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就相信他，是不是？”
    他说：“你就不信我，是不是？”
    我说：“师兄你别乱想，我没有不信你。只是……真相只有证据才能证明。”
    他阴阳怪气地重复道：“是啊…真相只有证据才能证明。”
    你听听，这口气多么不对。
    “师兄…我只是想着一定要找到当日的那位白衣人，并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我皱皱
    眉，再一次强调道。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里不稳定的神色却仿佛在告诉我：他是分明没把我的解释当回
    事的。
    分明的不信任。
    原来我们之间，竟也已经这样了……
    陡陡峭壁，深深沟壑。
    长久横亘着的阻隔。
    你说你要天梯石栈相通连？那只能是梦里说的梦话。
    难道你有亲眼看见过鹊鸟搭成彩虹桥吗？
    叹了口气，我背起包袱就走。
    走了几步，后面却还是，依旧的，没有声音。
    安静得能够清晰听见：我的靴子在慢慢地把花枝踏弯……沙沙，沙沙……
    我蓦地回头。
    “你还不跟上来！”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随后又，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变成茫然。
    我说：“你不急着证明你的清白，我还着急呢。”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妈的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低声骂叨了句，“那我可就走了啊。”我说。
    “萧陵……”
    “干什么？”
    “萧陵……”
    “到底要干什么啊。”
    “萧陵……”
    我接下他的拳头，稳稳地抱住他扑过来的身子。
    他推了我一把：“臭小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看着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别扭地拧开了头，神色微滞：“喂，我可不是原谅你了。”
    我继续轻轻地笑着。
    雨过之后的风很凉，很凉，扑在脸上却是柔柔的湿意。
    “走吧，西北香山的莲云涧。我想我们的速度恐怕得快一些，不然每天忍受毒发之痛的大师
    兄可要怨恨我们了呢。”
    一路骑马飞奔，我从来没有骑得这样快过。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闭关刚刚出来，身上的衣服有着不可忍受的臭骚味。
    挠了挠蓬乱成一团一团的头发，在泥泞颠陡的山林之间快步走着。
    有一匹马箭速地与我擦身而过，然而以我的眼力，却还甚至来不及看清马上之人的相貌，就
    只能见着一个快要远去的背影——他的一头青丝在身后打散开来，猎猎织锦，如蹁如舞。
    映着斜阳，凌风而驰。
    那个人骑得这样快，就好像风是他的脚步，云是他的衣裳，天地是个任凭驰骋的地方。
    从那之后，我开始学习骑马，以为这样就是潇洒。
    而今天我才终于是知道了，原来骑马的速度不是因为风，更不是因为云。而是因为有一颗怎
    么也不能平定安静下来的心脏，在左胸腔里急促地跳动。
    因为不安，因为担心，因为忧虑，所以只能用力挥动着鞭子，努力要把一切都甩到身后的空
    气里去。
    我没有二师兄的那种细腻思维，也没有江雨寒的财富权力，更没有梅弄影的绝世武功。
    所以很多问题我想不明白，也没有办法把它弄明白。
    小林子策马跟在我的后面，鞭子抽得也是极快的，好几次我回过头去望着他，却还是什么话
    也没有对他说。
    这一路上，他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总是保持着安安静静，柔柔顺顺的眉目，可是手中鞭子
    却一下一下，重重和胯下马的肌肤一起制造出响亮的抽打声。
    马儿因痛嘶鸣，四只蹄子跑得飞快。
    于是我知道他还是没能够把失去武功的打击给放下来。
    所以我也无法和他讨论自己心中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猜测。
    有些事情，一个人想，也就够了。因为决定往往只有一个。
    我决定先到莲云涧。
    无论如何，我相信我的二师兄。
    我想相信我的二师兄。
    我想证明，二师兄是可以让我永远相信着的，可以让我永远依靠着的人。
    路上抓了只凫子，剖膛填了料，在火上烤的喷香喷香。
    把它撕成两半，分别用油纸包了，一半给小林子，一半自己揣着。
    然后又继续赶路。
    风尘仆仆地站在山脚下的时候，我看着小林子，他也看着我，我们脸上都是有些惊疑不定。
    近半个月的路程居然被我们八天赶完。
    小林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错愕地向他看去。
    他指着我的脸，在我茫然不知所指之间，忽然低下头，嘴角一弯，捧腹笑了起来。
    浓浓的眉毛一扬，一扬，以极不自然的方式抽动着。
    我愣住。
    随后佯做恼怒地板起脸：“老子怎么了，你笑什么笑？”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捧腹低了下去。
    “你的脸……你的脸……”他呵呵地笑着，声音古怪。
    我微微侧头盯着他。
    他把剑拔出来，递给我：“自己看看吧。”
    一泓锃亮的银光中，倒映出来的脸庞有些苍白，有些憔悴。
    “去，你自己不也是这样？”我揉了一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到哪里去
    啊，不一样都是脏鬼？”
    那时我们互相捶打着，捧腹大笑。
    下山以来，各种各样的事情继踵蹈至。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不曾这样开怀过。
    我也已经不记得，这一次开怀我究竟笑了多久。
    山下的花一簇簇拥着，绽得很艳，开得很美，闻着很香。
    后来的后来，我曾经这样想过。
    如果当时，时间能够在那一刻停滞，是不是我就可以带着这一刻的欢愉一直到永远？
    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每每想起此时心里就会泛上来的隐痛？
    是不是，就可以逃避开那些残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