍拍小花的头，安慰道："没事的，大家都是第一次学习辩论，说得不好也没什么，同学们不会介意的。"
    "真的吗？"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真的，老师保证!"他傻傻地打包票，还一边许着让自己永不翻身的承诺："你们选个组加入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得不好也没关系，老师不会阻止的。"
    哦，不会阻止啊。。。霎时，小花的眼底掠过叫人心惊的狡颉，一双大眼眨动得格外闪耀。可惜，已经转身去重新安排分组的老师，错过了这个可能挽救全校教师免于水深火热中的机会。
    至于识人不清的恶果，他很快地在下半节课堂中得到了深切的体验。那三朵本来一脸懒懒的小花，在第二轮辩论开始后不到十分钟，就以掩耳不及速雷之势横扫所有对手，老练纯熟的辩论技巧轻轻松松将一干涉世未深的娃娃兵击得溃不成军。而最令他目瞪口呆的，是明明充满嘲讽的话语，明明从他人口中说来难免带些恶毒的词汇，偏生在那张神采飞扬睿智流转的脸上找不到半分揄揶，配上平静而沉稳的语调，让人听着不自觉地心诚悦服。
    从那天开始，商务科平淡安稳的日子宣告结束，而他也只享受过存在了不到20分钟的宁静，便踏入了永无止境的唾骂和煎熬之中。只要一上辩论课或者自习课，必然听到那把沉稳而词锋犀利的声音，还有不时传来的惊呼和凌乱的抄写声，站久一点，就可以听到痛彻心扉的惨叫。一开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急忙地推开门，却见教室的西面瘫着十几个残兵败将，另一厢，那双带几分孤傲冷眸的主人正被众人团团围住，身边响彻疾书奋抄的纸喏声和杂夹在内的低声请教。
    刚想出声平息这场混乱，结果被众人闪着诡异绿光的眼神吓得辍声。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狼群盯上的兔子，心底一阵阵发毛，再看看那个事件的主角儿，薄薄的唇边正勾着渗寒的笑，旁边还有两只在他看来已经成精的妖孽，有种"魔障横生，大祸临头"的感觉。
    事实证明，他确有未卜先知的天份，短短几个月时间，商务科的名声大噪，成为全校师生关注的焦点。原来只有本班学生疯狂热衷也就算了，现在每到自习课，商务科的教室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只是学生，甚至有几位新来的年轻教师也天天准时报到。每次负责任课的老师都像上战场的将领一样，鼓足勇气冲进人墙!然后吐够一节课的血以后，又一脸惨烈地冲出来。
    为此，他没少接其他班老师的投诉，有些资深的前辈按奈不住情绪还会毫不留情地斥责。但又如何？比起那群已经升妖成魔的学生，他早已百毒不侵，这些话听得不痛不痒的又何必理会？他可不打算英年早逝，以身殉教啊!
    在他摆明睁眼不管加上没人敢干预的情况下，商务科的莘莘学子们以良驹千里的速度飞快成长，上交的课业论文个个见解独到，一个比一个精僻；演说辩论的技巧无人能及，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如风卷残云对手倒了一片又一片，成堆的尸山下不乏几位学艺未精的小师。连带影响那些坚持每天风雨不改精神可嘉的学生和老师，个个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气得血溅三尺。
    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
    那三只不是人间生出来的，是从地狱爬出来的!
    这翻言论立即得到一票饱受残害的弱小群体的顶力支持!当然，只成立在没人敢泄露消息给那修炼成魔的万恶之首的前提下，一旦有丝毫风吹草动，这票"仁义之师"可跑得比谁都快!每次都独留他一人承受那三只调教出来的"高徒们"无情的摧残。让他彻底体会真正的"魔音贯耳"，然后一周之内都不敢贸然踏足商务班的领域。
    所以，这回他学乖了，不再亲自出马，而是挑了个离他最近的女生打探一下内幕："晴雪同学，知不知道发生怎么回事？今天大家怎么这么。。。呃，乖巧？"好不容易选了个认为比较适合的用词，希望不会挑起对方的战意。这女孩可是"魔头"的最为得意门生之一，惹到她十条命都不够耗!
    懒懒地睨他一眼，不经意流泄出来的邪气让他心惊胆战，不过，对方很快就敛起来，着实松了口气，可下一秒的吐出的话又令他绷紧了神经。"听老师的语气，似乎认为我们平常不怎么乖巧，是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赶紧解释。"不过是看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站在教师的立场，关心关心一下罢了。"唉，这年头，老师不好当哪!尤其碰到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学生，天天都被吓得心脏停顿上好几场，他毫不怀疑总有一天他会命丧这班人的口下!
    究竟他上辈子犯了什么天地不容人神共愤的滔天之罪，才会遇上这群妖孽？真是无语问苍天啊!
    "哦，关心。。。"谭晴雪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有意无意地拖长语气，叫他这个当老师的看了不禁冷汗涔涔；还好，对方今天似乎没有什么战斗意欲，稍稍作弄几句后便很大方地放他一马，只是他背后的冷汗已经湿了衬衫。
    好不容易得来的答案，却远远超出他的意料。"吵架？"不是平常的拌嘴？
    "嗯，吵架。"肯定地点了点头，以示真实。
    虽说骗他也没什么好处，而且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有糊弄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很。。。难以置信。"你是说，那三只。。。不，那三位昨天在教室里吵架？"在对方恫吓的眼神下改了口，小心翼翼地再度求证。
    "是。亲眼目睹，绝无虚假!不信的话，全班37个人都可以作证。"谭晴雪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实在教人想不信也难。
    只是，这个真相比全球陆沉世界末日更加令人难以想像罢了。
    "那，原因呢？"他不耻下问地请教。
    "不知道。"换来一个不软不硬的冷钉子。
    "哦。。。"失望。
    "不过。。。"故意拖长声音，摆明了吊人胃口，直到看他一脸懊恼地瞪着自己，忍不住吃吃地笑了。瞧，老师瞪学生，而且还是用超可爱的表情来瞪人!难怪这么多人喜欢戏弄这位娃娃脸的师长，不过是浅浅一试，就马上玩上瘾，唉唉唉，自制力真是差啊!
    不清楚自己已经成为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妖魔盯上的猎物，他只是单纯地期待后面未完的话。好一会，笑够了，也玩够了，才缓缓地低声道来："我听到永离说，莫云隐瞒了她们整整十二年，却连一句辩解都没有。所以才会动这么大的怒气，连桌子都差点捶出个洞来，所有人都被她当时气势吓呆了，没人敢做炮灰。所以，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今天教室异常安静的原因，大伙儿都生怕自己会成为那城门失火不小心被殃及的倒霉鱼儿，一个个噤若寒蝉明哲保身。
    敢情昨天他以为听到的那声晴天雷是永离的怒吼？还好尚有一点小智慧，要不然就这么英勇献身地冲上去，连怎么个死的都不知道!他偷偷在心里划了个十字架，自从遇上这群妖精以后，他就改信耶稣了。原因很简单，如果王母娘娘天兵天将有用的话，他就不会在这儿天天承受这班妖精的非人折磨了!
    不过，十二年？究竟要多大的能耐才能做到滴水不露地隐瞒跟在自己身边长达十二载的知心好友？要多大的心机计谋才能完美无缺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所隐瞒的是什么事情，光是时间上的观念就令人觉得匪而所思了；这个魔道果然能人所不能，功力当真深厚无比啊。
    毫无自觉地将心里的想法清清楚楚地刻在脸上，即便不是擅于察言观色的人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已修炼得道的妖魔？谭晴雪闷笑之余，不禁暗叹：这位老师还真是个宝啊!不想个办法把他拆骨入腹，似乎很对不起自己呢。当然，还得想办法应付那班难缠的同门师弟师妹们。
    浑然不知谭晴雪此时脑中千回百转的想法，如果知道，想必这位纯情正直的年轻老师会羞怒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不过，听说自杀的人灵魂会堕入地狱，如果是真的岂不是变成自动送上门了？看来，古人说得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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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古人还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
    这句话非常贴切地应验在董扬的身上。作为一位爱徒若子的教师模范，作为素有"魔域"之称的商务科的专科老师，作为能够在数次与妖魔们交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幸运儿，作为唤醒魔头引来腥风血雨的始作俑者。
    他非常"荣幸"地获得全校师生的一致摧举，押往连日来让众人饱受惊吓痛不欲生的万恶之源，必要时牺牲小我，成全大局，解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恍忽间，觉得自己怎么跟怀里十字架上的那位代罪羔羊如此相似？天啊，他会不会选错信仰对象了？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正义的群众没有给他犹豫或考虑的时间，直接将他绑到"魔域"门口，然后很利索一脚把他踹了进去，然后，反锁!
    有。。。有没有搞错？!踢他进来做炮灰就算了，还要连所有出路一律封死!存心让他无处可逃，壮烈牺牲是不是？他又惊又怒，白皙俊秀的娃娃脸染上一抹淡红，乍看之下，柔弱动人，风情万种。
    但显然，董老师对自己一副引人犯罪的模样全无知觉，垂死挣扎地转了几下门锁，用力地敲了几下门之后，终于认命地面对事实。可是，当他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怀转过身去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教室内竟空无一人!难怪他刚才吼了那么久，都没有听到"魔音"。
    不过，既然那几个魔头不在，外面那班人没理由会费这么大周章押他到这里啊，而且个个一脸的英勇就义，差点让他以为让刑场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他人哩!正想着，发觉窗外吹来几阵凉风，才发现整间教室只一个窗户是打开的，他走到窗前向下望，手心不禁微微沁汗。
    "应该，不会吧？这里可是五楼啊。。。人类的话，应该办不到吧？"
    不过，如果是成精的妖魔那就另当别论了。偷偷在心里补上一句，想起那些还在楼下等待战况的群众们，他勾起一抹恶作剧的笑容，转身对准一张椅子用力地踹下去!满意地听到一声巨响，然后非常洒脱地挑了一个靠近窗边比较舒适的位置趴在上面舒服地睡觉。
    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不好好利用怎么行？想想，虚惊一场，也算得上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呵呵!!
    至于楼下那些时刻承受着恐惧煎熬`盼长了脖子的人。。。哈。。。他懒懒地打个哈欠，口齿不清地嘟哝了句"活该"，便快乐地投奔周公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