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Shaw(I)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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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都曾这么思索,
    对于人生这愚昧的苦役,
    就应该像尸骸一样将它抛弃。
    然后,
    太阳的光辉就会照过来……
    ——三岛由纪夫
    最近脑子混沌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可能是药物的原因。
    我一直有服用五氟利多的习惯。
    这是学校的心理医生的建议。
    “你和阮文越经历了那场校园枪击案,校委会对你们心理健康可是重视得很啊!”
    我不记得有什么校园枪击案,消息也是从美联社报道上看来的,死了八个人,一个持枪匪徒,七个学生。
    轰动很大。
    听心理医生的意思,枪击案发生时,我也在场。
    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校医据此认为,我因为受到剧烈的刺激,大脑选择性地逃避某些事,所以才记不得。
    他给我开了一些五氟利多,还有其他有助精神恢复的药物。
    直到阮文越告诉我,那八个人全都是被我射杀的。
    在圣塔安妮塔的马场,驯马踩伤他的腿骨,我陪他在医院度过最难熬的第一夜时,他将许多事情告诉了我。
    那些无关紧要的家伙,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我本想在今天结束课程后,去陈彦林推荐的医生那里看看,可意外总与我不期而遇。
    在技术一处闲了将近半个月的功夫,那位中将终于舍得结束他的印尼之行,正式接见我。
    回到局里的第一天,他吩咐人叫我过去。
    “我听说你和阮文越关系不错?”
    我第一次进他的办公室,檀木根雕摆满了整个收藏柜,样样价值不菲。
    “将军认识阮文越?”
    “阮氏可是东南亚的望族,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业斌先生的儿子。”
    “只是同学,关系很普通。”
    我不太喜欢提起阮文越,二代公子哥总是给我不太好的印象,即便他曾经救过我。
    “是么?”他的语气饶有兴致,神色却故作不在意,“从你这段时间的通话记录上看来,似乎和阮文越最频繁,关系可并不普通啊!”
    大部分是阮文越主动联系我。
    在我去中亚学术论坛会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总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
    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那时我也因为要准备中亚交流研讨会的事由,并没有太理会他。
    动身前,他莫名其妙地来机场送行,留下句:“Shaw,我会帮你的。”
    帮我什么?
    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回国那天,这家伙不知又抽什么风,居然带着一把枪来,作为迎接我的礼物。
    美国时常发生枪击案,他希望这个礼物能保我平安。
    礼物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倒也算尽心。
    “这把枪,哪儿来的?”
    郑怀民拿出一张照片,是那把德国HKP7。
    “阮文越的,将军,”我实话实说,没必要骗他,“在美国那种地方,持枪很正常。”
    “可这是军方专用的,”他的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他怎么会有美国军方专用枪支?”
    “这您得问他,毕竟枪的原主人不是我,”将军的帽檐压得有点低,眼神飘忽难以捉摸,“而且,这把枪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哪儿去了?”
    “遗失了。”
    我没有撒谎。
    整理校舍时,我遗失了很多东西,包括这把枪。
    郑怀民似乎不太相信我这番说辞——我也不想做过多解释。
    “那真是有点可惜呢!”他不再提及关于枪的话题,“这里的一切,习惯吗?”
    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我已经在这里工作半个多月了。
    “习惯,”我站起来,稍微向他鞠一躬,“承蒙将军关照,二哥也很尽心,不胜感激。”
    他点了一根尼亚塔巴,眯起眼睛:“老范跟我说,他们刑事科学院那边法医学课程的教员一直空缺,点名要一局的首席法医去,你名气不小啊!”
    压在那张照片底下的一份文件,是教员任职书。
    范安奎,安江公安部安全五局总负责人。
    完全由不得我考虑。
    不过无所谓,在这里闲了这么久,每天按部就班打卡,实在无聊。
    “多谢抬爱,我什么时候去?”
    “明天,”那根尼亚塔巴的烟灰快掉下来了,将军却没有丝毫要掸落的意思,“工作方面,还是以局里的案子为重。”
    “是。”
    上面这番对话发生在两周前。
    刑事科学院直属安江公安部,由安全五局管辖,是公安部的人才培养基地。
    以年满十八周岁,并且有过兵役史的人员为主要招收对象。
    五年本科制,四年学业课程,一年岗位实习,毕业后可直接进入警局实习,想要转为正式编制的警员,还需通过一系列考试。
    我向教习犯罪心理学的教员提及精神欠佳的烦恼。
    他叫陈彦林,没什么背景,好像才调来不久,目前还只是编外人员。
    刑事科学院的犯罪心理学课程设置的并不多,这位陈教员大部分时间,也基本不在学校。
    警察学校的学生可不像传统大学里的,他们当中大部分已经进入社会滚了一遭,好的坏的都沾染过。
    要管理这么一群擅长惹祸的毛头小子,不轻松。
    陈彦林本人就深有体会。
    他曾经遭受过学生们的各种恶作剧,比如被设计绑在团花树上——他有恐高症。
    校内种植的团花树,每一株至少四米高,是恐高患者的噩梦。
    我不知道该用愚蠢还是真诚来形容他。
    或许,善良更贴切。
    虽然这个词通过我的口说出来,总感觉很不搭,但请注意,这个词在我这里,毫无褒义色彩。
    我脾气不太好——之前有说起过这件事。
    这导致大多数同僚认为我是个眼里没人、自高自大的家伙,可又不得不碍于将军的威严,对我礼貌有加。
    确实我眼里没人,但不是因为自高自大。
    我厌烦社会交际,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交际,都让我厌烦。
    只有刑侦科里的那几位同事,能容忍我这么一个眼里没人的讨厌鬼。
    在这所学校,从校管理人员到学生,没人敢在我面前多说一句废话。
    于他们而言,我是个自大且脾气古怪的人——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人相处。
    除了陈彦林——他像极了阮文越的翻版。
    一水的亚洲相貌,不过陈彦林的身形偏瘦弱,比阮文越更显谦卑。
    他给我推荐过一家音乐体验馆,建议我通过放松心情的方式来调节精神状况。
    我尝试过两次,没有丝毫缓解。
    我变得很健忘,经常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或是忘记东西放哪儿。
    明明大多数时候,我清楚地记得东西被收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可往往最后是在另外的地方找到。
    我怀疑自己可能得了梦游症。
    陈彦林也曾经尝试通过催眠的方式,测试我是否真的有梦游症。
    事实是,我不光没有梦游症,而且没有任何精神或心理上的问题。
    后来,陈彦林向我推荐一名心理咨询师。
    那张名片上设计得很简单,只有三个字:许中耀。
    “或许这位许医生,可以帮你找到症候的关键。”
    我本打算结束今天的课程任务后,去那位医生处看看。
    桌上的教案才收拾好,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学生,口内含糊道:“教员……有人,有人在教室楼顶,要……跳楼!”
    办公室只剩三名教员,其中一个是我。
    我十分不愿管这种狗血破事。
    另外两位教员已经跟着学生去了,作为学校教务人员,放任不管的话,好像是挺没道理。
    安江的房子建筑基本不会太高,普遍四五层,十层以上就算了不起的楼宇了。
    刑事科学院最高的一栋教学楼是图书馆,六层,再算上阳台,差不多七层。
    那个家伙就站在阳台上,双腿跨过铁栏,坐在上面。
    “他是哪个班的?”
    陈彦林仰起头,傍晚的太阳已近颓丧,阴阴的天,是要下雨的前奏。
    “像是法医班大四的……”
    我的学生?
    刑事科学院的法医学专业,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大部分学生是不会选择这个专业的。
    就读警察学院的学生,大部分憧憬的是手持警枪抓捕罪犯那种凶险、刺激同时又骄傲的成就感。
    而不是枯燥的和尸体、现场打交道。
    并且法医学的专业需要实习两年时间,一年在市医院,一年在刑侦科。
    学习周期长、工作内容毫无激情,警察学院法医学专业,理所当然成了冷门专业。
    在我任教之前,法学院甚至没有一个专门修过法医学知识的教员。
    之前那些法医学毕业的学生,恐怕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给八处打电话了吗?”我抬头看向楼上那个身形,开始飘雨了,“消防员什么时候过来?”
    公安部下设消防和搜救局,统共建立十二个管理处,八处主要负责救援救助工作。
    “已经打过电话,在来的路上。”
    安江许多道路并不宽敞,现在正值傍晚的出行高峰,恐怕很难等到消防车。
    “我去劝他。”
    陈彦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架在他的鼻梁压出浅浅的印记。
    他早该换一副眼镜了。
    眼下,鼻梁又因为紧张渗出丝丝细汗,于是,镜框更待不住了。
    “你上去能做什么?”他实在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劝劝他,别让他做傻事啊!”他说这话时,又推搡了一回镜框。
    学心理学的人,都这么容易情绪化吗?阮文越是这样,陈彦林也是这样。
    真令人费解。
    “你不是恐高吗?”
    “学生的命重要!”
    他丢下话急切切地往楼上去。
    “Shaw,现在怎么办?”
    这位仅剩的女教员已经吓傻了,征求我意见时,话语中还带着哭腔。
    “让保安处的人过来维护现场。”
    我不懂为什么女人总喜欢哭,遇到紧急情况要哭,遇到难题要哭。
    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闹哄哄的,或七嘴八舌嚼着话柄,或故作理性地提出一大堆所谓高见。
    我转身瞪了这群家伙一眼,登时安静下来。
    安保处的人赶来将好事者驱散开。
    楼上出现了陈彦林的身影。
    一个恐高症的患者,去楼顶劝慰轻生者,愚蠢得令人绝望的主意!
    陈彦林那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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