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楚在第四天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到底年轻，伤口愈合的快，再加上用药全是良药，所以高烧一退，人便转醒，再者，他还有未说完的话，还有放不下的人。
    陈竽跨进屋里，看见的就是少年那虚弱却又明晃晃的笑容，似是寒冬一抹烈阳，直照的人心口发暖，之前的不虞一扫而空。
    “将军。”仍是淡淡的一声。
    陈竽走过去，为了方便与人相看，坐在了榻前椅子上，“还疼不疼？”
    苌楚眉眼含笑看着眼前人，像是赏到了繁花、尝到了珍馐一般满足而喜悦，“疼，浑身都疼。”
    陈竽抬手过去碰了碰对方的额头，“没烧了。”
    苌楚笑着“嗯”了一声。
    陈竽心想，难不成烧坏了？忍不住开口，“你为何一直在笑？”
    “因为我开心，开心便笑，这有什么不对？”
    陈竽竟然无法反驳，只得又问，“浑身都疼，有什么可开心的？”
    苌楚不说话了，一句“因为睁开眼便看见心悦之人所以开心”差点脱口而出，堪堪吞在喉咙之下，支吾片刻才说，“因为我没死，所以开心，也因为将军无事，所以开心。”
    “如此简单？”陈竽挑眉。
    苌楚敛了笑，严肃起来，“将军认为简单吗？”
    陈竽看着这人嘴唇干裂，端过一旁放置的水和棉布，沾了水直直抹到苌楚唇上，苌楚刚要接着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只得闭了嘴，“唔……”待陈竽收回手，他已经忘了要说什么了，因为虽隔着棉布，但苌楚觉得自己似乎亲吻到了对方的手指。
    陈竽没事人一样等着人说后面的话，苌楚则完全忘了该说什么，房里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陈竽只得重拾话头，“如此简单，便可以让你忍痛笑上半晌？”
    “刀剑无眼，战场搏命，死里逃生，将军无恙，哪里简单？我们都还活着，您认为不该值得高兴吗？还是将军把自己想象成了刀枪不入的铁人？对生命应该怀有敬畏之心，哪怕是对自己的命，如果那一箭扎在了将军身上，躺着的是您，又该如何？”
    陈竽看着病床上这小东西一本正经的讲着道理，忽然有些想笑，“说得好，对生命应该怀有敬畏之心。那么，初识之际当着君王唱”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的人是谁？宁可抛头颅也要刺杀君王同归于尽的人又是谁？战场上英勇献身替我挡箭的人又是谁？你现在倒是胆敢教训我了，该敬畏生命。”
    苌楚被人拿话闷了回来，俊脸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径直闭上眼装晕，眼不见心不烦！这将军怎的这般可恶？！睁眼见了这人是喜悦，现在却又因为这人故意闭了眼。
    陈竽不饶人，“嗯？”
    苌楚复又重新睁眼，眼眸如墨，“我只是想嘱咐将军，好生看顾自己……不要受伤。”
    陈竽心下一动，有种奇异的暖流缠绕在胸腹间，从没有人这么大胆直白又小心翼翼的嘱咐自己不要受伤，哪怕是父亲，也顶多只会拍拍他的臂膀，说一声“去吧”再无其他。他一直以为，男人之间不需要那许多赘言，太多余，也太显软弱。
    可这一刻，他却因为苌楚说的这句话心下动容，难道一直以来是他想错了吗？
    苌楚见人不说话，立马自我反省，说话太越矩了吗？随即又想，士兵关心将军天经地义，对方应当不会多想。
    陈竽想到这，认真的看着人，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寻什么，片刻后只是说，“往后，你亦如此。”
    初醒过来便说了这么多话，苌楚又有些困，腹中空空如也，想要吃东西，可屋里再无其他人，所以他只好瞥了瞥陈竽，“将军，我饿了……”
    此刻倒是真像一个少年人，大病初愈委屈巴巴的讨要食物，陈竽起身出门，不一会手上端着一碗药膳回来，苌楚还不能起身，所以他只能亲自喂。
    一勺药膳舀到半空又被收了回去，苌楚险些连嘴巴都张开候着了，陈竽先尝了一口，温度适宜，才又舀了喂到苌楚嘴里。
    躺着吃东西总归是不舒服，尽管再小心翼翼，还是洒了不少，又险些呛到，苌楚咳嗽了一声，伤口被扯的生疼，浑身都疼，真是吃得极为辛苦，才吃了几口他便说不吃了，陈竽知道对方肯定还饿，也知对方的不便和痛苦。
    想也没想自己含了一口，然后俯下身，贴上对方的唇，待对方从震惊里回神，他再以舌渡之。
    苌楚感受到对方柔软的舌头，脑海里第一反应居然是：原来将军舌头也这么软……
    陈竽原本还怕吓着这小东西，试探着喂了第一口，观察了一下对方面色，对方似乎无甚反应，于是含了第二口，第三口……
    口腔不过方寸之地，舌尖每次总能相触，在温热的药膳里一触即散，苌楚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生怕让对方听了去，可却又抑制不住。
    他敛了眼，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他内心深处怀抱着某种不可企及的期冀，这不能让陈竽看见，他深知他们此刻在做的并非是爱侣间饱含爱意的亲密之事。
    不过是他身带重伤不便吃食，对方只能以此方式来喂他罢了，还因他救了他。
    陈竽恰恰相反，每次俯下身，深邃的眼眸便直直看着对方的眼，只是对方总是敛开了去，让他想要捕捉的某种东西难以找寻。
    情爱一事，他们都像初生儿一般生涩懵懂，于不确定之中试探，于绝望中找寻希冀，却又在希冀中暗自隐藏。
    两颗渐渐靠近的心，暗自搏动着惴惴，只等一个契机，剥离开来真相大白。
    一碗药膳总算是一滴不剩，两人一个喂得仔细，一个吃的认真。
    “饱了没有？”陈竽把碗放到一旁。
    “饱了。谢谢将军。”
    听到苌楚如此客气，陈竽心下又有一丝介怀，这种介怀居然燃烧起心头的莫名怒意，所以他俯身再次低下头，吻住了说出疏远道谢的那张嘴。
    舌尖再次交融，这回没了温热的药膳。
    
    
    

    作者闲话：

    劳动节发个糖。
    以表断更之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