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悲思苦,垣间蟋蟀鸣  欢乐时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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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上松五郎,也就是井上源三郎的兄长。他跟弟弟一样,同属天然理心流的门人,而且在弘化二年已经取得了免许皆传的身份,可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人。同时,据井上说,他的兄长松五郎也於幕府之中任职,担任八王子千人同心之役的职务。
    “松五郎,让你破费了。”近藤满脸红光地笑了笑,似乎已经有些微醉,只见他大口地喝了一口酒,“本来这次应该是我请你喝酒的,但是却没想到反过来要你请我,啊,真是不大好意思啊!”
    “哈哈,近藤先生你太客气了,我们家源一直受你照顾,这是应该的嘛!”松五郎高声大笑,一边拿起酒壶给近藤添酒。他的长相跟弟弟井上甚为相似,但性格豪迈,而且跟近藤似乎相当的投缘。
    “是我们受他照顾才对……”近藤接过了酒,笑道,“要不是源在我们这里,我们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他喝了口酒,随即又似是想了起什么,向总司摆了摆手,说道,“来,总司,跟松五郎敬杯酒吧,不是说要多谢人家吗?”
    坐在我旁边的总司怔了怔,但也没说什么便拿起了酒杯,正想要说话,松五郎却朝他摆了摆手,阻止著,“哎,不要,你姐姐以前老说你喉咙不好,总是咳嗽,酒伤喉,还是不喝为妙。”顿了顿,他又笑了起来,道,“宗次郎啊,将来要是有什么时间就去大坂看看你姐姐吧!林太郎回去之前我跟他说了几次话,他说你姐姐身体总是好不起来,因为不放心才回去的……宗次郎,你的姐姐很想你。”
    “我……”总司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酒杯也缓缓地放了下去,低声道,“我会的,会……会回去看她的,请放心。”
    “唉,”松五郎轻叹一声,跟近藤对视一眼,皆无奈地摇了摇头,“宗次郎啊,好多年前我跟你说这事的时候你也这样说,可是最后呢,你还是没有回去!恕我多言说一句,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阿光也明白,可是阿光也从来没有怪责过你什么啊!那时候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而且最后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总司默不作声的别过脸去,轻咬著下唇,眸中透出了复杂的神色。
    我微微一怔,悄悄地看了总司一眼。只见他那修长的手指捏紧了酒杯,指骨间微微泛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他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双眼有些发直,就像是被掏空了一切的洋娃娃,进入了无尽的沉思,难以自拔。我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却见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倒让人有些担心起来,想了又想,终於还是凑近近藤,轻声道,“近藤先生,我看总司有点不对劲,不如我带他出去吹吹风吧?”
    近藤看了眼总司,又看了看我,又叹了一口气,终於还是点了点头,轻道,“斋藤,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他,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痛多苦!现在,也只有你能够帮他了……”我愕然地看著近藤,一时半会儿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见他拍了拍我的肩头,道,“只有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才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所以,斋藤,在他扶著你的同时,也请你扶他一把,好吗?”
    在他扶著你的同时,也请你扶他一把……
    “……九岁那年,如果那时候不这么做的话,姐姐就会受到伤害呢。”
    “如果说,现在再让我选择的话,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握起刀,因为相比起那些所谓的‘代价’,我更不愿意看到姐姐痛苦!”
    既然痛苦,为何又总是要笑著呢?总司。你总跟我说不要想,可是为什么自己又偏偏是放不下过去的事?童年对於你来说,是否真的那样的痛苦呢?总司……
    “……可是他的笑容背后背负的是更多更重。”
    “……那个孩子,只有九岁的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沾满了血迹,那双瘦小的手却死死地抱著那柄染满了血的剑,任我们怎么哄怎么说都不愿意放下来。”
    明明可以选择,但我们两个却渴望走上令人畏惧的修罗道,死死地抱著那把比自己还要高还要重的剑,不愿放手——那条路,许多人都想走,然而走上了才知道后悔,拚了命想要回头过去,然而他们又何曾知道大江东流便不再复返,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一如流水流走便不会再回过头去。
    这便是人生。
    我抿紧了嘴巴,轻轻地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便扶起了仍然在发呆的总司,缓缓地朝门外走去。总司的手被我紧紧地握著,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指间的力度,潜意识之中,我似乎想要藉这股力度来安慰他——正如当初他安慰我那般。
    直直地看著他那张茫然的脸,我想要笑给他看,想要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在此同时我也忍不住要鄙视自己,我总以为总司安慰我时候很轻易,但此时此刻我却发现原来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我说不出口,连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不要想?
    是的,他也做不到,甚至在他对别人温柔地笑著的时候,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说不定仍然在隐隐作痛。然而他却能够在自己痛的时候令别人得到安慰与快乐,宁愿独自悲伤也不愿意别人痛苦。而我呢?我只懂得躲在一旁,自我堕落,甚至从来没想过身边的人是否会担心自己。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一个如此自私的人。
    “总司……对不起……”我扶著他走到无人处,然后找了个地方还他坐下,轻唤一声,“对不起呢,我一直都那么的自私。”
    总司抬起了眸子,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我坐在他的旁边,目光转向了那蔚蓝的天空,那雪白的云絮在空中悠然地飘动著,低声呢喃著,“我一直以为,安慰别人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然而今天我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跟你一样。”
    转过头去看著他,却见他愕然地看著我,没有作声。
    “一样是自小握剑,一样是那样渴望走上修罗道,一样是,一样是……”我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似在嘲笑自己一般,心里似乎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悄悄萌生,“总司,你说,我们还能够回去吗?”
    总司看著我,那双有著如同天上繁星那般的光辉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无光,似是披满了雪色般的荒原,空洞冰冷,一片死寂。半晌,只见他有些勉强的勾了勾嘴角,但笑容中却带了几丝苦涩的味道,那把清灵剔透的声音此刻却像是落在冰面上的水珠那般,带了股冰冷的温度,“馨,我们也再没办法回头了……我再也不可能是宗次郎了,现在的我是鬼——名叫冲田总司的鬼!”
    “说得对呢……”我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吁了口气,朝著他轻笑道,“可是成为了鬼的总司,也是为了所爱的人而握剑,不是吗?”
    他沉默了半晌,忽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躲著阿光姐姐吗?”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我,不禁愣了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见他站了起来,走到花丛之前,修长的指尖轻轻地逗弄著那红色的小野花,唇边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苦涩笑意,在残阳映照之下,眸色越发变深起来,那种纯粹到了极致的黑色隐隐透出了一抹斜阳散发出的橘红色光芒。
    “小老师说得没错,我真的是很愧疚啊……我想,就算说一百句、一万句对不起,那也弥补不了我的错误吧。”总司柔柔地笑了起来,本来就偏细的声音此刻的话说得更轻了,似是歌者婉转低柔的低吟声,又像是午夜时分那似真似幻梦呓,难以分辨出是真是虚,“很奇怪吧?我不怕那些所谓的人斩,也不怕神鬼,然而我却打从心底害怕温柔的光姐姐……”
    “因为我错了啊……那个时候我不应该任性,不应该硬拉著姐姐出去的,我更不应该求姐姐把那个来历不明的浪人救回去!”似是要宣泄自己满腔的愤意一般,他的手猛地收紧,那朵娇嫩的小红花被他抓得都散开,瓣儿从他的手心中缓缓滑落,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儿,才落到地上去。
    那红色的瓣儿在橘色的斜阳的照射下,泛著温润的光泽,似是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在树影摇曳之下,忽明忽暗。那白色的衣块一如初见时那般,干净明亮,纤尘不染,显得他格外的清灵秀逸,然而当初那抹笑意之中再没有当初的单纯,苦涩无比;当初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浓浓的笑意不复存在,而隐藏在深处的锐利如今却光芒大盛,带著三分愤恨,三分内疚。
    那样的眼眸,似是刀剑般锐利冷淡,又似是墙角上那繁琐复杂的蜘蛛网般,结了千万个死结,任你如果用心的去拆解,也无法解得开——就像是天生的连体婴一般,注定了要在一起,便无法再分开。
    “那是你的错吗?”我喟然,眼睛也定定地看著他,喃喃地重覆著,“那是你的错吗,是你的错吗……”我表面上是在问他,但是在问的同时,心却也渐渐地迷惑起来。
    总司看了我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似是自嘲般淡淡地笑了起来,“馨,那是你的错吗?”我嘎然止声,愕然地看著他,笑意未褪,“我跟你是一样的啊……我们两个,谁都无法逃出那深厚的罪孽之中。”
    “这些便是上天对鬼的报应吧?馨,成为鬼是需要有代价的,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慢慢地瞪开了双眼,轻柔的语调似是响彻了周围,在空气之中悄然浮沉著,“应该……早就知道的啊。”
    “别想了,不是说……再也不想了吗?”
    “馨,原来这真的是很难的啊。”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屑,脸上都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一直都在骗自己呢,在没见到松五郎先生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我是能够忘记的,可以不记得过去所发生的……可是见到他的时候,当他说起阿光姐姐,当他像以前那样叫我宗次郎的时候,原来我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啊!”
    “当初我是为了什么而学剑的?到了现在我仍然记得很清楚……”
    “在那个时候,我抱著那把剑,坐在那个人的尸首面前,姐姐紧紧地抱著我痛哭,怎样都止不住哭声。那时我用满是血的手摸著姐姐的脸,跟她说:‘姐姐不要哭好不好?宗次郎会保护你哦……那些肮脏的东西,统统都得洗干净……’”说到这里,他又忽然笑了起来,沉声道,“那个时候,我的手,把姐姐的脸弄脏了……好脏好脏。”
    那些肮脏的东西,统统都得洗干净——与此同时,也脏了自己的手。
    “剑乃凶器,剑术乃杀人术!然而,无论我选择的是剑还是剑术,都是一样的……肮脏无比!”
    “……父亲,我已经回不去了,沾了血腥的我,是那么的肮脏!如此的我,让能够回去吗?”
    “所以父亲……请你将我变成鬼吧,将我变为修罗……”
    “……这样子,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觉得痛,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我们都深信著手中的剑可以让我们保护到自己身边的人,但是在保护他们的同时,我们也在伤害那些疼惜我们的人。握著剑的手,鲜血淋漓,腥气扑鼻,那股令旁人厌恶的味道在我们的手上无法洗掉,可怜的是当时人的毫不知情。
    杀人以后,当上了人斩以后,我真的快乐了吗?我看著总司微仰的侧脸,忽然在想。当年的我,一心想要成为强者,深信著弱者必死,视它为世上惟一的真理,也是活在人世之上的一条重要的法则——然而,在我握了刀,成为了强者以后,我满足了吗?真的觉得快乐,活得轻松了吗?
    “总司,握了剑的你,快乐吗?”我忽地轻声问道。
    “哎?”他微微一愣,随即抿起了嘴笑了起来,那极浅的孤度却让人的心隐隐作痛,“嗯,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是的,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了——
    “是吗?真好。”我低头轻笑,两侧的刘海随著动作而轻柔地垂落,掩去了自己的脸,“呐,总司……我也,很快乐。”
    真的……现在的我,多么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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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王子千人同心:官名,幕臣的一个小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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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上松五郎与井上源三郎是兄弟,而冲田的姐夫林太郎则是来自松五郎家,同时松五郎的女儿也是冲田芳次郎(冲田光长子)的妻子,这个在前文已经说过。
    话说总司的过去仍然没有写完啊……唉,忽然又想让山崎出来了。
    ……不过我连下一章也没写好,看来已经没有资格想这么多了,还是乖乖的先写好前面吧。
    补课超多的,瘫痪。
    神啊,给予我四十八小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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