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遇恩泽寒潭获救 释前嫌迷雾迭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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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绵的烟笼山上升腾起迷雾,在夕阳下那迷雾便成了橙色。它如梦幻般横亘在这茫茫大地上。多日来,无一人经过这里,因为听说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杀戮。于是,神秘的烟笼山在雾起雾散中安静地承受着自然的恩惠。西面的断泠崖冷森骇人,在亲眼目睹了两人跳崖的壮举后,又在无声地等待着新的挑战者。
    这万丈的断泠崖之下是什么呢?至今亦是个谜。
    夕阳透过窗户射入屋内,照在了榻上男子虚弱的脸上。在柔和的光照下,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茅草结成的屋顶,灰暗的四壁,粗木拼成的床榻。
    这是什么地方?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经随她跳崖,此刻应该是在天堂吧,毕竟这一生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是,天堂竟是这样的吗?
    他吃力地起身,顿时觉得浑身酸痛,精疲力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了。
    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个年过中旬的妇人。见榻上之人已经苏醒,便道:“你醒啦。”她把手中的一堆木柴安放到墙角。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我还活着吗?...还有一位姑娘呢?她怎么样了?”裕枫一连问了许多问题。
    蹲在墙角理柴的妇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早知道你是个这么麻烦的人,我便让你溺死在寒潭了。”
    “我还活着?你救了我?”裕枫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是活人,难不成还是鬼了。”妇人没好气地说道。紧接着又嘀咕了句:“好心救了你,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裕枫被他这一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极不自然地说:“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婆婆?我有那么老么?”妇人回身朝着裕枫瞪了一眼。
    “哦,错,错,错,是大姐。大姐。”裕枫连连改口。“大姐这么漂亮,又年轻,必是遗世佳人。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打这之前,他就没这么地讨好一个人,自己听着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不过,这招还真管用,眼见得那妇人的脸色渐渐温和起来了,不复刚才的阴沉。于是,他又乘机问道:“大姐,有没有见到一位穿紫衣的姑娘?”
    “姑娘?你是说和你一起跌入寒潭的姑娘?”
    “是,是,就是她。她在哪里?她还好吗?”裕枫急切地看着那妇人。
    “她就在隔壁。和你一样,一直昏迷着,不过你早了她一步醒来。怎么,她是你喜欢的人吗?”
    “那就好。她还活着,我就放心了。”裕枫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支着虚弱的身子下榻。“我去看看她。”说着,他便向外走。
    “这么快就不耐烦了?”妇人依旧忙着手中的活,丝毫没有表现出要替裕枫引路的打算。
    隔壁的布置几乎是一模一样。床榻上的女子还在沉沉的昏迷之中,双眼紧紧地合着,静谧如夜间的百合。幽静的脸上还残留着跳崖前的绝望。绝望到可以从容、安静地选择死亡。可是,如果,她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世上,她会接受这新的开始吗?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他又想起她跳崖时的神情,她是有故事的,他可以断定。可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定要醒来。我要告诉你。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不在乎你的出身,是杀手也好,是名门闺秀也好,都不重要。我不知道你在玉汀湖有着怎样的往事,我只知道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你,第一次在内心产生了一种青涩的情感。我没有后悔,一直都没有啊。”裕枫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只要他用力,她就可以醒过来,就可以听到他的话。
    这时,妇人手中端着饭菜,站到了门口。在她看到眼前一幕时,她微微一怔。仿佛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被触动了。他呆立在那,许久方进门。
    “你很久没吃东西了。这里只有一些粗茶淡饭,你就将就些吧。”妇人把饭菜放置在桌上,她的语气显然温和了许多。
    “大姐,麻烦你了。”裕枫理了理情绪。他说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要不是她的相救,他和平薏柠早就成了孤山亡魂了。所以,虽然饭显粗糙,菜是野菜,但他真的已很满足。
    “小兄弟,我看你和那姑娘感情不错,为何如此想不开啊?”妇人不解地问道。
    裕枫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表情深沉起来。“世间人心险恶,求死又岂是我所愿。可是,有些时候,死亡却是最好的选择。她求死是因为在那样的世界里她无法再活下去,无法再面对身边的一切.....而我只是不想让她一个人走。”
    妇人的眼圈红红的。半晌,她开口道:“没想到你如此重情重义。假如当初他也能有这份心,我如何会把自己束缚于此。”
    “大姐,你是因何而定居于此的?”
    妇人深深地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夜。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姓宁,单名一个‘曦’字。十七岁那年嫁给楚风行,一个对我发誓说要爱我一辈子的男人。成婚以后,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日子虽清苦些,可也生活得和和美美。后来,迫于生计,风行离开了沫州,凭着一身武功在京城里当了一名捕快。他办事谨慎,心思缜密,曾侦破数桩奇案,一时名噪京城。可巧,捕快的统领膝下有一女,唤做彩璃,在一次去府衙探望父亲的时候,竟看上了风行。当时,京城之中无人知道他已是一个有妻室的人。统领一向视女而如掌上明珠,又加上他对楚风行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便与风行议起了婚嫁之事。楚风行为了保住他的位置,或许更是为了高升,他竟答应与彩璃成婚。他俩成婚后,楚风行还是照旧定期把一些财物送回家,因此我并不知道他与彩璃的事,以为他一心在为家而奔波。直到两年后,我左顾右盼不见他回来,于是便离家上京去寻他。当我在繁华的街道上看到他拥着那个女人爱护有加的时候,我便发了疯一样的扯住他,我要他解释。他任由我捶打,只是他始终护着那个女人。终于,那个女人也忍受不住了。她问他,我是谁。他说,清清楚楚地说,我是一个受了刺激而发了疯的女人。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不争。我想,我是真的疯了。事后,他找到我,说想把一切和我说清楚。”那妇人突然停了下来。微缩的瞳孔里分明闪动着泪光。
    “他怎么说?”裕枫追问道。
    妇人收了收神,极力遏制住泪水,接着道:“他对我说对不起,他说他身不由己,但是如果给他再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做。他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些改变的话,他希望不曾遇到我。我终于明白我们之间的爱是薄弱的。小小的风浪便能让它破了,碎了,散在风里。在回沫州的途中,我登上了烟笼山。当时觉得心中再没有什么牵挂,亦无丝毫可恋,便动了绝生的念头。不想,上天竟不让我就此离世。那日跳崖后落入了寒潭之中。虽留下命来,可由于在寒潭之中呆的时间过长,结果落下了寒疾。算来,定居于此也有二十年了。”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难道你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这里清幽僻静,几乎是与世隔绝,有什么不好?再说,即便想离开,这万丈高崖又如何上得去?”
    裕枫沉默不语。他回身看了看榻上静卧的女子,神色担忧起来。
    夜色深沉。夜空里的星星月亮显得更加邈远了。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静得仿佛都能听到人的心跳了。
    “阿尘哥哥,等等我......”小女孩在不停地跑向自己,可是怎么跑也追不上来,而自己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终于,她跌了一跤,好委屈的脸。想去扶她,可是双脚仿佛灌了铅一般重,完全抬不起来,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十年来,每一夜都做着如此的梦。他甚至不知道“阿尘哥哥”究竟是谁。可是,在梦里,自己却被唤了十年的“阿尘哥哥”。当平薏柠唤出那一声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注视着她幽静的脸,轻声道:“醒来啊,告诉我你的阿沉哥哥,告诉我你是谁,我是谁......”
    榻上纤细白皙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双唇轻轻地嚅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他附耳细听,“阿...沉...哥...哥...”断断续续,又是那个称呼。
    “柠儿,醒醒!”他摇动着她纤弱的身体。
    仿佛是被人从梦中拉回一般,她的双眼霍地睁开,但是眼前却是一阵迷糊。一幅幅悲痛的画面如闪电一般频频地从她眼前掠过。她的眼眸在瑟缩着,全身紧绷住。琴姑、绝音、细儿,她们都蒙着脸,看不清她们。她在发抖,在害怕......
    裕枫在兴奋的同时也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之处。她还在那场噩梦中。“柠儿,柠儿。”他连唤了几声,他的手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着。
    一双手。又是幻觉吗?她又看到了一个面目俊秀的男子,是裕枫。是幻觉啊。他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呢,他怎么还会和杀手在一起呢。她将手轻抬,想要起身。可是,刹那间,她触到了他的手,实实在在的手,温热的,质感的,她的手蓦地停在半空。只感觉到那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然后便是清朗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柠儿,终于清醒了么?”她回过神来,不由得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怎么会没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语气生疏起来。
    “你应该问我们怎么会没死?”他玩笑道。
    “我们?我的生死与你何干?”她微弱的声音里透着责怪,仿佛早和他划清了界限。
    “你生气了。其实,你一日你跳崖后,我是紧随你而去的。你该不会认为我抛弃了你吧!”裕枫故意地表现出一副满脸委屈的模样。
    平薏柠暗窥了他一眼,微怒道:“你何曾拥有过我,我怎会被你抛弃?”
    “小姐,别动怒。在下不过一时说错了话,还请莫见怪。”此刻,他又恭谨起来,双手拱了拱。他接着道:“你我掉下悬崖,幸而落入寒潭之中,又得人相救,因此大难不死。”
    平薏柠低头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你为什么也跟着跳崖?”她的眼神依然落在被褥上,并未移向他。
    夜风掀动着薄薄的窗纸,不论处在这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能感觉到这深秋的薄凉。
    榻上的人禁不住把被子上移了一些。
    裕枫的眼眸中有一丝抹不去的忧伤。“你以为我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吗?”他的声音是低沉的。
    是我错怪了他?她动摇了。那样强烈的情感。是我错怪了他啊。她冰凉的心一丝丝温暖起来,眼神也变得柔软了。“对不起。”她想不到其他的语言,此刻只有这三个字。
    似乎感觉到了榻上之人的柔情,他的心情渐渐舒朗起来。抬头间,两人四目对视,说不尽的缱绻。突然,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担忧。终于,他谨慎地开口:“其实,我还想从你那里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
    裕枫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的那个‘阿尘哥哥’是谁?”他留心着她的表情变化。
    “你?”她怀疑地盯着他。他是不是在意她心中有另外一个人?她暗暗揣测。也许应该告诉他了。她不能再向他隐瞒什么了。“阿尘哥哥”毕竟只是一断永远无法企及的回忆,也许把它说出来会让自己得到一点解脱。“‘阿尘哥哥’是琴姑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可是,自从我家遭遇不幸后,阿尘哥哥就失踪了。也许他早已不在人世。这么多年来,我努力地用报仇麻痹自己,可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我与他在野地里追赶玩耍的情景。”
    “追赶?是不是追着追着便摔了一跤?是不是一边追一边喊‘阿尘哥哥等等我’?”裕枫不由得身子僵硬起来,平薏柠所描述的与自己的梦境竟很是相似。
    “你怎么知道?”她惊诧地望着他。
    “因为......因为十多年来,在我的梦中不停地出现着这样的情景。”他顿了顿,又道:“你确定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平薏柠细细地回想了一番,便道:“以前曾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他也不会不要我,不要他的娘亲。可是,在不久前的花灯晚会上,我却怀疑他也许还活着。”花灯晚会的情景又一幕幕地呈现在眼前。她第一次看到裕枫也是在那里。
    “花灯晚会?为什么?难道你看到了他?”
    “那倒不曾。只是那晚在寂芷楼的茶室中,有一自称是‘香桂先生’的人出了一道填联的题。桂花是我和阿尘哥哥的定情之物,那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位‘香桂先生’便是阿尘哥哥。”
    平薏柠的一席话像闪电般击中了裕枫。惊讶、喜悦、害怕、彷徨在他的脸上不停地变换着。他喃喃而语:“清灵湖水清灵魂,紫晶璧人紫晶怨。”
    平薏柠惊住,急切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就是那个‘香桂先生’。当初出此题是为了寻找玉汀湖畔见到的那个紫衣女子。而‘香桂’二字是我随意取之。”
    “你究竟是谁?你和阿尘哥哥.....”平薏柠十分迷惘,顿时,那两人仿佛融为了一体。
    “我也不知道。师傅说我十岁那年被他收养,至于十岁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裕枫’这个名字也很可能不是我的本名。所以,当我听到你喊出‘阿尘哥哥’的时候,我很惊讶,没想到梦里的那个名字竟出现在现实中。我甚至怀疑你便是我梦里的那个女孩,我们也许很久以前便已经相识了。”
    “枫,我好高兴,我可能就快拥有我的‘阿尘哥哥’了。可是,我也好害怕。假如你真的是我的阿尘哥哥,那么我还必须面对琴姑,甚至是绝音、细儿,不,是绝纤。如果师傅知道师姐存心害我,她不会放过师姐的。事实上,没有我,也许她们都会过得很好。”她的眉头紧皱,双眉近乎纠缠在一起了。
    裕枫的心情也是乱作一团,突然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谜一般。不过,他不想让她再添烦恼,便努力平复心情。柔声道:“放心吧,一切都会解决的。我答应你,等我们出去弄清我的身世后,我们便找个僻静的处所,远离一切是非。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回到这里来,和宁姐做个伴。”
    “宁姐?是谁啊?”
    “我们的救命恩人哪。不过,我看她的年纪,应该适合做姑姑、阿姨之类的。不过,为了不至于把事情搞得太糟糕,还是称她大姐吧。白天,我失口叫了声‘婆婆’,差点没让她训死。”平薏柠被他逗得咯咯地笑起来,苍白的脸竟一点一点地红润起来。看着笑靥如花的她,裕枫的心也渐渐轻快起来。
    清晨,微弱的太阳光浅浅地洒在了潭边的沙地上,疏疏朗朗。晨风从遥远的天际拂来,吹在脸上,微微地疼痛着,但却分外清爽。风牵动着她的衣角,细长的身影倒映在幽静的潭面上,显得那样单薄。她仰起素净的脸,向着断崖的方向望去。在视线中,它不断地向上延伸着,不见尽头。她清澈的眼眸中闪过淡淡的喜悦。
    低头之际,身后轻舞着月白长衫。不用回头,也可以知道是谁。
    “怎么这么早便起身?”温柔的话语在风中轻轻传递。
    “许久没有看到日出了。只是想出来看看。”她又看向了日出的方向,浅淡的近乎无力的红色,但是却昭示着新的开始。
    “这儿风大,小心着凉。”说着,他把一件深黑色的长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转过身子,侧对着他。半晌,她低喃:“枫,你放得下你的师傅,你的师兄弟,还有......你的师妹吗?”
    他轻轻地揽住她,安抚着她微微抖动的身子,低声而语:“不是说过吗?要重新开始的。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啊,你还在担心吗?”
    她静静地倚住他,瞬间停止了思绪。
    “原来你俩在这里。我差点以为你们又出什么事了呢。”宁大姐远远地便招呼起来。平薏柠回头看去,只见那妇人身着粗布麻衣,一张脸布满沧桑,但眼睛却炯炯有神。“宁姐,你好。”平薏柠很恭谨地向她问好。
    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礼貌的问好,宁姐显得拘谨起来,十分客气地回道:“姑娘,早啊。”
    “宁姐,不要这么见外。我叫裕枫,她叫平薏柠。称呼我们的名讳便可以了。”裕枫插了句。
    “行。反正今后咱们也算是邻居了。”宁姐爽朗地笑了起来。
    “宁姐,这里没有出口吗?”裕枫突然问道。
    “出口?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也没发现出口,我想应该没有吧。不过,对我而言,有没有都不重要。”她顿了顿,又道:“你们想要离开吗?”
    裕枫沉默片刻,终于笑言:“当然不会,这里很好。”
    “好了,不管想不想离开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随我回去吃早餐。这可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们提供食物了,以后我要一心一意地照顾小白了。”宁姐催促道。
    “小白?谁呀?”裕枫追问道。
    “小白是陪伴我的一只兔子。它很可爱,很听话。”宁姐满脸是得意的神情。
    “我还以为谁呢?一只兔子。”裕枫作晕倒状。
    平薏柠歪着头瞅住眼前这两个活泼的人儿。看来,以后的生活会很精彩呢!她心想。
    鲜活的太阳一跃而出,万丈光芒洒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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