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二十四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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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方鹏飞弓着腰从三婶家那个夹缝墙通道出口拱出来,长出一口大气,被外面的冷风一激灵,仿佛从梦里醒来。四周漆黑,再回头仔细看了看刚才出来的那个地方,更是黑瓮瓮的太隐蔽了,要不是三婶指引自己从这里出来,哪个会晓得这个机密隐蔽的地方。方鹏飞在那一大垄竹子后面仔细打量了一下整个林盘,偌大的林盘里黑漆麻拱,阴森寂静,没有啥子异样。他看了一眼三婶家的那扇小门,那里已经没有光亮,“国舅”家那面更是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心里有一种做贼的恐惧和紧张,稍稍站了一会儿才安稳下来。刚才在三婶家里,他是一直恐怕三婶误解自己到她家去的意思,此时,他更怕从哪里拱出一个啥子人来。突然,他警觉到晒坝那边有动静,急忙三五步跨进生产队的牛圈茅房里蹲下,屏住气息观察那面的情况。那边过了好长时间再没有啥子动静,他才慢慢平缓下来,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心想即是现在有哪个拱出来,都以为老子是在牛圈茅房解手呢。他使劲吸了一口烟,一抬头,一对明晃晃的亮光就摆在眼前,吓得他向后仰了一下,差点栽进身后的茅坑里。等他回过神来才看清楚原来是“国舅”家的那畜生,他把手上的烟头狠狠地向那畜生甩过去,那畜生理都不理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窜进林盘里去了。这个时候方鹏飞才感到今晚到“国舅”喝酒喝对了,这畜生要不是跟自己混熟了,肯定才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方鹏飞回到晒坝没有马上进屋,在晒坝往高坎下面去的豁口边那个石碾辊子上坐下来。一眼望去,高坎下面黑蒙蒙一片,这个季节田野里少有蛙鸣虫叫,四处安静的有些渗人,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他努力地平复忐忑不安的心跳。方鹏飞有些后悔离开三婶家时说“以后再间抽时来”的瓜话,这样人家咋个不多想自己另有图谋不轨的意思。而且,三婶肯定就这样认为了,要不她咋个会把那个隐蔽的夹墙通道和出口秘密告诉自己呢?更耐人寻味的是还刻意嘱咐他“以后你要再来就走这边,免得叫人家看见说三道四的。”兴许她还怕方鹏飞没有在意,或是要他记清楚一点,所以她才再一次跟他强调说:“以后你要再来就走这里,不要敲门了哈。这里哪个都不晓得,你就直接从这里进来就是了。”这些都说明她是有意而为的,她是想要方鹏飞再到她家里去的,说明她真有可能像人家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专门勾引男人的骚货女人。还有就是她完全误解了方鹏飞的意思,把他看成跟她是一丘之貉的人。她给方鹏飞收拾房间和洗那些铺笼被帐都是有目的的,叫他给妞妞带糖果回来也都是早就算计好的一种借口,而他还那么着急地去她那里去,又正好不经意说了那句瓜话,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嘛……方鹏飞再次掏出烟点上一支,脑壳里依旧在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生产队安排他跟三婶一起干活路,这事往后是不能变的,要是他去跟周队长说不干了,那不是正好显露自己心虚嘛?要是今后不理她,就更显得自己对这间事情过于敏感,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出于客套才那样做的呢?那个隐蔽的通道出口确实秘密,要不人家就是想简简单单地跟他往来,又不想再找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才好心好意给他说了那个隐蔽的通道出口。反正说来说去都是自己那句瓜话引出来的这些事情,换个角度想,说不一定人家还不晓得自己是啥子意思呢,真是烦死人了……
    夜空里开始起雾,望着雾气缭绕的夜空,方鹏飞感觉到屁股下的石辊子越来越凉,浑身冷得发抖。他想甩掉那些叫人心烦意乱的事情,只好劝慰自己赶快回屋里去睡了,睡着了一切烦恼都会过去。他抬手看了看泛着夜光的手表,已经快半夜十一半了。
    躺在干净舒适余香未尽的床铺上,方鹏飞更没有一丝睡意,越发清醒,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叫他辗转反侧。从自己在成都北门梁家巷车站那个百货商店里转悠瞎逛开始,一幕幕地放映一天来的事情:善解人意的女售货员把那盒百雀羚递给他;王幺婶娇小柔弱,一声不吭地做自己的事情;周婶能说会道,假模假样地要留他吃了晚饭再走;“国舅”和他一起抽着“彩蝶”烟,讲他那个右派说不一定还是假的;自己敲三婶家的那扇透着光亮的门,却又看到自己从那个隐秘的夹缝墙通道出口探出脑壳奇怪地看着自己,自己在嗤笑自己;三婶那双手像磁铁一般的魔幻,柔软细滑地抚弄着自己的身子;“国舅”家的黑子像卫士一样,紧紧跟在自己身后,那畜生突然冲了出去,向着高坎下面的黑暗狂叫不止……他被惊吓了一跳,脑壳异常清醒了过来,两眼紧紧地盯到屋顶的一抹漆黑,又看到自己在那些嗤笑自己……三婶开了门,在前面领着自己在黑暗中穿行,用她那双温暖柔和顺从的手牵引着自己,他怦然心动,觉得三婶应该就是个好女人,那些成天嚼烂舌头根子的婆婆大娘些和整天怪话连篇的男人些说的都是假话!他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有把那盒百雀羚拿出来丢人现眼,要不三婶一定会讥笑他太俗气,说他轻狂,甚至会冤枉他,以为他真有那么一副不要脸的德行,想图谋不轨……三婶接过白糖和水果糖的那一刻很激动,但她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他原本就没有想要她感激,再说人家又凭啥子要给你收拾屋子和清洗铺笼被帐呢,是他自己应该感激人家才对。只是她为啥子要把那个秘密袒露出来呢?为了那句自己没有过脑壳就说出来的唐突瓜话,但她没有在意这些,因为她没有理由在意,她说:还要啥子理由,我就是想跟一个可信的人说说心里想说的话,我找了好久,最后才发现原来你才是一个可信的人。你要认为我是故意的也莫来头,反正你现在晓得了可以从那里直接进来,你不要说话不算话……她还说:我就愿意你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这样才有意思呢……
    轰然间,整个房子都在颤抖,床也在摇晃,发出一阵“咔嚓……”地声响,全身禁不住筋骨抽搐,方鹏飞瞬间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以前听妈妈说过:“晚上这么一抖颤和抽搐是在长个子。”他从来都不信这个,每次都说妈妈一个教书老师还迷信这些。只是这种情况在自己身上经常都有,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一年中有那么一两次,上高中那会又多些,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已经没有过了,看来说不准还就是妈说的那样在长个子呢。方鹏飞心有疑惑就有瞎想,兴许那个夹墙通道的秘密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样,啥子“哪个都不晓得”?说不准这就是以前她跟那个死了的相好的秘密,现在她又故意要自己也晓得了这个秘密,还不要脸地挑明说“以后你再来走这边,免得叫人家看见了说三道四的。”真要这么说来,她就不是原来他心里想象的那样,难怪不得整个新农堰高坎的人都在说她是个骚货婆娘呢?要没有这些缘故,人家咋个会说得那么头头是道的哇?她把老子看成是啥子人了……她不应该是那样的啊……哎呀!管求得她那个样的,明天还是把这盒百雀羚悄悄处理掉算了,就丢到生产队牛圈茅房里去……
    好生奇怪?屋外起风了,屋后林盘里的竹梢被风刮得“哗哗……”声响,那些竹梢摇曳晃荡,方鹏飞头昏眼胀。按说这冬天大雾弥漫的夜里不应该有风,现在冷风嗖嗖叫自己浑身寒栗,手心里紧捏着那盒发烫的百雀羚,跌跌绊绊撞进林盘,冲到生产队牛圈茅房里。那头高大壮实的水牛隔着栅栏,一对灯泡一样的红眼死瞪着他。“国舅”家的黑子蹲在牛草堆里不叫也不咬,乖巧的样子叫他不得不疑心生暗鬼,谨防这狗日的野物打啥子鬼主意。他摊开手心看了看那盒百雀羚,惊奇的发现有些异样,原来盒盖上那四只雀鸟不晓得啥子时候全都不见了,飞走了,原来满是红花的枝头花也不见了踪影,就剩下那枝光秃秃的枝条。诧异中听见有雀鸟的叫声在头顶旋转,抬头看黑洞洞的一片。他“嘘……”了一声,那雀鸟的叫声往三婶家那边飞去,他被迷茫驱使,往雀鸟叫声的三婶家那边看去,可是眼前除了漆黑一团啥子都没有。鬼使神差他慢慢地向三婶家那边摸去,他把三婶说的那些话记得牢牢地,没往那扇小门去,直接绕过密实的竹垄,摸到那个隐蔽的神秘夹墙通道出口,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搬开那块挡在眼前的竹篱笆,全神贯注,战战兢兢地摸了进去。漆黑神秘的夹墙通道里忽地一下变得惨白的通明,惊吓和恐惧叫他浑身抽搐,床架又开始不停地抖动,发出“咔嚓……”地声响,他觉得自己猛然长高了好多。等不及反应过来,眼前又忽地一下变回到原先的漆黑中,之后就忽明忽暗来回变幻莫测,秘密的夹墙通道已经不再神秘,变成一个飞快旋转的轮盘,一阵眩晕恶心,心惊胆颤,欲退无门。“你回来干啥子?”身姿曼妙的三婶温婉柔情地冲他这么说,两坨活物被那件暗红色毛衣勒得凸起,在他眼前活灵活现。“我……我回……来给你这个!”他紧张得结结巴巴,出气不赢地把那盒百雀羚呈现给她。一双柔软细滑有磁铁般魔力的手把那盒百雀羚吸了过去,破碎了他想再一次触碰到她那双手的想法,就在他好失望的一刻,那双手却捏住了他的手,一股莫名的胆气从那双手上充斥进他的心房。他心痒肺咬,战战兢兢,试探着去揉捏她那双温暖柔和的手,感受到了她在柔顺地承受着他的肆意妄为,没有一丝要拒绝他的意思。她还扬眉冲他一笑,媚眼如丝,善解人意地给他一个台阶,说:“你咋个想起了要送我这个呢?”他一激灵,不晓得咋个回应,但又突然灵光起来,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这个盒盖上的雀鸟都飞到你家里来了,就剩下一枝光溜溜的枝条,我想把这个给你送过来,兴许它们飞累了又会歇息到这根枝条上来!”
    三婶接过百雀羚,打开盒盖,一股幽香飘然而出,那幽香和她身上的幽香一模一样,好一阵沁人心扉,心跳癫狂。他在心跳癫狂中也好一阵的紧张和恐惧,浑身的筋骨开始抽搐,变得僵硬起来,一阵喜悦的风儿吹进心房……他看到了真正的春天到来了!春天里的青白江大河波光粼粼,流水潺潺,新农堰高坎的田间地头麦苗绿茵,菜花金黄,柔和的春风从大河那边吹过来,抚弄着他的肌肤,挑逗他的心扉,明媚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贪婪地尽情享受春天的抚慰,感受逃离严冬过后的轻松。那种轻松抑制不住春的袭扰,在幸福中作祟、放纵和轻狂,忘情地把春的柔情撕裂,并且吞噬得干干净净。放纵和轻狂在喜悦中狂欢,在狂欢中装疯卖癫,前所未有的心旷神怡充斥着他躯体里每一个部位,每一根血管和筋骨都在畅快和美妙中跳跃,停歇不下来……突然间,他全身的经络被一阵电击,躯体在爆炸中湮灭,魂魄轻飘飘地飞上了云巅……
    “小叔……小叔……”方鹏飞感觉自己从云巅坠落了下来,美妙的梦幻瞬息间灰飞烟灭,柔和的春风嘎然而止,明媚的阳光顷刻落入深渊,他的那些贪婪、放纵和忘情被统统击碎。他揉着迷茫的眼睛,心里很是不爽,撑起身来看了看窗口,外面还黑窟窿东的。他正想发火,突然察觉到胯下粘粘糊糊冰凉一片,惊愕中意识到情况不妙,顿时心惊肉跳,狼狈不堪。他迟钝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马上反应过来,这种情况就是在男青皮中所盛传和最通俗耻笑别人的那种说法,自己晚上想好事“跑马画地图”了。以前在公社开知青大会和在新繁镇东街茶铺喝茶的时候,男青皮们拱到一堆就有人爱拿这种事来洗涮别人,还说这叫“告别童真”。也有脸皮厚的拿这种事情来标榜和显示自己的成熟和老练,其实都他妈扯蛋,就是不要脸!反正方鹏飞就是这样想的。如今这种事情终于沦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反倒感到是一种耻辱,羞愧难当和自取其辱的尴尬,觉得自己也成了那种无耻和不要脸的东西。
    “小叔,小叔……”又一阵纤细的声音从外屋门缝传进来,他听出是妞妞的声音。从枕头下摸出手表看了看,表盘上的夜光指针显示才七点多一点,他想这么早妞妞就来叫自己,会不会出了啥子急事。于是,赶紧用铺盖裹住身子,跳下起床来摸到门边把房门开隙一条缝隙。屋外大雾弥漫,天色泛着蒙蒙的灰白,门边站着六岁的妞妞,一双小手捧着一个筲箕,筲箕里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方鹏飞赶紧转身笨拙地点亮灶台上的煤油灯,叫妞妞进屋里来。他接过妞妞手里的筲箕,问她说:“这是啥子哦?”妞妞的小脸被霜风吹得通红,乖巧地对他说:“是妈妈做的,里面还放了好多白糖。妈妈叫你赶紧吃了,冷了就不好吃了。”妞妞说完话转身跑出了屋外,方鹏飞把油灯移到碗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大碗汤圆,汤圆中还有两个荷包蛋。
    想到自己里屋的床上,他赶紧端起油灯回到里屋,仔细观察三婶刚刚给自己洗得白净如新的床单。床单中央印上一大摊祥云,淡黄色的污渍格外醒目,再扯下身子上的铺盖,铺盖里子上也被染上了好多星星点点的斑驳。事已至此,难堪和害臊得没有办法,好在屋里就自己一个人,天知地知就自己知,要是这事在他妈的知青点上笑话就闹大了。上次在公社开知青大会的时候,六大队知青点就爆出了“大脑壳”的这种糗事,害得“大脑壳”玩命地跟揭露他的始作俑者“王鸡巴”打了一架。弄得那天知青大会都没有开成,公社知青办肖主任都气晕了,整个公社的女知青也笑惨了!背地里跟“大脑壳”另起一个外号“国画大师”。上次三婶还说自己屁大的娃儿懂啥子,现在想来自己已经不再是个朦胧青皮了,对男女间的这种事情已经开始想入非非和噩梦缠绕。方鹏飞还恍恍惚惚记得一些梦里发生的事情,似曾记得自己已经进到三婶家的那个隐蔽的夹墙通道里,记得自己把那盒百雀羚给了三婶。他怕这事是真的了,急忙去翻看挎包,看到那盒百雀羚还在挎包里才放下心来松一口大气!暗自下定决心,今天,不!就现在马上!不能再有啥子犹豫,必须把这盒该死的、惹事生非的百雀羚丢到生产队牛圈茅房里去,从此断了那些胡思乱想,弃邪归正才对。
    窗外的天色开始渐亮起来,从窗台口洒进一缕光线落在床前地上。虽说屋里依旧光线昏暗,但咋个看洁白干净的床铺,那幅“地图”都特别刺眼,摊在那里一览无遗。心里有鬼,就不能把床铺再弄回到原来那样的平整和光鲜,只好胡乱把床铺一扯,用铺盖暂时遮挡住自己的无耻劣迹。
    荷包蛋清香可口,汤圆芯子是红糖和猪油做的,碗里确实放里了不少的白糖,有些腻人。昨晚上在“国舅”家光顾喝酒,最后连饭都没有吃上个一口,肚子早就饿了,方鹏飞自己都晓得自己的吃相难看,想必就是穷痨饿瞎,外加恬不知耻的样子。门外传来“嗤嗤”地笑声,原来跑走的妞妞又跑了回来,扶在门框边看他这副邋遢的吃相。他有些不好意思,夹了一个荷包蛋要给妞妞吃,妞妞扭动着弱小的身子,说:“人家才不吃呢,这是妈妈专门给你煮的,我就站在这里看你吃完了好捡筲箕和碗回去。”他只好对妞妞说:“那你进来噻。”妞妞进到屋里,坐在他对面看到他吃,嘴里时不时发出笑声来。方鹏飞一边吃,心里一边做出了一个否定之前一切的决定,就是那盒百雀羚还是不能往茅坑里丢了,必须要把它收好,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借口再说。这种再说其实就是心存邪念,还是念三婶的好多一些,臆想那些对她说三道四的事情都不存在,或是想不至于有那么的太邪乎和太糟糕。在想仅凭自己的观察和感受,三婶一定还是好的多,就是有坏的一面也多是别人指鹿为马,画蛇添足出来的。要不然周队长和钟会计两个咋个还会帮她这帮她那呢?关键时候还是要对她网开一面和知人善任,再说王幺伯也没有太咋个对她嫉恶如仇,晓得她劳累了还给她送酒。
    大雾一直到半晌午才散尽,严二叔来到塘口转悠了一阵,一个人把塘口的秧盘东调西换,忙的满头大汗。方鹏飞没有啥子事情,过去想帮忙,严二叔说不用,还说他啥子都不懂,帮忙就是添乱。方鹏飞说:“你咋个不喊周队长叫几个人来和你一起整呢?”严二叔说:“今年春抱春,天气热和得早,我把长得快的塘秧弄到冷塘口上来叫它长慢一点,再把长得慢的换到热和的塘口上去叫它长快一点,过几天开塘这些塘秧就会一展齐的壮实。再说就这么一点事情我喊哪个哦,大过年的难得麻烦哪个。还有喊来的还不是和你一样,啥子都不晓得咋个整,还不如我各人来弄利索些!”方鹏飞故意装不晓得,问严二叔说:“啥子是春抱春哦?”严二叔看都不看他,说:“你娃连这个都不晓得还当啥子农民哦,我懒得费功夫跟你说这些。”
    这时候妞妞独自一人跑到晒坝边来玩耍,看到方鹏飞和严二叔,摸出一颗水果糖来炫耀,说:“小叔,我也有你们城里的糖。”严二叔一听,马起脸来骇妞妞说:“哪个说他是你小叔哦,简直是没得个规矩了,叫他哥才对!”吓得妞妞转身就往后面林盘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叫唤道:“二大大坏!”不晓得严二叔是心有余悸,还是心有所系,愤愤不平地对方鹏飞说:“这个女娃子啥子时候弄出你这么一个小叔来乱喊乱叫的……”弄得心虚的方鹏飞只好另找话题跟严二叔说:“严二叔,你说那些买塘秧的真会在正月初八来我们这里啊?”严二叔头都不抬,很自信地笑着说:“不是蒸的还煮的呢,咋会不来呢?不来他们东山丘陵那边拿啥子去种哇!这个你不懂,过几天你看了那个阵仗就晓得我们这里的塘秧有好吃香……”
    说起塘秧的事情严二叔开始津津乐道,无不得意起来,说:“你们城里人都只晓得喜欢双流新津那边牧马山的”二荆条”,也晓得郫县豆瓣就必须要用”二荆条”来做才算是最真宗的货色。但是你们肯定就不晓得牧马山那边种的”二荆条”,要是没有我做的这些塘秧苗子,它就不算是正宗的”二荆条”了。就连人家郫县豆瓣厂的到他们那里收购”二荆条”,一尝口味都能分辨出来是不是我们新农堰高坎上出的塘秧种的,要真是我做的塘秧种出来的”二荆条”,那价钱都不一样。”严二叔把话也说得太玄乎了,方鹏飞才不信呢,笑着说:“严二叔,我看你平时不咋个说话的,你咋个一说话也这么会吹牛呢,我才不信你说的呢!”严二叔见他不信,认真起来,说:“嗨,你娃还不要不信,我跟你娃说,每年就他们牧马山的跑得最快最积极了。我敢说正月初八那天牧马山的豁二爸他们肯定要来!来了还肯定要指名道姓要点我们严家屋里的女人给他们开秧呢……”方鹏飞想严二叔说的严家屋里的女人,除了他屋里头的严二婶,一定还包括三婶。也不晓得他咋个要这么一说,只是心里又起了一个疑问,难道到开塘的时候严二婶也要出来做活路的啊?严二叔又说:“你娃这盘回城咋个才耍了几天就回来了呢?一定是周老十叫你娃赶紧回来的是不是哦?你娃不信我说的未必还不信周老十的嗦。”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候周队长和周婶正好带着娃娃从晒坝上经过,一家人穿得“周吴郑王”的,像是要去走人户的样子。方鹏飞招呼周队长说:“走人户去嗦?”周队长两口子很高兴,周队长回应说:“就空闲最后一天了,去看一下老丈人和丈母娘噻。”一边说还一边掏出烟来散起。方鹏飞瞟了一眼周婶手里的篮子,里面除了其它年货外还有昨天自己送的那包白糖。周婶对方鹏飞格外亲热,笑着对他说:“方娃,你咋个不出去耍呢?”方鹏飞说:“我去哪儿耍哦,人家家家户户都在过年,其他生产队里的知青又都还没有回来,哪个有像我这样老实哦,就晓得乖乖地听你们家周队长的话。”周婶很喜欢听方鹏飞这么说,更是得意地和他开玩笑说:“你不晓得嗦,听话的娃儿才有奶奶吃得嘛,你娃不想吃奶奶跑回来做啥子呢?”方鹏飞有些心虚,觉得周婶说这话好像是有所指一样,不好意思再说啥子。周队长却对周婶说:“你说些啥子哦,人家方娃听我的话,我咋个有奶奶给他吃哇?”不晓得“国舅”是啥子时候冒出来的,龟儿子接嘴到快,说:“方娃子,人家周队长没得奶奶吗,周队长屋里头的有噻!”“国舅”这个话惹得周婶好不高兴,大声唔气的吼“国舅”说:“关你狗日的屁相干!”周队长倒是不生气,笑呵呵地递给“国舅”一支烟,说:“走啰走啰……”“国舅”一边点烟一边笑兮兮地冲到已经走下高坎的周队长和周婶喊道:“人家”驼背子”女婿跟到婆娘一起回门去给老丈人拜年,要割块大蹄髈的哦!”周队长回头大声应道:“割了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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