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一有大夫把她挡开，他的声音就会立刻传来。她朝他微笑，心中却犹豫着，自己在这里，或许只会让局面更混乱而已。可是，那双手，不想放开，他的温度，从掌心传来。“皇上，喝这个吧。”散发着苦味的药汁，她皱着眉，这种东西……他一定不会喝的。只是，喝药总是有好处的，不得已，把这碗黑黑的汁水递到他面前。咕噜咕噜。一碗药很快见了底，雕花瓷碗又回到她手上。“皇上……”若是从前，一定会把这个摔出去的。
“嫣儿递来的，是什么都喝。”熟悉的笑意。“皇上……”要说什么才好，泪在下一刻涌出眼眶。他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惟独不是明君。嫁入宫中，此生有他，已无憾。徒言桃树李，此木岂无阴？他也只是，志不在此罢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在哭呢？“别再为朕伤心……”昨日想说的话，终于出口。满室都是人，却没有一个敢在这个时候出声。伸出手，擦去她的泪，滑嫩熟悉的触感。不想离开，就这么离开她，只是，列祖列宗会宽恕由校，这个不孝子吗？再一点时间就好，再在她身边，一会就好。执手相看泪眼，一时无言。她的样子，一直都看不厌。
    “皇上……霍大人进上灵露饮一瓶。”魏忠贤捧着一个白玉瓶子上前。这个霍维华还算争气，找了点东西来。“什么灵露？”难道，是什么仙药不成。“皇上，您试试……霍大人说，是一位高人那里得来的，能立竿见影，健康长寿。”管他什么露，只要有用都行。“恩……果然，清甜可口。”比起刚刚的药，不知好喝了多少倍。“朕要休息了，你们都出去……”看着天启逐渐转好的面色，大夫们也都依言退下了。殿内一下冷清下来。“嫣儿……”握着她的手依然未放开。“皇上的气色比方才已好多了。”似乎有救了的样子，她绽开笑颜。“朕还是喜欢你高兴的样子……”还想一直就这样一起过下去。
    “朕这一生，从未想过什么是真正的社稷，不认识文书上的字，想做什么也不行。说不上对什么才真正上心。父皇当年自保尚且无余，没有闲暇来管教子女。你知道，一个人成日躲在宫殿里，哪儿也不能去的滋味么？这些年，都一直随身带着的，嫣儿可知那是什么吗？”他的语调低沉，没有了玩笑的意味。“是什么？”她摇头。那不成是匕首？“是银针。可以用来检验食物是否被下了毒。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只把我们关在殿里，为了防止我们惹事，还叫太监看着门。虽然是皇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危险就会那么出现在眼前。越是皇子，就越危险。这个宫里，能容得下多少人呢？那些不知意思的书，就这么读着，根本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想起来，如果那时候跟着他们，和五弟一样好好学，也好了。至少今日，不用这样了。当时，不该不听嫣儿的话的，还那么执意想去游湖。效仿太祖，难道只能做到这些吗？”苦涩的笑，只是，这一切都已回不去。“皇上……何必在现在，说这些？过去的，就这样吧。如果真要这么一样一样追究起来，可还不白了头发？”他的苦衷，在宫中七年，虽然已不是当时那样的环境，她也些许明白。只要一日身在宫墙内，就不可能有安宁的一日。除非……当生命终结。
“朕是怕，现在不说，就要带到地府去，无人再愿听朕说了，只怕一下地府就要被捉起来，一样一样，受着刑罚。”无所作为的昏君，他是典型。“皇上……”能意识到这些，就说明，你不是真正的昏君啊……她的话没有说完。他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她的话。“嫣儿，也觉得朕是个昏君吧……”聪慧如她，怎会不明白。“嫣，如何敢……”即使是事实，她却已不愿去承认。“这些年，跟朕一起，真的委屈嫣儿了，要和朕这样的人在一起，还害你……没了孩子。”那是她永远的痛，来不及出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皇上……嫣，从未委屈。”失去了孩子，固然伤心，但他远比自己承受得多。“皇上，对嫣的恩情，嫣，已不胜感激。”从未想过，帝王的心会在自己身上。这一切，比当日入宫时预料的，好得多。好太多了。“说什么感激，那些，都不是什么恩情……朕不是要你报答，你，可明白？朕真正在意的人，是嫣儿，从不是别人。那些妃子也好，还是天下苍生，最让我觉得歉疚的，是你，嫣儿。”我的心，你可明白？这一刻，已无论自己是什么皇帝。这一生，唯一在意的人，嫣儿，只有你。
勾起她低垂的头，看到她眼中的震惊。是用情至深，还是至今日才知晓，已不重要。我要你知道，嫣儿，你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七年前也是这张容颜带来的惊艳，他们的命运，从相见的那一刻起，就已联系在一起。“嫣儿，你可知道，我昨晚许了什么愿吗？”眼前的她，已快成一个泪人。“我在想让嫣儿和我的下辈子，只做寻常的夫妻，在偏远的小镇，过普通的生活，不知，你，可愿意？”一直想知道，你的答案。他看她点头。“愿意……”一瞬间，仿佛世上所有的花都未他们而绽放，绚烂的背景。
    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紧紧相拥，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最受尊敬的夫妻，最绵长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