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阮文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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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握过幸福的手,
幸福的手应该是女性的手,
能够包容男性的手。
我忘记了性别,
但没忘记向幸福伸出手。
——墓草
我第一次见到Shaw是本科二年级,在克劳德教授的期中考试上。
当时,他拿着试卷进来,周围立刻响起女孩们的惊呼。
他和我一样,也长着一张亚洲面孔,却是亚裔少有的那种长相。
我要如何形容那种脸呢?
大概就是走到哪儿都会成为绝对的焦点,甚至是一张足以让人忘记种族、血统、基因的脸。
即便我是男人,也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各位,克劳德教授托我负责这次考试,时间两个小时,请上来拿一下试卷。”
他说完,似乎是为了缓和考试的紧张气氛,冲台下学生们笑了笑。
于是,女孩们的惊呼变成了狂热的喊叫。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张心理测量学的试卷,我是以怎样的心情答完的。
一副好看的面孔,总会为他人带来愉悦的正性情绪体验,并驱使其产生一定程度上的接近意愿——无关性别。
社会心理学称之为“面孔吸引力”。
我当时的心情就是如此。
他安静地坐在讲台上,低头写着些什么,时不时推一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
整个考场不算安静,他也并不十分严苛。
当交谈声有些大了,他会抬起头,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个“嘘”的动作——吵到他了。
整整两个小时,没人提前离场,我是最后一个。
“之前听克劳德教授说,他的学生考试用时都很短,两个小时基本用不完,看来这次的题目很难啊。”
交卷子时,他同我说了以上这些话。
我完全没料到他会和我讲话,“可能……可能比较难吧,至少我觉得并不容易。”
“那祝你好运。”
他说完,把卷子折叠规整,椅子收好,转身离开。
我追上去,问:“嘿,你是教授的助手吗?我从前好像没见过你。”
“不,我在医学院研修,碰巧听过克劳德教授的课。”
“医学生也要修心理学吗?”
“我修的是法医学。”
“法医学?!”声音忍不住提高几个度,我即刻意识到失礼,“抱歉,我只是看你年纪不大,没想到……”
选择法医专业的人并不多,因为这需要同时具备法学和医学的知识,加之欧美法系国家大多实行验尸官制度,对法医的专业考试极其严格。
本校的法医学就更不必说了。
四年的工科课程,五年的医学课程,以及五年的临床病理住院医实习,通过考试后,才能进入法医局正式实习。
他说在医学院研修,意味着前四年的工科课程已经修完,可他看起来,年纪比我还轻。
“年纪?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吗?”
冒昧地将话题拉到了年纪上,我觉得自己很无礼,再次道歉:“实在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探听你的私人问题,只是……”
“用不着道歉,我不觉得你冒犯我,”他发音很标准,流利自然的美式口音实在悦耳,“下次聊,再见。”
他礼貌地冲我道过别,匆匆离开。拐角处站着的几个女孩,已经等很久了。
身材火辣、穿着奔放的年轻女孩,总不免引来男人轻佻的口哨。
看到他被拦下来,我起了观戏的心思。
多数亚裔的文化教育中,并不十分重视性教育——或者说是羞于谈论性教育。
比起经过“性革命”洗礼的西方国,这些亚裔学生,总是怯懦的。
我常听身边的朋友在谈起亚裔男子时,总会嘲笑他们没有一点男人的样子,“主动示爱的女人,只有傻子才会拒绝。”
我厌烦听这些家伙讲述各自的恋爱史,似乎谁在女孩臀部盖过的章多,谁就是胜者。
如今见到Shaw被女孩们堵住,我竟期望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或是落荒而逃的模样。
然而事与愿违。
他站在女孩们面前,保持礼貌的距离,露出得体的笑容——我想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他的笑。
这一笑,围住他的女孩们忍不住捂着嘴,手指缝隙流出的惊呼,引来周遭人围观。
“抱歉,我有急事,能让我过去吗?”
虽然是征求的语气,可他的身体早就绕开,从围堵中走出来,然后转头,笑道:“谢谢。”
留下那些人傻愣愣站在原地,如同被下了蛊似的。
他的笑容很温暖,却分明令人不敢逾越。
我期待着能在学校某处,可以再次同他相遇。
能进入这所常青藤学府研修的人,几乎都是学术界的佼佼后辈。
这么说倒不是自夸,毕竟当初我考这所大学时,也历经过无数的磕磕绊绊。
四年的本科生活,我过得很辛苦——在这里,没有一个学生是轻松的。
当我临近毕业,准备好进入社会时,父亲一个电话过来,通知我:“我希望你能把硕士和博士的课程一并修完。”
父亲在我眼中,向来是高大威严的代名词。
虽然这会很吃力,可他老人家的要求,我从不敢拒绝。
我想,或许有一天父亲也能像认同Shaw那样,认同我。
在我本科三年级的那个暑假,父亲升任UN安全理事会委员,为了庆祝,全家去了那不勒斯度假。
在那里,我们遇见Shaw,我向父亲引荐了他。
在父亲升任UN前,供职于驻美外交部,那时母亲常年在家,替父亲尽孝公婆,夫妻二人能见上面的次数少得可怜。
我的父母都是典型的东南亚人。
直到爷爷奶奶过世,父亲才把母亲接到身边,然后有了我。
父亲让我以公民的身份留在这个国家,享受西方文化的熏陶教育。
只是我骨子里总还有对东南亚的憧憬——那片我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我的血液、我的基因,分明显示我是个亚洲人。
这原本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可那群讨厌的白种人,总喜欢将“gook”(注:对东南亚人的蔑称)这样的词加诸在我身上。
久而久之,我像讨厌我的国籍一样,讨厌我的基因。
我试着健身,增肌,试着让自己的身材看起来与我的欧美同学们无限接近。
事实证明,是有效果的。
不过不排除那些妄图挑衅我的人,是畏惧我的肌肉,才不敢口出恶言。
总体来说,结果是好的。
我后来才知道,Shaw的年龄,竟比我小了整整三岁,也就是说,他进这所大学时,可能都不满十七岁。
“他是天才吗?”
室友雷尔夫听到我自言自语,问:“你在说谁?”
“一个法学院的学生。”
雷尔夫家在东部经营一所巨大的马场,去年他原本计划着邀请我去做客,马场却突然出了意外。
驯马发性,将观光的游客踩伤,听说有好几个年轻人都在那场事故中送命。
好在他的父母提前买了商业险,否则很难支付得起这笔赔偿金。
做客的计划也不得不推迟。
他问我:“你说的是法学院特招进来的那个人吗?”
“特招?”
本校自建立以来保持的招生传统,四年一个名额,不必经过考试,却严苛得很。
即便四年一个名额,招不满也是常有的。
他靠着椅子,称赞:“对,校委会亲自选进来的,啧啧,真了不起啊!”
“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这个我不清楚,我又不去法学院上课,不过隐约听说是Giga出来的,所以就……你懂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全球顶尖的高智商俱乐部。
雷尔夫继续说:“听说这个家伙很奇怪,像个……怪胎。”
好扎耳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