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南国 第 三十 章 人情(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9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跟凤离的谈话是愉悦的,尽管两人都很有分寸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从彼此的眼神中,他们看到的是欣赏与喜悦。而李实,则扮演了一个引导者的角色,当把戚辽与凤离带入交谈的状态后,便不动声色的退出了话题,饶有兴致的听着,看着,享受着这份与世无争、清音雅致的感觉。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戚辽终于体会到了晚明士人舒缓惬意的生活意境。在后世的史书中,人们一提到晚明,往往就会用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内忧外患来形容,然而在江南,在这片温柔和煦的土地上,你丝毫感受不到关外辽东的战火硝烟,感受不到京城朝局的波谲云诡,有的只是吴语声声、软玉温香。
中国的科技文化在晚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各个领域的科学家层出不穷: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朱载堉的《律学新说》、潘季驯的《河防一览》、程大位的《算法统宗》、屠本畯的《闽中海错疏》,还有即将面世的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徐霞客的《徐霞客游记》、吴有性的《瘟疫论》,无一不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文艺著作。此外,晚明在文化艺术上也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诗词、散文、传奇小说、戏曲名家辈出,江南一带更是云集了当时最为庞大的文人集团。
经济发达、远离战火、文人荟萃,使得江南不但成为支撑大明王朝国家运转的财税重地,也成为这个国家精神和时尚的引领者。江南的戏曲、家具、书画,无一不是当时人们趋之若鹜的流行前端,昆曲,更是直接诞生在这片温暖湿润的土地上。
晚明的江南士大夫是个特殊的群体,他们首先秉承了儒家一贯的“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想通过出仕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当他们直面政治的冷酷无情,或者在仕途上无所作为后,就会退而求其次,回到江南继续自己的精神追求。
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繁荣,也是一种洒然退之的写意。以瓷器和家具为例,汉代粗犷、唐华丽、宋清雅,到了明代,在太祖成祖两朝的火红张扬之后,明人对文化艺术的鉴赏和品味便进入了一个逐渐“病态”的过程。所谓“病态”,并不是说晚明士人的欣赏水平出了问题,而是指一种过分追求精美细巧、甚至到了苛求的状态。
魏良辅、汤显祖等戏曲天才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而是历史和社会大环境使然。晚明江南孕育了他们,也给了他们茁壮成长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有一群能够读懂他们、欣赏他们作品的文人士子。昆曲是晚明江南上流社会生活的缩影,一出昆曲大戏,往往要演上好几天,那些魂系灵台的人们就在云歌水袖、青衣飘渺中消磨时光,遥寄情思。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说得正是这般。
“戚老弟。”李实睁开眼,借着话题暂歇的机会打断了他们。
戚辽朝凤离一笑,把思绪收了回来。
凤离盈盈而退,身若翩鸿,她知道李实有话要说。
“我这侄女儿啊,就是一个戏痴,一聊起来,便没了白天晚上。”李实笑道。
戚辽道:“人有所好,便不会寂寞。”
“人有所好,人便会投其所好啊……”李实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听戚老弟的口音,是既不像江南,也不像关外,倒有几分我老家的味道。”
戚辽道:“敢问公公的老家是?”
“直隶保定人。”
“哦……”戚辽作恍然状,保定出太监,这个传统果然从明朝就开始了。不过他不敢有丝毫讥笑之意,太监的神经都是极敏感的,但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李实继续道:“我家原本也有几十亩薄田,可惜家父好赌,一来二去,就把那点家底子给败光了。我的两个弟弟也饿死了,两个姐姐被卖给大户人家当丫环,没过几年也死了,我大哥为了给我弄口饭吃,不得已当了强盗,最后被官府拿住,判了流刑。”
戚辽叹了口气,对李实的一家的遭遇深表同情。当时当太监的主要有两类人,一类是像李实这样走投无路了不得已而挥刀自宫,另一类则是像魏忠贤那样原本就是市井无赖,当太监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职业选择。直隶邻近北京,又多灾荒之年,所以保定一带的男子入宫当太监的就特别多。
李实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那失散的大哥,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此言一出,戚辽立刻明白了李实的言下之意,于是道:“我在关外呆了两年,倒是认识不少人,或许可以替公公打听打听。”
李实见他如此“接灵子”,又叹了口气道:“关外苦寒,连年战事不断,我跟关外的官员将领也没什么往来,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活没活着。”
戚辽道:“公公放心,毛文龙毛军门是我的老乡,也是我上峰。他的东江军眼下就在辽南,从辽东逃难过去的数十万军民都在他那,只要我修书一封,毛军门自然会帮这个忙。”
“哎呀呀,毛军门军务繁忙,岂可劳烦他为这点小事费心……”李实口是心非道。
戚辽知道他是在假客气,于是拍胸脯道:“毛军门为人仗义,只要公公把你兄长的姓名年纪长相特征一一告知,小弟自当为公公操办此事。”
李实眼中这才露出喜悦的神情,道:“如此,我便先行谢过戚老弟了,也请老弟替我问候毛军门。”说完,取来笔墨纸砚,把他大哥的相关资料写了下来,郑重其事的交到了戚辽手中。
戚辽捧着李实的墨宝,没想到这大太监居然还能写得一手好字。戚辽将资料细读一遍,默记在心,待字迹干后,才小心翼翼的把纸叠好,收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