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叹玉笛物在人已去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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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
    半轮残月和着几点疏星淡淡地染在深蓝色的天幕,漓月江的秋夜似乎总是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薄雾。
    水晶一手扶住船沿,俯下身去,右手握紧木瓢,漓月江清冽的江水被她舀上船来,右手微微倾斜,清澈如水晶的江水化作晶莹的水柱,缓缓地注入身前的木桶之中。淡绿色的粗布衣裙长至脚踝,纤细的腰间系一条淡黄色的围裙,长长的秀发松松挽起,微微侧向一边,几丝刘海随意地搭在额前,白净的脸颊被夜晚的秋风吹得微红,朴素而秀美的气质萦绕在眉宇之间,独有的美丽越是淡淡,就越是呼之欲出。
    她蹲下身来,将用过的碗筷浸入水中,开始刷洗起来。晶莹的水珠自指尖滑落,手上的动作麻利而流畅,只是她的眼底始终弥漫着几丝淡淡的忧愁,像是此刻弥漫在江上的白雾,眉尖微蹙,无声的轻叹闪动在美丽的眸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与惆怅。
    水晶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她柳眉一挑,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咬住下唇,站起身来!
    像是有一根寒冷似冰的银针猛然刺入她的后颈,一股莫名却强烈的寒气从水晶的身后袭来,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晶莹的眼眸剧烈地颤抖,眼底闪动着恐惧的微光。那股寒气似乎把她的身体牢牢地钉在原地,她下意识地将五指紧紧攥紧,冷汗却还是慢慢地浸透了她白皙的掌心。
    目光轻轻向后一瞥,那股寒气便猛然退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水晶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紧攥的五指慢慢松开,水晶凝视着掌心被冷汗浸透的红痕,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早就该知道了。自从那天阿烈在船舱里结结巴巴地向清扬解释事情的经过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叶清扬,她毕竟是天下第一的女将军,是名满天下的叶女侠啊。虽然她竭尽全力搭救了她的性命,可她早就明白,仅凭如此,是不可能让叶清扬像相信阿烈一样相信自己的。
    没错。虽然清扬并没有对水晶说些什么,可她的眼睛——那双犀利敏锐的漆黑的眼睛,一直都在她的身后,无语却死死地盯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似乎连她眉心的一丝些微的颤动都逃脱不了她那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
    同样是非同寻常的女子,自小接受灵薇训练的水晶,对清扬的想法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水晶微微苦笑。她明白,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不是为了血灵薇的利益才和阿烈与清扬走到一起。
    这是……需要时间的呀。
    水晶正在思索,一直站在船头的阿烈冲自己招了招手。水晶定定神,快步向船头走去。
    船头。
    强劲的秋风撩起阿烈的刘海,他双眉微蹙,暗红色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星芒,虽然他有心掩饰,可眼底的为难和惆怅还是瞒不过水晶美丽的眼睛,显然,他已经在这里发愁好久了。
    “什么事?”水晶真希望自己温柔的声音能够化开弥漫在阿烈眸中的白雾,如同明亮的月光一样。
    “水晶,有件事……”阿烈迟迟疑疑地说,目光有些躲躲闪闪。
    “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尽管说。”水晶轻轻微笑,如同茉莉一般清雅美丽。
    阿烈的睫毛轻轻闪了闪。他望着水晶,目光中颇有几分难言的无奈,他挠挠后脑勺,犹豫一下,随即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从衣袖中抽出一样东西,递给水晶。
    “水晶,你有所不知,我们去水云港之前,叶女侠把夏将军留在了若叶,那个——在我们即将去那里的时候——夏将军送给了清扬——恩,就是这个。”
    阿烈停顿一下,为难地挠着后脑勺,又说:“其实,我在烤清扬的衣服之前,把这个给——收起来了——所以,它并没有被烤焦。我想——我们能凑巧救起叶女侠——那个——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你不知道叶女侠——那个,和夏将军——”
    阿烈急得像冒汗,他不安分地搓着双手,说:“所以,我想夏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这个——”
    水晶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双眸闪动着异样的星芒。思索片刻,她双眉轻蹙,深深地吸了口气。
    “阿烈,现在,你就去把这个还给她。”
    阿烈惊异地瞪大眼睛。
    “不——这个——我该怎么说——万一她——”
    水晶握住阿烈的手,将手中的东西攥入他的手心,她抬起白净的下颌,直视着阿烈的眼睛,让他把接下来的话猛地咽了下去。
    她美丽的双眸中闪烁着神秘坚定的星芒,口气不容质疑:“交给我吧。”
    月上中天。
    一叶小舟静静地泊在江中,船边荡漾着淡淡的、银色的圆润波纹。
    秋月的倒影晕染在深蓝色的江心,映着船上女子颀长的侧影,皎洁的月色,宛如女子明亮犀利的眼睛。
    微凉的夜风轻轻撩起她散在耳后的碎发和白色的素袖,清扬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船头。银白色的月光顺着微微颤动的睫毛倾泻而下,洁白的脸颊细腻如瓷。
    她轻轻地低头,目光触及手心的东西,睫毛轻轻地颤抖。湖光水色在她的双眸中轻轻荡漾,眼底似乎弥漫着淡淡的晶莹,在月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璀璨如星。
    一柄绿玉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手心,修长光洁的笛身吐露柔和的光泽,七个幽深的笛孔透出清亮的微光,经过江水的浸泡,却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巧夺天工。
    “叶女侠……”
    “叫我清扬。”
    阿烈轻叹一口气,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为难的神色盈在暗红色的眸中,宛如上好的玛瑙。
    “清扬,对不起。有件事情,我瞒了你……这个东西,其实,它,没被烧掉,我只是觉得,夏……”
    “别再说了。”她打断阿烈的话头,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
    “清扬……”阿烈望着她,目光里有着隐隐的无奈。
    她转过身去,微微仰头,让银白色的月光盈满她的眼眸,掩盖住她眼底真实的神情。
    “对不起,阿烈。”她轻声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清扬攥紧右手的五指,想要让玉笛的凉意透过手心,然而透过她的掌心漫上心头的,却是一股淡淡的暖意,像是他第一次将它放在她的掌心,弥漫在她冰凉的心底,传透过她如烟般的记忆……
    身为龙威卫的将领,可以不知道当朝天子是谁,但一定会知道他的名字。他是龙威卫组建以来最年轻的将军,子承父业,年轻有为,武艺超群,纵然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她,虽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也不得不对他萌生出淡淡的敬意。
    所以,当那一纸通缉令发到龙威卫,全营的将士们几乎都炸了锅。原本在内卫府的李谦非被调来补夏然的缺,居然遭到了以贺子建为首的夏然所有老部下的反对,她好不容易将骚乱平息下去,柳烟清心苑发生的事情再一次让夏然成了全营将士们谈论的焦点。此事甚至惊动了圣上。没过多久,她和谦非顶替贺子建去往柳烟,却在清心苑发现了一系列的疑点,于是他们从柳烟追到花泉,不单单为把夏然捉拿归案,更重要的是让这些案子真相大白。
    她当然记得,当她半夜潜入花泉宾驿,却不慎落入天韵的陷阱,他立在红色的帏帘后面,清越孤傲的眉宇,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满是歉疚地凝视着狼狈的她,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尴尬:“叶将军,卑职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当然记得,当晚在漓月江的客船上,她慢慢地饮干杯中的茶,举起右手,说出那句“这不是你留的吗?”时,他漆黑的眼神透出的那股愤怒、无奈,和那一星淡如云烟却直刺人心的悲哀。
    她当然记得,漓星江上的那个清晨,她说她相信他的时候,他眸中闪动着的欣慰与感动,连清瘦的剪影似乎都褪去了那丝淡淡的冷峻,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居然夹杂着淡淡的温柔。
    她当然记得,明园码头那个红霞漫天的傍晚,她刚要辞行又被他叫回身来,那双望向她的漆黑双眸中有着隐隐的担忧和关切,她微笑着将他的心思揭开,从他垂下的睫毛中感受一种浅浅的温暖。
    她当然记得,柳烟娟翠堂那个漆黑的月夜,被缚在木柱上的她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他突然破门而入,半跪着替她松开绳索,温热的指尖滑过她麻木的手腕,他虽然低着头,可她分明能感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波,是丝丝缕缕的复杂和关切。
    她当然记得,当那个美丽绝伦的女子流着泪站在她的面前,他为难地回眸望她,她轻轻颔首,于是他手中的刀便毫不犹豫地落在地上,只有她才能听到他轻叹中流露出的自责与无奈。
    她当然记得,苏云朵冒死搭救他们的那个夜晚,他从尴尬的她手中接过生锈的铁条,轻轻地说的那句:“其实……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的。”
    她当然记得,在那个弥漫着鲜血与泪水的柳烟码头,一向坚强的她扶住身受重伤的他,被惨烈的战局打击得几乎濒临放弃,那个渺远而又熟悉的声音唤回她几乎飘散的灵魂,让她有勇气在强于自己数十倍的敌人面前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叶清扬,我不用你帮我,你现在就离开,马上离开!!”
    “我不!”她的声音倔强地传出来,“你说过,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的……我一定能打赢,救你们出去!!”
    清扬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攥入冰凉的手心。
    还有……还有它……
    他应该明白,纵然是生死关头,她也绝对不会去吹响它。
    因为,她是叶清扬。给予他人温暖和庇护是她的天职,只允许他人因她而生,不允许他人为她而死。
    而他,也是一样的吧。虽然仅仅只有几个月的相识,可是仅凭他的一双眼睛,她早已完完全全地了解了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把这柄笛子送给她,不是他的未婚妻欧阳天韵,不是他唯一的亲人夏老夫人,而单单把它,送给一个仅仅相识几个月的、与他之前毫无瓜葛的叶清扬?
    也许……也许……
    可现在,他究竟在哪里啊?清扬不愿相信阿烈所说的话语,可她无法欺骗自己,夏然这一次,恐怕真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虎口脱险了。
    想到这里,清扬的心底不禁有些微微的刺痛。
    其实,就是自己,又何尝幸运呢?
    如果按照前几天阿烈结结巴巴地向她讲述的事情经过分析,她是在水云港上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大的当。她真正需要追查的交易马上就要在翡翠进行,她应该在最快的时间里赶往翡翠,动用翡翠的龙威卫分营兵力借阻止交易打开血灵薇的缺口,虽然是将功赎罪,但也为时不晚。
    可是,她现在无法相信,那个用银针救过她的命的,曾经的灵薇女子,苏水晶。
    她可以看得出,阿烈现在,与其说是完全相信了水晶,倒不如说是完全被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所迷惑。虽然水晶的经历已经是顺理成章天衣无缝,但她知道,一旦苏云朵根本就不是水晶所谓的亲生妹妹,仅仅是一个被血灵薇所利用的无辜女孩,苏水晶所有的经历就可以被通通推翻,她搭救阿烈搭救自己的目的,也许并不是为了替自己的妹妹复仇,而是为了在翡翠上演一场陆地版的水云港大捷而已。
    可她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啊。清扬明白,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反抗。别说阿烈的天平会向苏水晶倾斜,连自己的生命都完全被攥在苏水晶的手里。现在的她还需要每天服药,水晶想要取她的性命,几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夏然。夏然。
    夜风撩起清扬额前的碎发,她轻轻咬住苍白失血的下唇,微微抬头,长长的睫毛上,闪动着隐隐约约的、晶莹璀璨的泪光。
    我该怎么办呢?清扬在心底默默地念着,竭力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该怎么办呢……
    “很难过是吗?”
    清扬一惊,急忙用手背拂去睫毛上薄薄的泪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眼神不由得一凛,随即慢慢地站起身来。
    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水晶。她在离清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长长的黑发随风轻扬,柳眉如烟,朱唇似绛,水晶静静地注视着她,晶莹的眸子璀璨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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