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晃得人眼花，皇崇宸缓缓吐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头疼。
    “皇公子看累了吗？”松月亭坐在他的对面，一边快速地翻阅着手边的素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是有些倦了。”皇崇宸并不否认，下人呈上来的消息，五花八门，杂乱无章，不看厌烦实在很难。不过，其中也有别的因素在里面，消息半真半假，或轻或重，完全没有经过筛选。
    “平日里殿下看的，也是这些吗？”皇崇宸知道松月亭在刁难自己，不过现在他拿松月亭无能为力，也只能够点到即止地问上一句。
    “自然不是。”松月亭不动声色地道，“殿下自幼习的是帝王之道，自然不必在小处用心。这些小事，自然是由我等代劳了。”
    “在下想去看看殿下的病可好些了，松先生可愿一同前往？”皇崇宸也不追问，起身离座。
    自从上个月宫家灭门的惨讯和岳清在边疆负伤的消息先后传来，神无羽便一病不起，红袖楼的事，都交付给松月亭打理，而紫缡则随身伺候。松月亭猜测是神无羽因为担忧岳清的伤势才会如此，也不愿逼迫，任她安心养病，只是日日将岳清伤势逐渐好转的情况报给她听，好让她安心。但皇崇宸看她的症状，倒有些像服了“挽韶颜”的样子，却也不肯说破。
    挽韶颜虽是奇药，但是，他从来没有见人服用过，自己也是偶然得到一颗，查了古书才知道它的功用。若是“挽韶颜”不若书上记载般神奇，抑或者虽然能够让人恢复容颜，但是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副作用，导致神无羽意外身亡，那献药给她的人自然逃脱不了干系。
    他想得颇为周到，只是，他不知道，既然他能够想到药可能有异，神无羽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松月亭婉言谢绝，“公子还是先行一步吧。”
    皇崇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殿下病重，松先生至今未曾探过，难道不怕殿下疑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松月亭淡然答道，“主上若是疑我，我也活不到今日。”
    言罢，他抬头看了皇崇宸一眼，眼中皆是淡淡的嘲讽之意。离间，这种拙劣的把戏就不必在他面前演了吧？
    主上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因此而疑心自己？更何况，主上最近大概除了岳清之外，谁都不想见吧？他又何必如皇崇宸一般，自讨无趣呢？
    皇崇宸笑笑，松月亭对于神无羽还真是信任，可他不相信。“如果有一天你对她造成了威胁，你猜她会不会杀了你？”答案是肯定的，没有一个君主，圣明到会允许一个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的人存在，哪怕他再忠心。
    “我不会对主上造成威胁。”松月亭肯定地回答，他很清楚这一点，他自己虽然才华出众，可是，却只是宰相之才，而无帝王之能。做大臣，只要有才华，能够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可是，若要做帝王，不需要自己多么能干，但是，却必须能够用人。
    “既然要做大事，又何必瞻前顾后？”一个清泠泠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松月亭和皇崇宸转头看去，却是一个银面墨衣的女子，怀抱着一个暖炉，俏生生地立在门口。她穿着宽大的墨裳，腰间系着一根白玉带，显得腰身细软，宛如扶柳一般。
    美如天下。
    “若是凡是瞻前顾后，又怎么能够成大业？”神无羽缓缓行了进来，她大病初愈，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有着王者之风。
    “主上病了一场，精神反而比从前好多了。”松月亭迎了上去，“是否有什么喜事呢？”
    “去了一块心病罢了。”银面之下，神无羽含笑道，转头看向皇崇宸，“皇公子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可有什么收获吗？”她既然敢让皇崇宸插手红袖楼中的事务，就不会害怕皇崇宸暗中捣鬼。
    方才松月亭没有说错，她若是敢用一个人，就不会疑他，可是她若是开始疑一个人，那么无论那个人对她多么重要，她都容不下那个人。
    皇崇宸沉默了一会儿，为了神无羽的平静而有些不安，“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自己的分寸。红袖楼的人，无论上下都对殿下很忠诚。在殿下在的时候，只怕我一直都是个傀儡。”对于他而言，安安分分地当个傀儡是件很痛苦的事，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别无选择。
    “皇公子想想十年之后，大概就会高兴一点。”神无羽道，“本宫死去之后，皇公子便是名言正顺的继承人，不是吗？”
    “殿下已经决定了吗？”松月亭问道，隐隐叹息，他依然不赞同神无羽认为皇崇宸会是个明君的看法。在他看来，皇崇宸除了是商家血脉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皇崇宸怔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松月亭，神无羽竟然对他这般信任，连“挽韶颜”的事都告诉了他？是他太过低估松月亭在神无羽心中的地位吗？可是，依照眉妩的说法，紫缡和岳清才是陪伴宫挽衣长大的人，不是吗？
    “若是松先生不知道的话，只怕皇公子十年之后就要为本宫陪葬了。”神无羽看着他，声音很是轻快，甚至还隐隐带了些愉悦。“不过，皇公子的药的确很是不错。”
    皇崇宸看着她，突然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是他太看轻了她，以为她不过是个沉溺于过往的复仇者，一个疯狂地贪恋着自己美貌的女人。可是，他现在才明白，仇恨没有烧毁她的理智，她的容貌，也不能够为她增添一丝风采。
    这个女人，天生就该是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她不是如同其余女子一般，有母仪天下之风，因为皇后再怎么出众，都只能够屈居于后宫之中，依附于自己的夫君，可是，神无羽却是那种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的
    人。
    “再换一次药，岳将军的伤口就会完全复原了，只是右臂还不能用力，还要养上几个月。”将换下的血布收了起来，大夫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以岳清的伤势，能够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他不知道，在战场上的时候，岳清已经尽力将伤势减到最轻的地步。
    “几个月？”吴观皱眉道，“那岂不是赶不上决战了？”
    “多谢大夫了。”英俊的偏将点头致谢，并不因为他的话而忧虑，毕竟，对于自己的伤势，他比谁都清楚。“吴将军不必忧虑，岳清到时定会出战！”
    垂垂老矣的大夫叹了口气，从营帐内退了出去。他的工作只是医治伤员，至于伤者听不听他的，就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了。他知道得很清楚，在军中的人，能够好好养伤，不留下什么后遗症，真的很难很难。
    吴观看着他，“我真是想不通，以你的身手，本来是不会负伤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听说，是为了救你手下的一个小兵，你是在收买人心吗？”
    “是也不是。”岳清淡然答道，“真正的忠心不是可以收买来的，要用自己的心去换。”若单是为了自己，他是不会折回敌阵的，可是，她要护国军的军权，所以，他必须尽快让军中将士臣服，而最好的交情，是在战场之上以命换命得来的。所以，他是真的受伤，也是真的伤重，没有丝毫的夸张。
    “你倒是清楚。”吴观抬手在他的肩上一按，“今天晚上摆酒席，来不来？”
    “将军的宴席，怎么敢不来？”岳清笑道，做杀手的时候，他习惯了把自己隐藏起来，可是，在护国军中，他却必须要学会豪爽，才可能得到这批武将的好感。“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好酒？”
    “当然有！”吴观道，突然暧昧地笑笑，“不仅有好酒，还有宁王新送来的绝色美人。那张脸，那副身段，活脱脱就是一个天生的狐狸精！”
    宁王？岳清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剑眉，口中却是笑道，“那将军可就有艳福了。不过既然是佳人，又何必摆出来让我们眼红呢？看得见摸不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吴观哈哈一笑，显然对他的奉承颇为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