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是什么？”张初还未将手心张开时，已是一阵清香扑鼻。
    我接过，抓住花萼，放在灯边仔细看去。
    肥厚花瓣，细长花丝，紫中透白，花缘竟是泛金。
    “异品兰花……”我喃喃。
    金名道：“以我们这些天夜中探察的结果，那几位早已站在敌对阵营的大人家中，都有这种花。而新近动摇的几位，却没有。”
    我沉吟。
    这就是那天在水镜茶馆听到他们议论的那花？
    极品兰花，极品兰花。
    突地有些冷汗。
    ——怎会是王康。虽有过节，却也多方助我。
    又或许敌人的目标就是如此，让我们自相怀疑？
    不经意却察觉金名闪烁的眼色，我不由眯了眼扫过去。
    金名低头拱手道：“……属下本未察觉，反而是在路上偶遇孙公公，短暂寒暄后见他捻了一旁枯枝，道了声‘兰花，该开了吧’，属下才突然醒悟过来，探查了这条线索。”
    我一愣。
    怎么连孙程都扯了进去。
    不安的阴影，立时放大。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张初问。
    “千头万绪。”我笑，将手中花瓣一丝为二，“不过，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扯一扯，就好抓了。”
    “那现在呢？”金名问。
    “现在？自然是……”我站起来，笑着松了松衣襟，“赴宴。”
    皇上主婚，将幼妹平清公主下嫁司徒大人的公子，排场虽不浩大，也是隆重，诸官皆赴宴恭贺。
    司徒府外，正与杨敷的马车前后脚赶至。
    杨敷并未看见我，进了司徒府，倒是随身侍奉好几年的丫鬟雁翎瞧见我，笑着上前拜见。
    时候尚早，我便让张初先入司徒府，我留下与雁翎闲聊几句。
    雁翎活泼健谈，跟着杨敷也见过数次我与张应刘凭几个，知道都是她少爷的好友，平素我们待她们几个丫鬟也如朋友，于是见面都更热络几分。
    难免问起杨家长辈的身体，却听雁翎微叹道：“老夫人健硕，气色一直好。就是夫人……前些日子少爷晚归醉酒，打碎了夫人钟爱的玉镯，还拿话气着了夫人，惹得夫人好几天不搭理他。少爷也真是，平素极孝敬的，这回也不知怎的糊涂了，白白挨了夫人一巴掌……”
    我怔住。
    雁翎见我脸色不对，不禁哎了一声笑了：“是雁翎多嘴了，还以为少爷已经告知大人原委，叫大人见笑了。”
    我回神，压下心头惶然，连忙堆上笑脸：“雁翎多心，我们几个早笑话过他好几回了。”
    进了司徒府，例行客套问候逢迎拍马，脑子里不时想着什么，说不上悲伤，只是总有些失神。
    该是我医馆遇袭那夜。为何要说谎。
    近尾声时，张初有事先行回府，我送他数步。
    宴厅外人少了许多，空气亦清爽不少。
    看着我长吸气的样子，张初笑了，忽又道：“听说前几日，你为了我与朝廷几位大员起了些冲突。”
    我轻笑，点头。
    那可不算是小冲突。我是一贯微笑应对有理有据颠倒黑白，被我挑起虎毛的老臣大将可是差些要在主上面前清君侧了。
    “你……”张初说着又停下。
    我已道：“放心，我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想做要做的事。与你有关无关，都无所谓。”
    张初沉默，点头，看向远方。
    我继续道：“你不退，我便不退。”
    张初回头看我：“若我退了呢？”
    我笑：“……请便。”
    要走的路，从来都应该是自己选的。哪怕被逼着走，或者无路可走。
    同行之人弃你而去，你是继续走还是回过头，从来仍是你自己来选。哪怕独自坎坷，或者狼狈而逃。
    复兴张家从来都是我的愿望。哪怕不是你的。
    看着我的笑，张初便也笑了。目光如星，盈盈如玉。
    送走张初，我与几位大人聊着，逗留了好一会儿。
    无意的间隙，看见明乐与杨敷在红灯掩映的那头谈笑风生。
    好开心么。
    忽又一惊。怎会有这种苦涩的感觉。
    急急打消，却不消一会儿，又浮上心头。不自觉，眼又瞟向那边。
    俊秀的眉眼，挺拔的身形，和旁边巧笑嫣妮的明乐，好是般配。
    明乐的眼神明亮如许。
    “李大人，怎么好像兴致索然？”一个声音让我收回臆想。
    “司徒大人！”我连忙拱手而笑。
    司徒大人笑道：“酒食不合胃口么？”
    “哪里哪里，只是有些累了。”
    “哈。”他捋了捋胡须，拍拍我的肩朗声笑道，“年轻人喊什么累，想我老汉都精神着，这怎么行！”
    我也笑：“教训得是。”
    “来来，李大人平时也不常接触，趁此机会，好好喝两杯。”他道，吩咐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就有下人递上酒壶酒盏。
    “呵，司徒大人盛情难却，只是下官近日身体不大好，大夫嘱咐不好多碰酒肉，方才已然破戒，还望大人见谅。”他还未斟酒，我就连忙笑着推辞。
    这句话是真的不假，老伯已经告诫过多少次了。更重要的是此酒新上，又在司徒大人眼皮底下，让我当场验毒，也实在拉不下那个面子。
    司徒大人十分热情：“诶，一杯而已嘛。”
    “一杯复一杯，下官已是极限了。”
    推辞间，又有旁人参与进来：“李大人，连今天的喜公都不给面子，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啊，是邢大人。”我行礼，心里却是啧舌不已。
    马屁精来凑热闹了。
    现在变成一对二，司徒大人本有意让我，这邢青却是坚持到底。推来让去，各自都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司徒大人面前，我怎敢造次。今日，是定要赌一把命了？
    正自嘲间，听到脚步声近。
    “李大人本就没酒量，没想到今日连酒胆都没了。”嗤笑一般的口吻，三字李大人，我心里便有些凉了下去。
    “啊，是杨敷啊。”司徒大人笑着又捋捋胡须。
    “杨大人。”邢青也陪笑道。
    “伯伯今日真是红光满面啊。”杨敷对着司徒大人拱手一礼，人前一贯的谦恭自持。。
    “高兴起来，真是年轻了十几岁哟！”司徒大人很是赏识杨敷。
    “呵，这是非要李大人喝的酒？”杨敷看着持在司徒大人手中的酒盏。
    “一杯嘛，总是要喝的。”又一个笑声插进来。
    “是张卿啊。”我笑道，心里暗骂。
    “连一杯都不敢么。”杨敷带着嘲意对我说着，却是看向司徒大人，伸手便要去接那酒，“我便代劳了吧。”
    ——他在，试探。
    “好啊。”司徒大人倒是高兴，“贤侄的酒量，老夫倒是见过的。”
    杨敷看了看邢青和张卿，只是不看我，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我惊讶，差些便要去扯他。
    “好，果然豪爽！”张卿赞了声，邢青也附和。终于围着司徒大人往另一边招呼去了。
    “你这傻子！现在什么时候，怎么可以……”我怒瞪。
    如果我再坚持一下，或许可以推掉，何必帮我担这风险？
    “你是我的谁，关你什么事？”他一个冷笑，打断我，“别以为我在帮你，我喝我的酒而已。”
    我惊愣当场，无言以对。
    看着杨敷转身离去，我涩然啧声，终是拉下脸皮跟上。
    杨敷道：“干吗老跟着我。”
    “你是我的谁，关你什么事？”我如数奉还，“我走我的路。”
    他不置可否，冷着一张脸，继续他的应酬。
    轻松谈笑间，我却是几乎全情注意着杨敷的表情。
    即使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若你真的中了毒，便是替我受的。
    哪怕只是有那么一点可能。
    只是间或四目相对，也是各自匆惶避开，即使一起走着，竟也找不到话说，最多嗯是两句以为回应。
    对着一张冰霜脸，我不是不想尴尬逃离，但一隔开些距离，就又下意识担心地趋近上去。
    分开一月，彼此并肩的感觉如此熟悉，氛围却也已如此剑拔弩张了。
    苦笑，抬头时，对上一双略带忧愤的眼睛。
    似乎已经注视了失神的我好一会儿。
    这次，却谁都没躲开。
    “你……”他的嘴角松开，露出点笑容，却突然一个抿紧，眼中厉芒暴盛！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竟是一拳，击中我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