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 47 48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28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46
200*年6月27日
在花染的记忆中,父亲花见深一直是个犹如神邸般的存在。
父亲有一墙壁的线装书,每本里面都夹杂着长宽不等的纸条,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花染懂事后翻看,字字珠玑。父亲的博学不言而喻,而其言谈举止中透露出的高贵、儒雅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父亲是清宛八所大学的客座教授,门下弟子三千,每一个都亲热地叫他小师弟。
父亲每天都要练一个时辰的毛笔字,他有书桌高时就帮着磨墨,花行常爬到父亲膝盖上捣乱。父亲大笑着举起小儿子,胡乱地亲着:“我的小少爷!”惹得花行咯唧唧地笑,小胳膊小腿乱蹬。
父亲挚爱古人名篇,常常吟诵,那些或瑰丽或清雅或激昂的文字从父亲的口中流出,动听有如天籁。耳濡目染之下,他和花行七岁的时候就能背下整篇的《离骚》、《滕王阁序》、《侠客行》、《兰亭集序》、《归去来兮辞》、《醉古堂剑扫》。
父亲每晚的床头故事讲的是《山海经》、《搜神传》、唐传奇,萧史弄玉,洛阳纸贵、四面楚歌、乘风破浪、草木皆兵、相濡以沫、庄周化蝶。从三皇五帝起的浩浩长风,被父亲一一兜入囊中。
寒夜客来茶当酒,父亲深谙茶艺之道,闲暇时也爱沏茶自娱,却不喜他和花行过多接触。父亲说茶是修身养性之物,而小孩子最重要的是保持那份跳脱的心性。
他上小学时,花行还爱躲在桌子下玩,弄了一头一脸的灰,扑到他怀里,大叫:“哥哥,脏,洗洗!”他领他去浴室,在蓬蓬头下接一手心一手心的水,和他打水仗。每次都是父亲把他们两个拎出去,花行最爱坐在父亲肩上,蹭父亲一头一脸的水。父亲就驮着小少爷满屋子跑。
他拉着花行的手放学回家,一个陌生的魁梧的叔叔突然冲过来,把花行举得高高的,乐呵呵地叫着:“小少爷!”他扑过去,厮打那人的大腿,他年纪虽小,气性却大,小脸涨得通红。
花行一落地就被他护在身后,叔叔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他扬起稚嫩的小脸,表情严肃:“花染。”怪叔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不小少爷他哥嘛!十几年后,花染被称作“染少”两个字落在纸上,凌厉之气力透纸背。
花染小的时候就是班里最漂亮的孩子,男孩子们喜欢他又不好意思说,就想着法的欺负他。花染可不是让人随便捏的软柿子,他秀了一套拳法,分了几包水果糖,轻易收服了那帮调皮的孩子。
父亲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班里转来一名新同学,天天向他们炫耀香港的游乐园,说清宛就是个土包子,花染他们就是一个个小土包子。花染回家生闷气,花行偷偷去跟父亲咬耳朵。
父亲像抱花行那样将他抱在膝头,跟他说:“明天不去上课了,爸爸带你去郊游。”他睁大双眼,父亲又说,“宝贝儿子不高兴了,我这个当爸爸的竟然不知道为什么,该罚!嗯,去桃花镇钓鱼?”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清风荡漾的上午。清澈的河水蜿蜒而去,两岸的桃花开的热闹,绚烂的如同火烧的云霞。水面上漂浮着娇艳的桃花,空气中都是醉人的桃花香气。无所不能的父亲第一次失策,念叨几声:“水至清则无鱼。”拉他躺在桃树下。
暖暖的光和桃花一起悠悠洒下,落了他一身,他枕着父亲的肩膀,睡了个好觉,无梦。
醒来后,有一群孩子也来河边玩,后面跟着一只小狗。小狗浑身雪白,爪子和鼻头像墨一样漆黑,走一步跌一跤,走一步跌一跤。孩子们没注意,它“扑通”掉河里了。
一个小女孩掐着一个男孩子的脖子,大喊:“笨笨,笨笨!冷灼,你快救救笨笨!”男孩子直翻白眼:“它……是狗,刨着……呢!”
父亲大笑着拂去身上的落花,那些场景化作一帧一帧的图片刻在他的脑海里。
每个月都有一些陌生的叔叔来家里,他们递给父亲一些文件,每个人都说好多话,父亲只是微笑着听着,很少搭话。他们看父亲的眼神恭恭敬敬,花染翻破成语大全,终于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他们对父亲的感情:奉若神明。
那晚的父亲出奇的话多,最后还窘困地摸了摸鼻子。
五个月后他生日,清宛的第一家同时也是全亚洲最大的游乐场建成。
衣香鬓影,管弦不绝,李椴的女伴夏琅琅嫣然一笑,伸出手来:“染少,幸会。”
他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笑笑:“幸会,夏小姐。”
房间的一角,席芫端了一杯酒,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够看。场中央,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光头是“璀璨”珠宝新一季产品的执行董事。“璀璨”不知走了什么门道,请来了冰河大师操刀,更砸下了八千万广告单造势。
冰河大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作品颇受艺术和流行两届的追捧,部分代表作更是有价无市。他这一次为“璀璨”推出的“年华”系列珠宝更是万众瞩目,从消息放出到模品问世,清宛所有的报纸都进行长篇累牍的跟踪报道。
接下这单广告,对王朝,对李唐,都是势在必行。
王朝先李唐半个月和“璀璨”接触,更是拿到了名模唱晚的日程表,可“璀璨”给出的答案一直模棱两可。今晚,其执行董事高调出席李唐周年庆酒会,对王朝来说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椴走过来,举杯遥敬。
“我得承认,这次‘璀璨’的广告单你们王朝抢了先机,我去和他们接触时,他们一直以这个为由头推脱。后来他们无意间看见了我手机的屏保也就是琅琅的照片,惊为天人,力邀琅琅接拍他们全年的广告。真是绝处逢生。”
“功课比我做得用心,却竹篮打水,这大概就是……”他嘴角泛出迷人的笑容,“人品问题吧。”饮尽杯中酒,他乐陶陶地走向夏琅琅和花染。
阮西寐急急走过来,拉着花染的胳膊:“阿染哥哥,我找不到阿行了!”花染失笑,拿起一块小蛋糕塞到她嘴里:“丢不了。”
李椴招呼:“染少。”
花染拉西寐到身边,为两边做介绍。夏琅琅率先伸出手来,微笑:“幸会,阮小姐。”西寐的手刚碰到她的,就被她甩开,她懊恼:“对不起,阮小姐。电着你了吧?”
“寐儿!”花行一边叫一边走过来,西寐欢喜地偏过头,花染拉着她的手不得不松开,心里“蹦蹦”地乱跳,这孩子平日鬼精鬼精的,怎么这会儿这么迟钝,她的手指被夏琅琅手上的钻戒划伤,冒出一排小血珠。
“阿……行。”被花行阴冷的眼神一扫,花染到嘴边的话又全都咽下去了。
西寐揽花行的胳膊,手上的血蹭到他衬衫上,她惊讶:“破了。”有点呆。
一时寂静,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席芫对着李椴,举杯遥敬,如愿地看到李椴眼里“腾腾”升起两簇小火苗。
林一袖从他身后冒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走到西寐和花行中间,从桌上抽出一张面巾纸,裹好西寐的手指,向花行怀里一摔,打发:“行了,回家吧!”
花行一言不发,带着阮西寐走了。观望的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四两拨千斤,一场大祸被她须臾间化作无形。
李椴暗自庆幸,花染瞟了一眼夏琅琅,转身走了,走到席芫身边,他拍拍他的脸,以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招人烦了。”
席芫面色尴尬,众人惴惴不敢妄言,唯林一袖笑的开怀。
47
连绵三天的雨终于停歇,暗夜的空气清新中裹着冷冽。跑车飞驰,风从窗户两侧灌入,穿着晚礼服的夏琅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看看青紫色的指甲,无声地笑。
李椴放缓车速,声音冷漠:“戒指呢?”
夏琅琅将一直握在手心的戒指递给他,他随手扔出去,她愤怒,声音发颤:“李椴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李椴的表情冷若寒霜,“先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吧!”
“停车!”她尖叫。
“吱嘎嘎”他刹车,想听她说些什么。她望向车外,摩天大楼被雨水冲刷成青灰色,仿佛随时都会压面而来,她的声音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李椴,你也以为我是故意的?”她的肩裸露在风里,透着妖异的苍白。
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琅琅,不要太天真。强者永远不会在乎弱者的苦衷,他们看到的只是结果并要求弱者承担这结果。他被冠以‘行少’的称呼并不是因为他是‘染少’的弟弟。琅琅,你可能惹下大麻烦了。”
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李椴,我冷。”
他摇下车窗,暖气一点点积聚,顺手打开了广播,有一把纯透的声音响起。
“想把我唱给你听
趁现在年少如花
花儿静静的开放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
谁能够代替你呢
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李椴坚毅的双眼浮现一丝柔软,他握握她的手。“哒哒哒!”有人敲车窗,他摇下一半车窗,窗外半弯腰的女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欢笑:“小李椴,我要搭车!”
那是一个大眼睛,卷头发很可爱的女孩子,李椴挪开她的手,说:“庄子谦呢?”
女孩子摇下另一半车窗,探进半个肩膀,抱着李椴的脖子,撒娇:“不要问我,我不知道。小李椴,我好累,你快送我回家吧!”
李椴无奈地叹气:“勒子轻,我不记得我跟你的关系有这么好。”如此说,他还是打开了车门。勒子轻坐在李椴后面,缩成一团。夏琅琅把外套递过去,微笑:“披上吧。”
勒子轻盯着她看,半晌说:“我知道你,你是夏琅琅。你手上有刀子,寐儿的手就是被你划破的。”
“勒子轻,我不介意你下车!”李椴有些不高兴。
勒子轻冷笑一声:“你有胆子尽管把我丢下去。”她躺下,和着广播轻轻唱,“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静静地开放,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
李椴阴郁的脸再次随着歌声变得柔软,跑车平稳地驶出去了。
48
“寐儿,你睡了吗?”
“阿染哥哥啊,马上就要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想跟你说,我过去找你啊?”
“好啊,你过来吧。”
花染踮脚溜进阮西寐的房间,跪坐在她床头。阮西寐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发梢:“阿染哥哥,你把头发剪啦?”
“嗯。”他有气无力,掏出一盒巧克力献给西寐,“好寐儿,你去和阿行说让他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西寐静了两秒,说:“腰上好多肉。”
花染下巴掉在地上,不是这么寸吧?!
“骗你的啦!”西寐笑容乖巧,声音柔软,“阿染哥哥你为什要说阿行生你的气了?”
“阿行刚刚指着我的脑袋说,真丑!”
他沮丧极了,西寐只得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慰:“我会和阿行说的。可是阿染哥哥,我现在真的好困,我想睡觉了。”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不肯走:“寐儿,你要帮我。”
她又拍拍他的脑袋,他方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寐儿等了两分钟,花行进来了。她坐起身,揽住他的脖子,轻声说:“阿行,我不喜欢你今天的样子。太凶了。”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极温柔地说:“知道了。”
“你说阿染哥哥变难看了,他很伤心。”
他笑容加深,在她脸颊上小小地咬了一口:“知道啦。在医院的时候不就嚷着困嘛,快些睡吧。”她点点头,躺下了。他关了灯,直到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才从她手中抽出胳膊,和门出去。
他敲开花染的房门,咳嗽一声试图掩去面上的窘迫:“你头发,剪得挺好看的。”
西寐睡得正香,枕边的手机响了,她抓过来:“嗯?”
“是我。”
“嗯。”
“睡了吗?”
“嗯。”
“手还疼吗?”
“嗯。”
“很困?那你接着睡吧。”
“嗯。”
夏琅琅从浴室出来,李椴放下杂志去洗澡。她翻看他看到一半的杂志,随手拿过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摁解锁键,跳出密码框,她想了想,输入自己的生日,提示成功。拇指摁在已拨电话上,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选择了退出。
李椴一向喜怒无常,可以掏心窝子对一个人好,也可以转瞬间就把那人踩在脚底下。他现在对她好,不代表她就有资格期盼他一直对她好。贪心的代价她已从母亲哪里听到太多太多。
她不喜欢母亲,纵然母亲年逾五十仍有着让她羡艳的美貌和优雅。母亲追求自由和爱,为此不介意忽视他人的感受,她到底只爱她自己。夏琅琅无数次想,如果她能像母亲一样随时狠下心肠,她一定比现在快活。
她人生仅有的欢颜都绽放在那个有着修长手指,温润笑容的男子的掌心,可那个男人在大难来时,选择了比叛逃更恶毒的做法,她为此夜夜噩梦,永不得解脱。
苏——君——白!
手术室的灯灭了,守候的家属急忙围上来,苏君白摆手示意助手上前应答,自己快步回休息室。十二个小时的大手术,病人的命保住了,他几乎虚脱,瘫在沙发上,恍惚觉得自己把精气神都渡给了手术刀下的病人。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脾气都特别暴躁,院长为此特意叮嘱,谁在这个时候打扰到苏医生,就卷铺盖卷走人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离开医院。附近有一条专门在夜间营业的路边摊,他要了一碗清粥,两个馒头,手上的血腥味可以洗掉,胃却不答应,接下来的两天也只能吃这些简单的东西了。
结账的时候,碰到了钱包深处那颗玻璃球,他一怔,随即拿了零钱给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