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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七年。
    我终是没有死。
    原因很简单。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偷偷把匕首上的毒抹了去,用另一种绿色染料代替。
    那傻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做了这件事,已经没人能回答了。
    一句好好活。
    我忽然成了一个很温柔的人。
    倒是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这样子平静淡泊、真心对人,也喜欢照顾人,诚心地接受他人好意。
    已经学会对着所有悲苦和喜悦柔和微笑,发自内心。
    而如今金名也接过我的官职,一切停停当当。
    在我的死亡消息发出以后,金名就凭着在我身边那些年的资历,也带着我的余恩余威和之前打下的良好人脉正式入官,不过半年,便成了朝中另一个风云人物。两年之后,领了我的原职,收服了原替补者无可奈何的五校尉,成了真正意义上我的继承者。第三年,金名娶了明乐,生了一对双胞胎。
    金名本就很有能力。我有信心。
    金名和明乐有时会来看我。唯一知道我存在的故人。
    新皇后、新外戚、新宠臣,这世道慢慢又开始凝结起危险的气息来,不知会否掀起比上回更吞噬的狂浪。但这些,对我们小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轻松愉悦衣食无忧便已足够。
    两年前去世的老伯便是一直这么想的吧,所以去的时候,能笑得那么安详。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原来还有一人,也知道我并没有死。
    孙程。
    连我的死,都被他利用了一把的人。
    以我与杨敷的猝死而大肆牵累盘查,不出三月,又是九家敌对大族被他整垮。
    我听闻,却并不怨恨。
    竟是抱着些看戏的心态。反正已是局外人。
    而几年前孙程寿终正寝,追赠车骑将军印绶,赐谥刚侯,葬礼办得风光无比。
    我只没有想到,乔装打扮地去祭拜过他后回到居住的竹舍,早已有人候着了。
    那人只交给我一份文书,说,这是孙公公走前留下的,遗赠我他在京郊的那片林子。
    只是偶然和孙公公提过很喜欢那些落叶,过了这么些年,竟还记得。
    接过,还能说什么。只剩下感激。
    这片林子,就是多年前和杨敷一起为引出王康而暂住过的地方。
    隐约记得他说过,这是个隐居的好地方。还真的有这么一天,能开始在这里的隐居。
    笑。多少有些自嘲。
    失去的找不回来,所以剩下的,一定要好好加倍宝藏。
    转眼,又是秋天了。
    对于当时的场景,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杨敷为我而建的宅子,最后,还是消亡在了一片火海中。但阴差阳错,也算是给了我个机会,依照自己的意愿掩盖仍然活着的事实真正隐居,也让我得以任性地留下杨敷。
    他的父母只能给他立个衣冠冢,而真正的他,几番更迭,终于安生睡在这林场深处,落叶最美的地方。
    想起来,杨敷那两个最铁的兄弟也不知过得怎样。杨烈自请守边,而赵乾则干脆辞去官职,回了故地。
    那天晚上和杨敷一起来,却没能赶上救他,那种自责,我能明白。
    在最后可说兵荒马乱的时候,张初拖住王云带来的剩余高手,让金名脱得身来。金名终于找到我,大惊失色地带着两个已没了声息的人安置在一个隐蔽的场所,只火速请了老伯赶来救人,一步不敢远离,所以张初才没能知情。
    终是回天乏术,只拉回了我的命。
    再然后,便是我决定隐居,隐瞒了所有其他人。
    踩着地上厚毛皮般的落叶往前走,沙沙轻响。有一阵风动,于是满天满地的回旋飞舞。
    两年前老伯临走时,笑着慢慢告诉我他年轻时的许多事情。原来也是个热血狂浪的混小子,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满足。
    只有两件事,叫他仍是遗憾。
    一是跟着张初去了吴地学医的小贝没能来得及赶回见上最后一面。
    二,终是没能救下我,虽然已尽全力。
    我笑说生死有命,何况这结局,亦是我乐意接受。
    当夜虽被老伯拉回人世,却也落下难解病根。原本只说能活五年,如今多赚了两年,已是很好。
    跨过头两年的艰难,便渐渐放平了心,宁静度日。
    新主已然长成,却注定成不了一代明君留名青史。而我依然希望有朝一日,为官无需争权夺利,为臣无需阿谀奉承,为商无需权钱交易,为民无需怨天尤人,各自安乐。虽然这一切已与我无关。
    数月前听金名提起张初终于要成亲,我思虑数日,还是去了一趟吴地。
    二次入吴,风土人情依旧。只人,再不复当时年少。
    婚宴刻意简单,来的却都是豪门大族,捧尽人场。新娘年轻而清秀,不胜娇羞。
    张初明俊的面容已成熟不少,看着新娘,端起合卺杯。眼神是笑着的,却是平淡,似再起不了波澜。
    我站在人群外静静看着他,微笑。
    张初的目光扫过全场,正要喝酒,却突地一顿,猛看向我这边。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我看得见他急切寻找却无果的目光,混合了喜悦、期待、惊讶、失望、自嘲,终是端起合卺杯,一饮而尽。
    酒尽时,似有两行清泪自他脸颊闪过,再也看不清了。
    旁人只当他喜极而泣,愈发笑闹。
    而我自身后纷繁喜庆中转头,再无留恋。
    回京,顺带了许多江南的糖果,大包小包,看得金名直摇头。我送了许多给他,就当是给两个小宝的礼物,引得明乐好生犯愁,怕吃坏了两个小宝的牙。
    南人精细,做的糖果不但口感更细味道多样,形状亦有趣。从最普通的块状麦芽糖,一直到果子糖、酥糖、龙须糖、馅儿糖还有各种糖人糖动物,很得孩子们喜欢。送了些给林间农户的孩子尝,却引来更多孩子讨糖,围得不亦乐乎,好半天才抽出身来。
    拎着剩下的糖果,我停下脚步。
    墓地简单又清冷,却还是洁净的。碑上什么也没写。
    还是自私的吧。
    笑。
    这里是谁,只有我知道。所以这里的人,也只属于我。
    摸上那冰冷的石碑。
    抱歉,还是没能忘记你。
    风劲。
    我在落叶飞旋中席地而坐。几个月未来,此处风景依旧好。
    施施然将糖果纸包置于身侧,取了一颗来尝。
    长途跋涉,干涩了些,吃来仍不错。
    的确别有风味。
    风沙沙作响,似是一唱一歇。
    我把纸包往边上挪了挪,轻道:“别想了,这是我的,没你的份。欠你的那块……”
    叶舞得更欢。
    我便笑了。
    “继续欠着吧。这样,我就能去找你了。”
    如果已经投胎转世的话。
    这一回,换我来找你。
    所以要给我好好等着。
    再也,别想逃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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