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流卷 第六章 九派流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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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九派流雪
白甲兵士将巴图押解帆上,景霄两人对望一眼,均然开心一笑。小脱鳄怕水,咴儿咴儿原地打转,不肯登帆。古梁阳好哄歹哄,费了一把子劲,方才拖它上去。云珊珊从始伴他左右,来到帆上,两人挨着,并膝而作。她伴的欢喜,古梁阳心里却想:“水脑子,自找欺负,可别怪我。”云冠原想与云珊珊亲热一会,没的落空,心生妒忌,剜了眼古梁阳,暗骂一声“小混蛋”。却听云珊珊问道:“小叔叔,江红哥哥好么?”云冠道:“小帅爷现今可是威风八面,虎贲军里的第一号人物,小娃娃们都听他的。嗯……你在外的这些日子,他很是挂念你,几乎天天都要找到论剑阁问我:‘珊珊,咋还不回来啊?’。”云珊珊听着十分开心。古梁阳不知他们所言何人,便问:“谁是小帅爷?”云冠懒得搭理他,是以置若罔闻。却听云景笑道:“和你一样,也是个小英雄。”古梁阳红着脸道:“他有什么英雄的?”云景道:“你听说过我朝盖世虎臣岳飞岳帅么?”古梁阳应了声,道:“不就妈妈背后写字的那人么?”云珊珊“哧”一声笑,道:“是用针刻字,不是写的。”古梁阳白了她一眼,低骂道:“我是口误,要你多嘴?”云景笑笑道:“岳母所刻为何?”古梁阳道:“是‘精忠报国’。”云景叹道:“岳帅一生践行四字,不辞辛劳,忠勇为国,堪为后世表率。小帅爷是他的后人,名字江红便是取自他的壮志豪歌《满江红》。”言及岳飞《满江红》,不由满怀追仰,歌诵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一副身心沉浸其中,朗朗华音,气盖山河,激荡众人心神,仿佛时空倒行,光阴逆转,他与岳飞一道征战沙场,并肩斩敌,仰天长啸,共抒万斛英雄壮志。
云景一词吟毕对之岳飞崇仰无以复加,心想:“此曲壮歌不当文字论长短,若以文字论,亦当击赏其笔力之沉厚,脉络之条鬯,情趣之深婉,皆不同凡响,倚声而歌,乃医我大宋男儿之良药也。”思想间,瞧去巴图一眼,叹了口气:“与你口中争强,言我大宋男儿千万,可千万之中,又有多少能称得上方刚血气呢?”巴图正巧也是向他这边看来,但听他一连重复那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数遍,说道:“岳武穆丹心碧血,倾出肺腑,无复豪发遗憾,令人神旺,叫人起舞。然而头未及白,金人自陷困境,小人奸计,宋帝自弃战败。莫须有罪,蒙屈冤死,岂可还能指望个死人率军协同中原父老齐来朝拜天阙哉?悲夫悲呼!”他一番话字字入理,个别言语虽是颇有微词,却是无关紧要。云冠听他最后一句对岳飞不敬,心中生愤,正要过去削他一顿,却给云景硬生扽住,“三哥,你干嘛啊?”云景未作应答,却向古梁阳道:“小古,你记着,男儿要学,当学岳帅,从小自强,莫要将青春年少空空消磨!”古梁阳“嗯”了声。云景见古梁阳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再想到自己所建虎贲生力军已是小有所成,打心里欢喜,只觉大宋今日虽呈垂垂老矣之态,然若此辈少年发奋图强,则大宋尚有来日方长,前途明矣!此般心胸舒畅,再向巴图看去,信然一笑,暗道:“万古长风,一朝风月。你蒙古雄在今日,我大宋争于明朝!且看日后谁主沉浮?”(“万古长风,一朝风月”典出《五灯会元》卷二:有一次有僧人问崇慧禅师,达摩祖师尚未来中国时,中国有没有佛法。崇慧说:“尚未来时的事暂且不论,如今的事怎么做?”僧人不懂,又问:我实在不领会,请大师指点。崇慧禅师说:“万古长空,一朝风月。”隐指佛法于天地同存,不依大摩来否而变,而禅悟则是每个人自己的事,应该着眼自身,着眼现实,而不管他大摩来否。)
巴图似乎猜中云景心思,泼他冷水道:“尘埃尽将落定,怕是来不及了!”云景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巴图冷笑道:“大厦将倾,小补何益?”云景道:“砖瓦筑厦,跬步千里。”他二人你言我语,暗里较劲。云冠听得是云里雾来,云霄却是大致明白。
左右无事,古梁阳拾起脚边干草,放入嘴中,哔哩哩,哔哩哩,吹起草哨来了。云珊珊看他一脸闷闷不乐,不觉忖道:“回到家里,怎生想个法子,尽快让他快活起来。”云冠心里正烦,骂道:“小混蛋,乌里八糟的吹得什么这般难听?你是死了爹,还是跑了娘啊?”古梁阳心中一痛,回骂道:“一眨眼杀了那么多人,你才是个大混蛋!”云冠道:“你懂什么?我剑下所杀皆是该死之人。”古梁阳道:“这算什么话?你说该杀便该杀,你以为你是谁啊?在我眼里,你还该杀呢!”云冠心中生气,瞠目视之,道:“小混蛋,你讨打啊?”古梁阳道:“大混蛋,你欠揍么?”云冠登时火冒三丈,“腾”地站起身,道:“你有本事,尽管来揍我!”古梁阳知道动手起来自己稳亏不赚,当下老实坐着,嘴上却是不肯服软,道:“我揍不了你,可总有人能揍得了你。”云冠冷哼一声,道:“先赏你个大耳刮子,叫你小混蛋长点记性。”抡掌扇向古梁阳的脸颊,下力甚重。掌落半空,却见云珊珊起身拦在前面,红着脸道:“小叔叔,你不对!”云冠赶忙收住掌势,诧愤道:“宝……好啊,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帮起外人来了。你说,我哪里不对?”云珊珊道:“是你先出口骂人的,骂人就是不对。”她话音虽低,却是异乎坚定。云冠无理辩驳,只道:“可这龟儿子……”云珊珊道:“又在骂人!”
一声“龟儿子”无异于骂他爹爹乌龟,古梁阳气得浑身发抖,拳头紧握,愤愤道:“小……你让开!”“我不让。”云珊珊脸微侧过来,握住他手,“小古哥哥,你别逞强,小叔叔真会打你的。”古梁阳甩开她手,起高嗓子,道:“再不让,休怪我翻脸无情!”云珊珊听得心头发慌,急道:“我不让,不让!”瘦小身子一动不动,死活不会让开。云冠冷笑道:“龟儿子,挺硬气啊!”又一声龟儿子,古梁阳气恨交加,一把推开身前云珊珊,险将这小丫头推出帆外,云景眼疾手快,一把将你女儿揽在怀里。云冠见状,更不会轻易饶古梁阳,怒叫道:“混账东西,滚进湖里,见你龟爸爸去!”忽地一脚踢出,不料古梁阳被人横拉出去,脚尖擦衣而过,不由脱口叫道:“三哥,你……”
云景轻轻拿起古梁阳胳膊,走去帆首。云冠欲待再闹,却听云霄喝道:“长本事了?欺负起小娃来了!”云冠瞧他脸色冷峻,心生怕色,闷闷坐下。
茫茫洞庭,山峦突兀,碧水万顷,风光绮丽难言。古梁阳兴致大起,观山望水,左指右指,问东问西。云景怜他孤儿之身,轻抚他头,一一耐心讲解。他二人有说有笑,甚为亲热,旁人若然不知,还道是一对亲生父子。古梁阳忽问:“为啥子偏偏叫它洞庭呢?我看了大半天,也没见哪里有什么大洞啊?”云景闻言一笑,道:“我且给你说道说道,洞庭湖的意思就是神仙洞府,至于名称由来,众说纷纭。在《史记》、《周礼》、《尔雅》等古书上都有‘云梦’的记载,梦,是那时楚国方言‘湖泽’的意思,与‘漭’字相通。‘春秋昭元年,楚子与郑伯田于江南之梦’。又云:‘定四年楚子涉濉济江,入于云中。’《汉阳志》说:‘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合起来便统称云梦。当时的云梦泽方圆千里之广,汉代大才子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说:‘云梦者方八、九百里。’到了战国后期,由于泥沙的沉积,云梦泽分为南北两部,长江以北成为沼泽地带,长江以南仍旧留有一片浩瀚的大湖。自此以后,不再叫云梦,而将这片大湖称之为洞庭湖,乃因湖中有一座君山,原名洞庭山。”讲道这里,轻轻拍了拍古梁阳的脑袋,又道:“洞庭湖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对它的记载和描绘无尽其数。战国时代,屈原大夫在他的诗歌中,反复吟咏过洞庭湖,如《哀郢》中‘上洞庭而下江’;《湘君》中‘邅吾道兮洞庭’;《湘夫人》中‘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在《湘君》、《湘夫人》诗篇中,屈大夫根据民间传说,把洞庭湖描绘成神仙出没之所:一对美貌的恋爱之神,乘着轻快如飞的桂舟,吹着娓娓动听的排箫,游弋在秋风袅袅的洞庭碧波之上。”正说得是意兴遄飞,忽生伤事涌上头来,心间一阵酸楚:“想当年小雪与情郎恋热,泛舟湖中,两手相牵,两情相悦,何等的快乐甜蜜!漫漫十载岁月,倍受煎熬苦楚,可怜她痴情不改,囚阁辛苦相思,日日以泪洗面,等着盼着,尚不知郎君已然命丧贾似道之手,今生今世再不得见了!唉!一朝分别竟成永别,忒也福薄命苦……”尽管他是统率二十万洞庭湖水师的云中城主,却也一时黯然神伤,全不见飞扬神采。
古梁阳对诗词文章不甚了了,听之不懂,却瞧着云景慈眉善目,形容笑貌极像故去爹爹,再见其老向着自己,心间大生亲切,尚且听得不厌不烦,到见他脸上由明转暗,心知他触到了伤心人事,当下再不发一语,默默陪着难受,只盼担去他一些苦痛。
云景心情沉重,思绪杂乱,再不好讲下去,于是喊过女儿道:“珊珊,你给小古说些有关洞庭湖的故事听,解解们会。”云珊珊“嗯”了声,走过来见古梁阳低头不语,拉了拉他衣角,关切道:“小古哥哥,你不舒服么?是晕船么?”古梁阳横了她一眼,道:“我像会晕船的人么?你哪只眼看出我不舒服了?”云珊珊伸出纤纤两指,认认真真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古梁阳忍不住偷偷一笑,道:“左眼先看出的还右眼先看出的?”云珊珊摇摇头道:“这个……这个不好说的。”古梁阳暗暗摇头:“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何以云叔叔那般聪明之人却有这般憨傻的女儿,实在奇怪奇怪!”
“小古哥哥,你看,哪里是君山。”云珊珊遥指白帆左前方喊道。古梁阳抬眼看去,只见一座长形小岛徐徐露出湖面,远远望去一片葱绿,他记着云景所说,脱口道:“是洞庭山。”云珊珊笑道:“是啊,君山又叫洞庭山或湘山,它一共有七十二座山峰,远望如横黛,近看似青螺。记得唐朝有个诗人叫刘禹锡,写到过‘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他把洞庭湖比作白银盘,君山就是那白银盘里的一只青螺。细细一想,比方的好是恰当。”古梁阳心下嘀咕道:“又是讲诗,哪里有故事听?”但见她晕生双靥,兴儿甚高,一时倒也不忍拂她意。却听云珊珊道:“君山是座充满神话的山,有人说,它是一位名叫麻姑的仙人,运用神力把原在昆仑山上的一块巨石,吹落到洞庭湖的。也有人说,远古时代,洞庭湖中并没有岛。每当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时,来往船只无处停靠,常被恶浪吞没,人们苦不堪言。湖中七十二位螺姑娘便忍痛脱下身上的螺壳,结成一个个小岛,后来连在一起,就成了君山。君山上的七十二峰,就是七十二位螺姑娘变成的。还有人说,千年以前,禹帝南巡,他的两个爱妃娥皇、女英随后赶来,船被风浪阻于洞庭山。忽闻禹帝已死于苍梧,二妃悲痛欲绝,扶竹南望,涕泪纵横,点点泪珠洒于竹上,呈现斑斑点点,因此便成了君山北边生长的‘湘妃竹’,也叫‘斑竹’。二妃也因悲恸过度身亡,葬于此地,民间有诗曰:‘禹帝南巡去不还,二妃幽怨云水间。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尚斑。’二妃称为君妃、湘妃,为了纪念她们,就把洞庭山改为君山,也叫湘山。”话到此处,痴痴看了古梁阳一眼,问:“小古哥哥,你相信哪个说法呢?”古梁阳瞧她眼圈红红,有意逗她开心,胡诌道:“我是哪个也不信。依我看,该是天上一位神仙,下凡游玩,经过这里时,喝醉了酒,一脚踩进湖里,不料深陷泥沙里头,鞋子怎么也拔不出来,他老人家一急,干脆脱将下鞋,光脚而去。后来,鞋子慢慢漂浮上来,变成了个小岛,就是君山了。”云珊珊问道:“是哪个神仙这么不小心啊?”古梁阳道:“赤脚大仙呗,鞋子不是落在湖里了么?”话一出口,俩小孩都是咯咯笑弯了腰。帆上余人听了也皆露笑,又因性情各异,或为淡淡一笑或为捧腹大笑,唯独不见云冠笑容,闷头坐着,心里漫骂:“小混蛋,龟儿子,等回城中,非让小帅爷好好关照你一下,看你还能不能笑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