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既未鸣,春意复何有 会津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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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之后必有晴天。
连续下了好多天的雨,今天天空总算放晴。早上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暖风拂过,挟带起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与湿润的泥土清香。被大雨打坏了的花儿多不胜数,各色的花瓣儿被吹落了一地,铺成了薄薄的一层,与那仍然沾著露水,含苞待放的新生花儿相对应著,更是觉得赏心悦目。
八木家之中并没有道场,所以平日如果要练习的话都得到庭院里面去。然而这几天下了大雨所以都没办法过去,所以只有在房里面偶尔挥下刀免得手法生疏起来。可是这里终究是跟家里或者是吉田道场不一样,得跟大伙儿住在一间大房间里面去,练起来也不怎么方便,加上手上的伤没好,不敢动太多,发生的事情一波接一波,弄得连最后一丝练剑的心情都给磨尽。
“一君起得好早呢。”正专心地在练习挥刀,冷不防背后传来一把宛如小提琴一般悠扬而优雅的声线。我微微一怔,转过头去,只见新见站在一棵叶子茂密的大树之下,唇边扬起了淡淡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的树影之下散发著淡淡的光泽,“最好不要练得这么拚命哦,你手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起来吧,过份的练习只会弄巧成拙。”
下意识看了眼缠著白布条的左手,与握著刀的右手相比显得颇为突兀。我朝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笑道,“没事,用右手的话还是可以的,剑的练习总是不能够落下,不然很容易会生疏。”
新见也不搭话,仍然保持刚才那样的表情,眸色稍稍变深了起来。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但之间却没有话可说,气氛很是尴尬,让人浑身不自在。
想了又想,终於我还是沉不过气来,低声道,“那个……上次,多谢你了。”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补充了一句,“就是你上次救我的事情,不是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吗,我……”
新见愣愣地看著我,随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像是平日那种无法触摸,高深莫测的笑意,这种笑意都是自眼角眉梢间流淌了出来。现在的他,感觉就是褪了一层光圈似的,变得再也不像是平日那般遥远难懂。
“不需要说谢谢的。”新见渐渐的敛去了眉眼间那抹笑意,抿嘴笑道,“我说过的,我只不过是看不过去而已,自己认识的人在我的面前被杀,这种感觉真的是……”偏头想了想,似乎在琢磨著字词,“我也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就是觉得心里很不痛快吧。”
我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故不方便作什么评论,只是轻轻地问了句,“新见,你的伤还好吗?已经……没事了吧?”他的伤整整养了一个月有余,但是至今看到他脸色依然比以前来得苍白,乍看之下便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随意披在肩上的外衣,在暖风的吹拂下撩起了衣摆,他看起来就是那么的纤细瘦弱。
他含笑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我的左手,道,“没什么,我的伤虽然重,但要好起来的话可比你的伤要来得快多了。”话音刚落他便要转身离去,才刚走上没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朝一笑,“好好的把手伤跟养好吧,别再一次又一次的把它弄伤了,很多人都在担心你。”
五味参杂。我实在说不上现在的心情是怎样,喜怒哀乐好似在那一瞬间都一起涌上了心头,太多不同的味道揉合在一起,使我根本就没办法尝出那种感情本来的味道。赫然发现,以前的我,明明就有著不同的感情,知道自己开心还是悲伤。然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我还没弄得清楚的时间之下,这几种感情渐渐地起了变化。
这种感觉,就似是小学时玩的泥胶一般,自以为是的我把多种颜色的泥胶揉在一起,弄成一团,最终便会成为一种很难看的颜色。但是,当迟钝的自己终於发现了这种颜色很难看,想要把各种颜色的泥胶再次分开重新来过的时候,却无奈地明白,原来有些事情做了以后便已经不可以后悔,既然当初决心把它们揉在了一起,便再也无法分开。
就算分开了,也不过是藕断丝连,终究还是会有不同的颜色黏在上面。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种药叫“后悔”。
至少——如今我尚未找到。
※※※※
四月十六日,会津藩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要求壬生浪士组的各位於会津藩本阵黑谷金戒光明寺会面,并且演练武艺。
对於容保突然间提出见面的要求,壬生浪士组中的各位无一不吓了一跳,但是转念一想这也的确是值得让大家高兴的事——第一这无疑是向容保以及看低我们的官员展现真正实力的大好机会,其次这也表示了容保对我们这支队伍的重视。
“说起来容保大人还真是突然啊,风风火火的,幸好说明了不需要穿正装,不然这么急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新八难得地拿起梳子梳著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然而他的头发似乎天生就是这样子的,冲天的发丝任他怎么梳怎么按都不能够弄平整。他不耐烦的撇了撇嘴,把梳子给扔开,嘟哝道,“啧,怎么会这样子……”
“阿八的头发怎么梳都是这样的啦,别白费心机了。”原田悠然地卧在榻榻米之上,咧嘴而笑,手不忘摸了摸那把光亮整齐的头发,“哎,我这把头发是不梳也整齐啊,都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打理,所以我是不可能理解阿八你的烦恼。”
“你就只有这个优点好不好……呃?”新八喃喃地说著,忽地好像发现了什么事情似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呲牙咧齿的吼道,“你刚才叫我什么?阿八?左之,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见这个奇怪的名字!喂,你别睡下去,你听见了没有,左之!”
“叫也没用啦,已经睡著了。”我靠墙而坐,懒懒地叫道,“唉,真难为原田,这么热的天气也可以说睡便睡,我最近都是热得睡不了啊。”
“那么今天就尽情的比赛吧,累了就肯定睡得著了。”总司笑著凑了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著淡淡的光芒,“呐呐,不知道待会儿要跟谁比赛呢?土方先生说这由容保大人决定的,很期待呢。”
在我受伤的这段时间,总司又再一次回到以前,没有人敢跟他练习。尽管现在在队中常帮忙训练,但因为握剑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认真起来,这个纤细温柔的少年在众多队士的眼中已经成为了可怕的对象,根本没有人敢跟他拆招或者练习。相反,其他人虽然同为副长助勤,但教法则温和得多,总司自己也明白自己是什么事,故此宁愿出去找小孩子玩耍也鲜少再去帮忙训练。
想到这儿,我的眼睛也不禁放柔,轻笑道,“谁都好,但待会儿记得不要太过认真,把对方打得太惨哦。”
“什么嘛。”总司故意装作委屈,嘴巴撅得长长的,惹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想著要去见容保的紧张心情皆一扫而空,气氛也变得轻松明快起来。
位於左京黑谷的金戒光明寺乃是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的驻地,并不如同我之前想像中那般金碧辉煌,深褐色的外墙给予了人一种古朴而端庄的感觉,使人忍不住肃然起敬。茂密的绿色之中,偶尔会传来几声婉转清脆的鸟鸣,与树叶相触时所发出的“沙沙”声互相应和,以及那隐隐传来的竹筒敲打石头的清音,仿似大自然中最为绝妙动听的交响乐。
文久二年八月,担任幕政参的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在江户登城,接受了京都守护职的任命,本著会津藩中的家训,立下了“君臣以京都为葬身之地”的誓言。
同年十二月,容保率领千人上洛,驻屯在京都黑谷的金戒光明寺。
会津藩松平家对於幕府的鞠躬尽瘁以及耿直可以说是世人皆知,据说在会津藩十五条家训之中有一条是这样写的:“大君之仪,一心大切、可存忠勤、不可以列国之例自处焉。若怀二心则我子孙,面面决而不可从……”
以命誓忠的松平容保,以及一心想要效忠幕府的壬生浪士组——正因为大家有著相同的志向以及目标,又或者是因为被他那份倔强的忠诚所感动,所以当初才会选择投靠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决意投靠於他而非旁人。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终於还是强忍著内心里的十二万分不情愿,把双膝并拢,跪於地上,臀部则压在脚跟上,等待容保的到来。我把头低了下去,怕是这副痛苦的模样给别人看到了,这是最端正的坐姿,但我却已经超过十五年没有这样子坐过了,现在要我怎么受得了!
“呐,馨,你怎么这副样子?”坐在我旁边的总司低声问道,但视线却不偏不移的看向前方,表情也是难得的凝重。
我把腰板挺直,把满脸痛狠都收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望向前方,嘴里却趁著无人看向这边而低声回答道,“没事,只是脚有点麻了。”
话音刚落,却见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著深绿色衣裳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都连忙弯腰行礼,我虽然也算幕臣家的孩子,然而却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什么高官,就算是崛尾的父亲,心里尽管尊敬也罢,但也不曾有过这种紧张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会面,不再是关系到我自己一个人,而是整个壬生浪士组!
“今天能够邀请到各位是我的荣幸,同时也希望能够见见壬生浪士组的各位,请大家暂时放下身份,轻松一点。”容保的声音不似是总司那般阴柔清灵,也不像土方那般低沉悦耳,而是介於两人之间,似是珠落玉盘或者是潺潺流水,清朗而有力,乍听之下很是舒服,“说起来,今天的比赛项目应该已经制定好了吧?读出来让我听听。”
“是的。”下面忽地有一个矮瘦的小老头走了出来,恭敬地道,“下官总共定了六场比赛,其中分别以大人你最爱的剑术比赛为多,共有四场;其次棒术表演一场;柔术比赛一场。”他把手里面的纸张手开,清了清喉咙,大声朗读,“首先开始的是剑术比赛——第一场是土方岁三与藤堂平助的对战!”
坐在我右侧的平助听到有人朗读自己的名字马上便慌了神,更何况对方是土方,更加是手足无措。我见状不禁轻拢眉毛,低斥道,“平助,给我拿点气概出来,尽全力就好!你是男人吧,啊?”
“一君……”
我狠睨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想要成为真正的武士就不能害怕这个,这不是让你去杀人,只不过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剑术比赛。”飞快地瞄了眼场的中央,只见土方已经在穿护具,差不多准备好了。我急道,“快点。”
平助深深地呼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呼出,这样的动作连续重覆了好几遍方稍微平定了慌乱的心神,缓缓地站了起来,直挺的腰板站在道场之中,身材虽然矮小的他此刻竟也有几分大将之风。
“馨,你知道平助的外号叫什么吗?”总司忽地笑了起来,看上去似乎心情相当的愉快。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见,却见总司朝我眨了眨眼,轻声道,“是叫‘魁先生’哦!也就是‘一马当先’的意思,估计是承袭了祖上的风范……哦,对了,平助的父亲是伊势津藩的藩主高猷大人的儿子。”
我愕然地看著总司,完全无法想到平助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更没想过他的来历竟然如此强大。但更让我奇怪的是平助的性格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胆小而且天真……根本跟他的外号完全不相乎。
“似乎以前在道场里面发生过什么事吧。”总司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低低地应了声,“他在进试卫馆以前也是北辰一刀流的门生,但并非好像山南先生他们那样是千叶的门人,而是现在道场的主人伊东大藏的学生!”
总司定定地看著场中土方跟平助的身影,但思绪早就已经陷入回忆之中,“平助的性格简直就是江户人的典范,洒脱又不羁。也许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我想你也看得出来,他有多注重礼仪,所以招待客人这些事一般都是由他来做的。”我想了想平助平日的态度以及脚手投足,除了我所看到的天真外,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土方,一本!”正想再问,忽然听到场中的裁判大喝大声,把我的话硬生生给打断了去。只见场中比较高挑的土方手里面的竹剑抵在平助的肩膀之上。只见平助的胸口起伏甚快,看来刚才那一架消耗了他相当多的体力。
土方虽然二十岁才进试卫馆,也许剑术不是最好的,甚至敌不过总司与我,但是他工於心计,也擅长於攻击对方之弱点,算是实战型的对手——如果在真正的战场之上遇到土方,坦率地说,那是比遇上任何一个人更加可怕!
这种对手,会把你的一切自尊以及自信都给慢慢地剥夺掉。
就算对方有命可以存活下去,然而武士的觉悟,还可能让这个人活下去吗?
抛弃了自尊的武士,便不能够称作武士。
在战场之上败阵却没有死去的武士,也不是武士。
武士道者,死之谓也!
这句话乃是《叶隐闻书》中的开宗明义,也是一句整整让我记住了十多年的话。
武士是什么?武士便是死亡的意思。
所谓的士道,就是愚蠢的活著,再愚蠢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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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戒光明寺:会津藩本阵,位於现京都市左京区黑谷町121。(官网:http://www。kurodani。jp/)
大君:指的是幕府将军。
注:关於藤堂平助的出身有异说,一说为伊势津藩藩主藤堂高猷的私生子,另一说法为津藩支藩伊势久居藩家老藤堂八座之子。藤堂的通稱「平助」是只有藤堂家功臣才能傳承的名字。另外藤堂的佩刀為上總介兼重,而他也是藤堂家的私用刀匠。由於上總介兼重這種刀不是一般浪人所能拿到的便宜刀,因此在這一點上,私生子的可能性相當高。(出自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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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什么了,赶著读书,京都地图以及金戒光明寺的位置下章再贴,其他留言再说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