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流卷 第三章 沧 浪 出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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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沧浪出水
飞出临安城不久,长鲸灯内柱蜡俱将燃尽。老者望见前方已是钱塘江,当下吹灭残蜡,长鲸灯直坠下去,落在江面上,随流而去。江上风浪甚大,长鲸灯直被拍打的吱嘎吱嘎,几要架散支裂。
老者抱着古梁阳翻身灯背之上,古梁阳瞧着长鲸灯后不断奔腾而来的凶浪,一颗心怦怦直跳,叫嚷道:“淹死了,淹死了,看来我真要给喂王八啦!”老者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眼观大江逝水,诸般现实交织一起,流过心头,一时间,今昔作感,凄怅莫状,浑忘记身在何处。古梁阳叫嚷无果,抓起老者右臂,冲他手背上狠狠一口咬下,老者手背上登时留下一排鲜红齿印。这下果是奏效,老者吃痛,猛地回神,瞪着眼道:“小脏鬼,我又没招惹你,你咬我作何?”古梁阳道:“再不咬你,咱们可都掉江里喂王八了!”话音甫落,一个浪花打来,长鲸灯险些倾覆。古梁阳接着道:“我说的没错吧,再迟片刻,咱们就都去钓王八啦。”老者摇头道:“错了错了。”古梁阳自觉委屈,大声道:“你个老乌龟,不识好人心,不讲道理!”老者笑道:“我说你错了你便错了,你若不信,看着便是。”身子斜飞而起,一脚踢翻长鲸灯,抽出灯腹下一支木橇,用力掷出,飞身踏上,轻功一展,凌江滑出三丈。老者哈哈道:“浪高百尺在脚底,长与英雄共魂魄!小脏鬼,信也不信?”古梁阳啐道:“很了不起么?我要长大了,也不会差你多少。”老者闻声笑笑,将身一纵,足底微微触水,横踏江浪,他一声仰天苍啸鼓足中气,在奔腾的江浪中飞扬而出,有若一条灰龙,行跨百丈江面。
老者跃上沿江旧堤,叹道:“物移人非,国将不国。可恨奸人当道,空有一身功夫,却无用武之地!”古梁阳望着卷入浑浑江波中的长鲸灯,想到是借其逃出命来,心中满是不舍之情。
老者挽着古梁阳的小手,一步三叹。古梁阳寸步也不敢离开,他瞧着老者愁容满面,道:“老乌龟,你的苦瓜脸好丑呀!”老者道:“你就不兴别人难过么?小脏鬼,还没问你,为何喊我老……那个?”古梁阳道:“ 大坏蛋不是喊你‘老归头’嘛。”老者道:“那他也没说老归头等于老……那个呀!”话一出口,忽瞧得背后旷野上聚起一团黑压压的云块,叠走过来,越来越近,马蹄音已是先刺耳中。
老者心如肚明,冷冷道:“好个难缠的泼皮!”他思虑片刻,步下堤去,觅了处隐蔽小洞,让古梁阳藏身进去,再三叮嘱道:“勿出洞去,等我回来!”他在洞外搂了把杂草扎成孩童样子,袍袖掩住,抱在怀中,蹲身洞口,深深看了古梁阳一眼,眼中切切,道:“小脏鬼,我去骗开坏人,不一时便回来,你在此等着,别乱走开。”
老者走出两步,后面响起古梁阳的话音,“老乌龟,当心啊,别给坏人弄伤龟壳!”老者大步一收,身躯一热,心道:“我孑身半生,想不到今日也会有人牵挂自己安危。”呆了一阵,杂念一抛,提步而去。
老者挟着草人,奔出数里,眼见甩开追兵,不料此时一声巨响追身而来,那响声的威力足能撼天动地。他匆忙掉头,这一下只见身后山丘下竟是变作了一片汪洋泽国,四野灌江,水侵脚下,即便万马忽至,海啸呼来也无此般紧张,不由骇然道:“钱塘决堤!”,远远望去,古梁阳藏身之所早已不见,留有的只是水波荡漾的冷光。他霎时面色青灰,腿脚不由自主抢进身前江水中,一颗心沉入水底,又是懊悔又是自责:“小脏鬼,是我害了你呀!我不该留下你一人,是我……”言下老泪纵横,半生未曾悲痛如斯!
钱塘江两岸堤坝本就年代久远,南宋当权者又只晓纸醉金迷,无瑕顾及修补加固。当此涌潮之日,江水漫过堤顶带走筑堤泥石,破旧的堤身变得更薄更软,无力阻挡上游来水,俄顷间,万千江水如脱缰野马,一泻而出。
却说古梁阳听从老者所言,安安稳稳呆在洞里,过得一时,耳听得江堤上面一声炸响,尚未明白发生何事,自己已被破堤而下的洪流吞入嘴中,混浊江水汹涌灌向眼耳口鼻,激流冲击之下,弱小身子翻来转去,只觉脑袋发涨,胸口似被压扁,这时间,他也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奋力游上,向着头顶上方的一线光影,一个尖冲,脑袋露出水面,没等换到半口气又给浪花拍进水下。古梁阳却也不气馁,依仗良好水性,再又一个尖冲。
这般上上下下四五回,古梁阳终究气力耗尽,意识渐自模糊起来,只觉好累好累,双足似被裹住,身子发轻,慢慢沉往水底,便在此时,不觉一呆,头顶上方的一线光影竟幻作古诺然坚毅的脸庞,他心头颤抖:“爹爹在上面等着我,等着我……”求生之念重生,艰难地向上游去,意虽坚强,奈何再无气力可用,双腿一松,知觉点滴消失,激流扑面而来,身子似被拍散一般。就在命悬一线之际,古梁阳突觉身子被一大物托起,浮出水面,心头一喜:“爹爹变作大鱼,救我来了。”他此时半昏半醒,“哇哇”呛出半盆江水。
古梁阳定了定神,始才发现自己并非在什么大鱼背上,而是在一似舟非舟,状若海鹘的奇怪物事上,禁不住吃了一惊。那怪物体长十步,头低尾高,前窄后宽,流线型木制外壳,覆有一层生牛皮,首尾两处各设有一对水平升降舵,尾处另装有一架螺旋桨。怪物中央有一圆木柱横穿而过,圆木柱中间横嵌一段铁棒,铁棒两端各吊有一百十余斤的铁球,利用铁球的静动转向来控制沧浪舟的停行进退。圆木柱两端各装套一架螺旋桨。古梁阳坐起身,满眼尽收水光,暗想:“我给大水冲走,老乌龟就找不到我了,老乌龟找不到我,那我怎么去找娘亲啊?”想到这,心里着慌,一急之下哭了出来。“小蛤蟆,哭什么,哭妈妈呀?”忽地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听来再清楚不过,说话人就仿佛是在他身旁近处。古梁阳环顾前后左右却不见半条人影,不由害了怕:“这古怪东西分明不是人能造出来的,可不是遇见鬼啦……”他不敢往下想去,此时只盼老者能够尽快找到自己,到那时即便真是有鬼,谅也不能把他怎样。“小蛤蟆,挪开屁股,老子要出去透透气啦!”这一声可了不得,古梁阳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妈呀,我把鬼爷爷坐在屁股底下了!”跳起身来,腿脚不听使唤,哗啦一声,掉进下面水中,随手抓住身旁的螺旋桨,一颗心扑腾扑腾剧烈跳着。
古梁阳落水的同时,怪物的木制外壳缓缓打开,钢制内壳展现出来。一胖乎乎老头露出头来,头顶灰发蓬乱,衣裤不料古旧且是久未洗过,赤着双足,不似常人,瞅了两眼古梁阳,八字须吹得老高,笑咪咪道:“小蛤蟆,落水里,呱呱呱。”古梁阳看清胖老头是人非鬼,只叹白白虚惊一场,当下攀着螺旋桨爬进怪物内壳。胖老头道:“小蛤蟆,你叫什么名字呀?”古梁阳道:“老蛤蟆,你又叫做什么?”胖老头笑道:“我先问得你,自然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呀。”古梁阳道:“你先问自当先答,我后问自是后答。”胖老头性情直率,道:“先答便先答,老子越沧浪,小蛤蟆,你呢?”古梁阳学着他的口气,道:“老子梁小古。”他记着父亲的叮嘱,是故编造了个名字。他话一出口,忆起老者所言,极是惊讶道:“你就是那个脑筋新鲜奇特,天地自古未有,旷千载而特生的大聪明人么?”越沧浪丈二摸不着和尚,问道:“什么……什么呀,你说清楚些。”古梁阳手指怪物。道:“这可是你亲手所造的沧浪舟?”越沧浪万没想到一个乳臭孩童竟也知晓自己造化天工的沧浪舟,心下得意至极,乐呵呵道:“小蛤蟆,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啊!”古梁阳道:“你这沧浪舟,也不见有拨水桨板,怎生做到下潜上浮,行走水中的啊?”越沧浪道:“沧浪舟为我九华机关造物的大成之作,其中道理关涉甚繁,非是一言两语能讲出的,更非你个小蛤蟆所能懂的。你说,老子跟你讲啦岂不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微顿,又道:“是那个告诉你我是那个什么脑筋新鲜奇特,天地自古未有……旷千载而特生的大聪明人呀?”他所言的“对牛弹琴”本为无心之说,但古梁阳听了却不以为此。古梁阳道:“其中经过非是一言两语能讲出的,更非你个老蛤蟆所能记住的,你说,老子跟你讲啦岂不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越沧浪听他将自己所言原话奉还,且是话中带刺,轻轻扯了扯下古梁阳的耳朵,咧开嘴巴哈哈道:“有意思有意思,你我扯平了。”
时近晌午,越沧浪瞧得一群长江鲢鱼游近沧浪舟,手掌一挥,九华劲气带起一股激流,将五尺外的一尾鲢鱼震毙,余鲢受惊欲逃,他追发三掌,掌风所及,再毙三尾。古梁阳“扑通”涌下水里,再出水时,一条活蹦乱跳的鲢鱼抱在胸前,喊道:“我逮活的。”越沧浪道:“放它活命去吧,四尾已足够我俩添饱肚子,何必多加杀生呢?”古梁阳隐隐觉得暗合心中所想,双手一松,那尾鲢鱼捡得性命,眨眼没入水底,逃命去了。
越沧浪烤鱼之时,古梁阳想到老者,正要开口相求他将自己送会钱塘堤下。偏在此时,一艘斗舰,驶来这边,牙旗满竖,女墙上弩窗矛孔处俱是寒光森森。古梁阳只一眼便瞧见了高坐斗舰船棚之中的千里寒,一时间,小小拳头握住,嘴唇紧咬。越沧浪瞧出端倪,道:“小蛤蟆,敢情是你呀,我还纳闷呢,近来自己也没去招惹这群兔崽子哈!”古梁阳手指千里寒,大是激动,道:“就是他个大坏蛋害了我爹爹,烧了我家房子!”
斗舰临近沧浪舟,千里寒双掌在坐椅一撑,身子平平下舰而来,足尖微一点水,身子飘落沧浪舟之上。“‘寒迫十州,九尺冰峰斩’千里寒。”“‘测空脉’九华越沧浪。”越沧浪、千里寒两人次递喊出。千里寒瞥了眼古梁阳,冷然一笑,道:“千某可算是幸运,荣身又见一位九华高手,真是不胜之喜啊!”越沧浪笑笑道:“幸与不幸,倒也难说。”千里寒道:“说得是说得是,‘沧浪出水,当世无对’那自是还盼阁下成全则个。”越沧浪将一尾烤好的鲢鱼丢给古梁阳,道:“小蛤蟆,你先吃着。”转又朝千里寒道:“我想知道,一个小娃有何缘由值得你们如此劳师动众呢?”千里寒道:“千某有命在身,恕难相告。”越沧浪狷介之性,道:“既是如此,我可以告诉你,你今日便是不幸了。”千里寒声音一冷,道:“九华高手果真是些硬骨头,看来阁下是想做我“火龙出水”下的烟灰啦!”越沧浪咬下一口鲢肉,嚼个半烂,哈哈道:“烟灰怎了?做一篷烟灰也好过去做一堆软骨头。九州之大,少我越沧浪一个不少,何况这世界,兵戈不息,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人死,有人给杀死,有人被饿死,谁也不知明天会不会死?说不定你马上就落水淹死。”千里寒道:“咱们赌一把吧,看你是早做烟灰还是我先给淹死?”越沧浪音若锤落“无妨!”古梁阳一旁冲千里寒嚷道:“祝你个大坏蛋有输无赢!”千里寒道:“有零输,无不赢。谢了……”越沧浪截住道:“差矣差矣,小蛤蟆说你是定有大输断无小赢,哈哈”古梁阳响应道:“对也对也!”千里寒头一低,出口骂道:“老小蛤蟆,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冷目一翻,双袖一振,两侧各自腾起一股水柱就如懒龙抬头,袖臂引动,疾风般打向对面越沧浪,劲急万分,劲力磅礴。越沧浪见他发难,闭目一索,开口笑道:“一千斤,一千斤。”古梁阳不知他所云什么,心里干自着急。千里寒心头一禀:“我这一击不多不少正是千斤,好神奇的‘测空脉’功夫!”袖臂一沉,收回两成劲力,暗道:“你测得一千,我偏给你八百。”越沧浪瞬间觉出有异,叫道:“一千尚且不难,八百更就容易!”使开“回流劲”,两股水柱汇在一起,绕着他腰身一匝,倒戈反激千里寒。测空脉意在以自身脉搏跳动迹象测知对手劲力大小,洞敌强弱,应对有度。对手一旦动身发力必将施压于周围空气,自身脉象既有感应。对手所发劲力愈大,空气受压就会愈大;空气受压愈大,脉象感应便会愈加强烈。反之一样,脉象因变生变。
千里寒横劈一掌,击散水柱,斜步一跨,虎爪拿向古梁阳。古梁阳无力抵抗,转眼间落入虎爪之下。越沧浪阻拦不及,千里寒如箭后纵,冷笑道:“彩头到手,老蛤蟆,你该去做烟灰啦!”话音尚未落定,斗舰上面的众军已领其意,四名军汉一组,急急忙忙抬出五支首尾龙形身长七尺的薄竹筒,这些便是千里寒所说的“火龙出水”。每支火龙体内装有神机火箭数枚,引线全部扭结一起,从龙头下的孔中引出。龙身下,前后共装四个半斤重的火药筒。前后两组火箭引线各将其引线扭结在一起。前面火药筒底部和龙头引出的纽结线相连。发射时,先点燃龙身下部的四个火药筒,推进火龙向前飞行。火药筒烧完后,数枚神机火箭由龙口飞出,射向敌人。火龙出水既可以射向空中,也可以用于水战。它用于水战时可在水面上飞行数里,杀伤力极大。
越沧浪打了一眼,神色松弛,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是与他无什关系,跺着裸足,哇哇叫道:“好你小子,不讲规矩,不害臊么?快快放了小蛤蟆,我可免你做条落水狗。”千里寒目射冷光,心道:“千某倒想看看火坚还是你的骨头硬?”众军正欲动手点燃火龙出水射向沧浪舟,抬头却见越沧浪身子好似挂在空中,一时竟皆讶然,手臂停住,忘去点燃火捻子。越沧浪挥手之间,水波搅起,织成一道水席,铺盖在五支火龙出水身上。火药受潮失效,千里寒见状生怒,猛一抬脚,将近前两军汉一并踹到舰下。余下军汉正自战战兢兢,唯恐步那两人后尘,但觉眼前一花,越沧浪已是如一只大鸟来到斗舰甲板之上,左掌虚晃,右掌实劈,大斧般劈向千里寒的肩头。千里寒见他掌来,丝毫不敢大意,翻掌抵挡。越沧浪掌向一转,往千里寒的面门拍去。千里寒保命要紧,抬掌十成十迎上,如此一来,抓扣古梁阳的虎爪不自然的松了些。越沧浪得机,错步而出,绕其身后,掌斩千里寒要肋。千里寒顾前顾不得后,一口热血涌到喉间,强压未吐,虎爪却是卸了开来。越沧浪袖臂一抄,将古梁阳夺了回来,此时只觉肩后风起,一军官大刀砍来,他微一侧身,让过背心要害,食指一屈,对准落下的大刀刀尖轻轻一弹,大刀立时反转回去,带走那军官的一条膀子,顿时疼得倒在地上打起滚来。越沧浪忽觉下身又有风来,身子一起,跳过削他双腿的两军汉,双脚送出,两军汉身子失衡,仰面扑出,正巧进了千里寒的怀里。千里寒前路受阻,狂怒道:“死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胸劲一吐,两军汉倒成了两支火龙出水,豁拉豁拉,将船棚撞破两个大窟窿,飞出舰外。其他军汉眼见千里寒拳头握得“喀喀”作响,神色说不出的阴鸷,均知他杀性大起,浑身谷触,赶忙齐步退后,无人再敢上前。此一变故颇悦越沧浪之心,他原怕数百军汉一拥而上,乱刀从中伤了古梁阳,现好,省了份心。千里寒心道:“丞相委我重任,岂可无功而返?”胸中一热,叫道:“孩子,拿来!”揉身急上,腿脚齐施。斗舰地方狭小,不能令他一展所长九尺冰峰斩。越沧浪有些起兴,笑道:“好说,想要孩子,先打过我再说。”千里寒喝道:“那就先行摆平你!”越沧浪抬脚去踢千里寒的胸口,千里寒暗骂:“你这越沧浪,未免太过小觑人啦!”铁拳迎上,打在越沧浪脚心。越沧浪本就身子重惯性大,再借偌大拳劲,一时飞退数步,竟见着飞出了斗舰,他嘿嘿道:“人头猪脑,哎哟哎哟,三百斤三百斤,舒服舒服!”千里寒出拳不当,反倒送了对手一程,心头大是不爽。越沧浪空中发掌,搅起一股水柱,冲向千里寒。千里寒挥臂一挡,便感大不对头。只见那股水柱由中间断开,他震散下半股,上半股却生生浇在了头上。古梁阳笑道:“老蛤蟆,好一招‘水淋狗头’!”越沧浪唱和道:“不对,唤作‘水洗猪脑’不是更佳,哈哈。”千里寒生平未曾受此羞辱,只气得是七窍生烟,巴不得将那老少生吞活剥,方才泄恨。
越沧浪抱住古梁阳跃入沧浪舟的内壳中,开启内里机关,速速合上外壳,沉入水下。“老小蛤蟆,那里逃!”千里寒扑得气壮却是迟了半步,冰峰刀一斩落空,刀气只拍得水波八方喷洒。沧浪舟潜入水下,内里本来水平静止的铁球,蓦地被铁夹一放,一球坠下,一球升上,半周过后,两球上下态势交换。圆木柱两端的螺旋桨即被带起旋转开来,划水拨浪,沧浪舟向前行出。沧浪舟行在水下,就似一条活泼泼的大鱼,它内有一手指肚粗细的竹管直通水上供给呼吸,头处覆有一层透明的东西,通过它竟能将模糊的水下世界看得清清楚楚。古梁阳不觉惊呆了,随口问道:“老蛤蟆,咱们去哪儿?”越沧浪道:“去哪儿不急,我先把上面的那些兔崽子弄成落水狗再说。”
要知沧浪舟一启动,水上水下便尽成了它的天下。沧浪舟悄没生息的潜至斗舰下面,冷不防浮起,斗舰体型较小,着它背脊一顶,顿时大副摇动,一半军汉如同装入麻袋的稻谷哗哗落进水里,另一半则在船上大呼小叫,乱作一团。千里寒生于北方,不善水性,急忙下令掉橹回逃。沧浪舟潜后再度浮起,这回将斗舰彻底顶翻,众军无一摆脱狼狈入水的下场。千里寒倒也聪明,落水之际,抽下一块甲板以做救生之用。
沧浪舟浮出水面,外壳打开,越沧浪站起身来,抚掌哈哈道:“好一群落水狗呀!千里寒啊千里寒,我没不给你机会,可惜你不知珍惜。”古梁阳瞧出千里寒不悉水性,喊道:“淹死个大坏蛋,淹死你个大坏蛋!”纵身下水的一霎,给越沧浪一把拽住。古梁阳急道:“你做什么?大坏蛋不会凫水。”越沧浪道:“我知道,可你要是能杀得了他,他就不是千里寒啦!”大手一提一放,将古梁阳按进了内壳里。千里寒虽是一败如水却也不失气度,一字一字冰冷道:“沧浪出水,名不虚传,千某今日认栽啦!阁下所赐,改天定当如数奉还!”越沧浪呵呵道:“客气了客气了,他日再见,咱们再赌一把。”
千里寒心知沧浪舟一旦行动,纵有天下舟舰,也休想追得上他,不由望着沧浪舟留在水面的波章,一脸无可奈何。
越沧浪驾着沧浪舟行入钱塘江,逆流而上。沧浪舟上达三江源头,下入东海汪洋,畅行无阻,能进能退,能翻能转,一遇暗流,加快而行便即穿过,造化之奇实甲天下。过了几个时辰,越沧浪忽道:“小蛤蟆,咱们上去瞧瞧。”说话间,沧浪舟破出水面。古梁阳本来沉浸于欣赏江底的各色景物之中,闻言而醒,急急道:“老蛤蟆老蛤蟆,我要去找老乌龟呀!”越沧浪问道:“谁是老乌龟啊?”古梁阳道:“是个比你……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他……”他心中火急火燎,一时嘴里也说不明白。越沧浪打开沧浪舟外壳,钻出身子,清爽江风拂面而来,喊道:“痛快痛快!小蛤蟆莫急,我这沧浪舟日行千里,待我松松筋骨,咱们填饱肚子,再行送你去找那位老乌龟,保管误不了事的,呵呵”古梁阳知他所言非虚,焦急之情减去几分,不再催他。
沧浪舟靠住江岸,老少两人上岸而去,在附近寻了处小店进食。
“小二。”两人坐下,越沧浪叫道“两笼蟹黄汤包上来。”
“好来,客官稍等。”小二汗巾搭肩,敞开嗓子喊“蟹黄汤包,两笼啦!”
古梁阳道:“老蛤蟆,蟹黄汤包好吃么?”越沧浪道:“我先不说,待会你吃吃看便知了。”
“来了,来了。”不一时,小二端上来两笼汤包,含笑道:“这可是本店的招牌,蟹肉肥美,汤清不腻,大爷小爷,尽请品尝。”
小二打开笼盖,热雾蒙蒙中,一股香浓的味道率先钻入古梁阳鼻中。仔细看来,笼中每只汤包有若小碗大,包身捏了二十四道花纹,包口捏成鲤鱼嘴形状,宛如饱满圆润、干瓣紧裹的玉菊。越沧浪拾起竹筷夹了一只放入桌上碟中,笑道:“小蛤蟆,吃吃看。”
“哦。”古梁阳干脆以手代筷,张大嘴巴,抓起一只丢进嘴里,牙齿刚一碰到,包中滚烫的鸡汤破皮流出,烫麻舌头,不住叫道:“烫,烫,……”
“急啥,又没人与你抢。”老者倒了碗凉茶递给他。
“好吃么?”“好烫!”古梁阳撇撇嘴。越沧浪笑道:“这蟹黄汤包吃来是有口诀的,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那你不早说。”古梁阳这次将嘴巴凑到一只前,轻轻咬下一口,但觉入口滑嫩,慢慢嚼来,更是味道鲜美爽口。
越沧浪自己也夹了只,边吃边道:“小蛤蟆,你不知道,这蟹黄汤包是有名的小吃名馔,据说是三国是留下来的。蜀主刘备白帝城托孤后,一命呜呼。当时身在东吴的夫人孙尚香万分悲痛。忠贞的孙夫人遥望滚滚大江,满含悲愤登上了北固山。她祭拜过上苍和丈夫亡灵后,便即跳入长江。后人为了追怀孙夫人的忠贞贤淑,用白面包上蟹肉馅儿的馒头,前往奠祭孙夫人。这种肉馒头味道鲜美可口,便是…”古梁阳抢先道:“便是我现在吃着的蟹黄汤包。”
古梁阳越吃越觉好吃,两笼汤包不多时便给扫尽,他一手抓来最后两只,嘿嘿一笑。越沧浪手中竹筷停在半空,抬头叫道:“小二,再来一笼。”眼神忽发异样“还有,好酒尽管上来。”
古梁阳道:“你身上带够银子了么,我可没钱。”越沧浪笑道:“我也没钱。”“啊!”古梁阳含在嘴里的汤包差些掉落出来。他偷偷觑了一眼店家,低低道:“老蛤蟆,咱们趁早开溜吧!”
“不行,吃了东西那能不给钱呀!”
“我也知道,钱是要给的,可问题是咱没钱啊!”
越沧浪拍拍他的小肩膀,极是轻松道:“放心,有人给咱付账的。”
古梁阳环顾店内,未见其他客人,满腹疑惑道:“那有人么?”越沧浪抬手一指店外,道:“看,付账的人到了。”
店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古梁阳掉头看去,四骑快马而来。马上四人三男一女,尽是红袍华服。
四马转眼至店前,一持盾男子翻身下马,一副粗大嗓门喊道:“小二,快去拿些馒头酒水过来,咱要忙着赶路,要快!”怀中一摸,一块银锭子扔给了小二。他一句话中带了两个“快”字,显然身有急事,片刻耽误不得。
小二一张明亮眼子看出来者身份不凡,陪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大爷奶奶先请店里歇着吧!”持盾男子摆手道:“免了,快些拿去吧。”小二仍想讨好,道:“大爷奶奶下来歇个脚,也不碍事么。”“快忙你的,倘若误了爷们的事情,小心拧下你的脑袋来!”马上一男子手中丈半朱蛇鞭一扬,样子凶巴巴的。
小二给吓住了,忙不迭跑去后堂厨房。
“丹砂玄涧,朱崖赤岸。云中四将,好大的威风啊!”
马上马下的三男一女目光纷纷投向店内,俱是脸色生变。持盾男子道:“我道是谁呢,越老头你呀!”越沧浪手在桌子上一按,身子已是来到店外,身影奔向持盾男子,男子急忙挥盾去挡,哪知人影在他身前一闪而过,突一转,人已返回店内原处,去返快得不可思议。
持盾男子心下落慌,叫道:“越老头,你要作么?”越沧浪手指夹着一块银锭子,晃动了两下,笑道:“玄涧,又没少皮掉肉,慌么?我不过是借你点银子花花。”
持盾男子名玄涧,乃云中侯座下四将之首。适才扬鞭男子为朱崖,余下一男为赤岸。四将之中唯一女儿便是丹砂。丹、玄、朱、赤,意皆为红,正是彰表四人追随云中侯,效忠宋室的一片肝胆至诚。
玄涧被他取去怀中银锭,竟自懵然不知,一时大感丢了颜面,却又忌惮他的诡异功夫,只得嘴上找回些便宜,冷冷道:“说的好听,该是有借无还吧!”
“我那小雪徒儿可好?”越沧浪问了一句。
丹砂答道:“大小姐一切安好,只是……”“四妹,慎言!”玄涧提醒道。
“只是下不得云中城,终日郁郁不欢,以泪洗面吧!十年啦,十年啦,苦了这孩子了,我这当师傅的也是没用,帮不了她。”说话间,越沧浪一脸落寞,似乎是突然间又苍老了许多。
丹砂道:“大小姐若非当初……也就不会如此辛苦啦!”她也是女人,想到云沐晚十年来所受的苦楚,大生同情之心。越沧浪忽发怒气道:“小雪没有错,要说有错也是云卷客那个老东西。自己女儿欢喜谁就该帮助她,成全她。世上那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哼,那个老东西还没死吧?”“没有。”丹砂一时听得恍惚,顺口答道,话一出口,方知失言。
“疯老头,我家老爷岂能容你辱骂?吃我一鞭!”朱崖性如烈火,一听之下,朱蛇鞭脱出手臂,就如长蛇出洞,向越沧浪嗖地扫去,这一鞭力道委实不小,抽在人身上非要皮开肉绽不可。
“我便是辱骂了又能怎样?我今日还非是要当这你们云中四将的面,痛痛快快骂那老东西一顿不可。”朱蛇鞭将是打来,越沧浪却是瞧也不瞧,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漫天开骂起来,样子极像是个胡搅蛮缠的顽童。“老蛤蟆,小心!”古梁阳快跑几步,身子一扑,抓向朱蛇鞭。朱崖断喝道:“小鬼,不要命了么?”朱蛇鞭陡然回撤。古梁阳被鞭尾扫中胸膛,痛叫一声,摔落在地,虽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幸无性命之忧。
越沧浪见他舍命相护,眼里颇有惊讶之色,赞许道:“小蛤蟆,真有你的!”古梁阳揉弄着胸膛,痛色挂脸,道:“你先是救我,后又请我好吃的蟹黄汤包,我为你挡一鞭子又算得了什么?”
“疯老头,你欺人太甚!”朱崖朱蛇鞭一抖,重又嗖地扫出。古梁阳叫道:“又来了,你看着办吧,我可再也挡不了了。”话虽如此,却也忍住胸口伤痛,站起了身来。越沧浪哈哈一笑,仍是分毫不动。古梁阳瞧他神气从容,暗想:“老蛤蟆既是大聪明人自该有办法应付这一鞭子,我担心个鸟蛋呀?”不觉镇静下来,有心去看看越沧浪使个什么法子来挡朱蛇鞭。
“你这一鞭该有一百斤重吧,开个西瓜正好。”越沧浪一语惊呆朱崖。朱崖强自稳住神色,颤喝“开你脑瓜也非难事!”手上骤然加劲,朱蛇鞭威势更胜。“一百五十斤啦,开我脑瓜还欠少些!”越沧浪说话间,两根手指已然夹住朱蛇鞭尾,四将无一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疯老头,看盾!”玄涧大喝入战,玄铁重盾推出,势若一座生了两只腿的小丘,盾前生出一道狂飚,丈外野草随风僵伏。越沧浪笑道“好大蛮力!”玄涧听他将自己的玄盾神力叫作“蛮力”,怒气喷薄,粗啸一声,玄盾以移山添海之势奔向越沧浪。
越沧浪见玄盾逼近,心忖:“玄盾神力果是非比寻常,万不能任其主攻。”念生手动,用劲一拽之下,朱崖摔下马来。开步放足,迎盾而上。
眼见人盾相交之时,却见越沧浪身形外偏,让过正面来盾,肩头从玄盾下方耸起,顶在玄涧持盾肘下,玄涧只觉大力涌来,惊呼一声,盾弃人飞,正撞着来援的赤岸,二人滚作一团。
古梁阳一旁瞧在眼里,猜道:“老乌龟厉害,老蛤蟆也不差,不知他俩打起来谁更厉害一些?”
丹砂,她以前只知越沧浪造物新鲜,不曾想武功竟会如此奇高,一时矫舌不下。带着满脸的疑惑与惊讶,下马来,依次扶起三将,道:“军国事大,我等须要尽快找到侯爷禀明详情,今日不如暂且作罢,改日小妹定陪你再找这疯老头算账。大哥以为怎样?”她看出便是合四将之力也奈何不得越沧浪一人,再加纠缠不过是徒耗气力,只得圆说一番。“大哥,四妹所言极是。”朱崖、赤岸附和道,他二人见识到了越沧浪的厉害,俱不想再与计较。
玄涧一想也是,坚声道:“就依四妹,军国事大。”四将纷纷跨上各自坐骑,正欲夹马扬鞭。
越沧浪足下一动,已是拦在四将马前。四将脸色俱变,均是粟粟生危。玄涧勒住马头,愤然道:“疯……你还要作么?行事别太过分,我们云中四将也并非是人拿人捏的软柿子!”越沧浪吁了口气,道:“鞑子可是又是来犯?”他这一问颇领四将意想不到。玄涧道:“不错,鞑子又打来了。”越沧浪道:“想来这次鞑子是从水上而来吧?”玄涧讶道:“你是如何得知的?”越沧浪道:“是丹砂告诉我的。”丹砂一愣。却听越沧浪又道:“云中城的洞庭湖水师乃是我国水军的能战之师,若非鞑子的精锐水师出巢,你们又何须急急忙忙找寻云承影那小子呢?倘使鞑子陆上杀来,又关那小子屁事?成千上万的鞑子在合州钓鱼城给长枪串成了麻花,他们陆上不行自然改换水上了。”
四将听他粗言粗语,但却头头是道,不由都暗生佩服。
古梁阳单听清了“麻花”两字,插嘴道:“那有麻花?麻花我是吃过,好吃的很啊!”越沧浪道:“好吃个头,死人串成的人肉麻花也能吃么?”
“咱们忙着赶路,相烦移步,行个方便!”朱砂道。越沧浪自自问道:“云承影现在何处?”丹砂无心瞒他,道:“侯爷带着珊珊少主出游多日,按日子计算如今该是到了钱塘。”越沧浪道:“我问你,由此地到钱塘需要耗费多少时日?”丹砂略一沉吟,道:“便是不眠不休,也要四日。”
“下马,下马。”越沧浪心中已有决断。四将不明所以,齐齐一愣。越沧浪道:“你们骑马赶去钱塘需要四天,而我的沧浪舟不消半日。骑马乘舟,你们自己选择吧。”玄涧有些不大相信,试探着问:“你要送我们去找侯爷,是真是假?”越沧浪瞧他一眼,不予理睬,大步跨立道旁,让开了四将马前的去路。
四将商量过后,重又下马。越沧浪方道:“若非看在你们为国为民的份上,蛤蟆儿子才送你们!”四将只想尽早找到云中侯,倒也不敢开罪他,情愿由他丧气两句。
“小二,过来。”越沧浪招来小二,指着古梁阳道:“相烦照料这孩子一时,等咱回来。”小二一口一个“是是”,连连应允。
越沧浪轻握着古梁阳的小手,笑道:“小蛤蟆,我先送四位叔叔阿姨办件急事。”古梁阳不乐意道:“我的事情也很着急的。”越沧浪拍拍他的脑袋,道:“他们的更着急些。”“哦。”古梁阳思想去找老乌龟晚个一时三刻也不打紧,道,“不过答应我快快回来。”
沧浪舟内里局促,只能容下三人,朱崖赤岸二将留了下来。二将择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些酒菜,以解乏饥。古梁阳眼珠儿在桌子上扫了一遍,瞧得盘子里的酱鹅肥美,甚是馋人,当下也不跟二将客气,伸手撕下一只鹅腿,塞进嘴里。
赤岸以为他是穷苦人家的娃娃,举筷拈了一只鹅腿,搁在他眼前碗里,道:“喜欢吃就多吃些,叔叔们不爱这个。”古梁阳并不领情,随手扔去尚未啃得干净的鹅腿,道:“谁没吃过?从小到大,少说我也吃过一百……一千只鹅腿,只只都比今天的好吃。”朱崖火道:“小鬼,不吃拉倒,毛病还不少哩!”赤岸微微一笑,道:“将就着再吃一只,不就吃过一千零一只了么?”古梁阳瞧他言辞温和,眼前一潮,想起以往在家里吃饭,总有爹爹温言温语劝自己多吃一些,如今他早已化在火里,想到此般,顿觉内心酸楚,默默拿起碗里的鹅腿,一口一口和这咸咸的眼泪咽进肚中。
忽感地面一阵晃动,店外远处道上尘土滚滚,只见十余名壮汉簇拥着一个青衣男子呼啦啦而来。壮汉一个个虎背熊腰,紧衣装束,身边搁着硬弓箭囊,一脸杀气。青衣男子将者风范一目了然,显然为其中头目。他身材更是高大异常,腰跨马刀,眉间隐隐透出一股大漠劲气,坐骑通体血红,骨骼神骏,远非壮汉座下所乘能相比的。
行至店前,青衣男子坐骑停得过急,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他却紧贴马背,显是骑术精良,马鞭凌空一振,虎虎生风。一壮汉甩蹬下马先进店内,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竟是蒙古语。小二听不懂,正感着急。一个洪亮硬朗的声音传入店内“达达尔,身在汉地,当讲汉话。”青衣男子说话间迈过门槛,来到店内,顾盼一番,拣了处凳子,坐了下来,道:“达达尔,要到钱塘还需几日脚程?”那叫达达尔的恭恭敬敬道:“照此下去,三日可到。”青衣男子显然并不满意,摇摇头道:“还是慢啊!”
朱崖赤岸肃然警觉,二将均想:“蒙古人也去钱塘,且是赶的较我们还急,莫非欲要不利于侯爷?”却见青衣男子为众壮汉一一倒了碗酒水,继又交代了几句,说的竟全是蒙古话,众壮汉闻言纷纷举拳过头顶,信誓旦旦。朱崖知赤岸通晓蒙古语,问道:“二弟,他说了些什么?”赤岸脸色凝重,道:“他说‘勇士们,此次南下,我等务必要赶在云中人马之前找到云中侯,招降不成便行除之,以绝后患!为我忽必烈大汗入主天下立下一大奇功!’”朱崖原本平原式的面庞一下有了丘陵式的起伏,拍桌而起,故意大声道:“那里跑来的只野狗,刚吐出一句人话,便又汪汪叫了起来,畜生终究是畜生!”他这话说的极是阴损。饶是青衣男子度量极大,也不由便了面色。达达尔厉声叫道:“大胆!”朱崖冷笑道:“大胆?哼,我不光是大胆,我还是大肝大肺,大肠子呢哈!”他话没说完,众壮汉已是给气得脸色铁青,那达达尔更是一等一的奴才,作势便要上前,当仁不让的架势流露十足。青衣男子却一摆手止住,端起碗酒,一饮而尽。
朱崖不依不饶道:“店家,劳你去外面接两桶马尿给他喝,我请!”来的都是客,小店老板谁也不敢得罪,朝着青衣男子连连哈腰,满是歉意道:“大爷,对不住啦!这位爷怕是喝过头,说起胡话来了,您别介意!今日所用酒水小店请了,分文不取!”青衣男子道:“别介,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也不容易,酒钱还是要付的。”脸色一冷,“我先来帮他醒醒酒!”口一张,喷箭似的一股酒柱射向朱崖脸面,酒柱滑空,仿如一条水蛇,蜿蜒向前,却也不沉不落。朱崖头向后一仰,应变迅疾,满以为避得开来,谁成想酒柱凌空一散,化作水线齐注他脸上,煞是难看。
以达达尔为先,众壮汉哄然叫好。青衣男子冷目一照,道:“不知两位与云中城有何干系?”他为人机敏,心下已是猜到了八九。
朱崖抹去脸上酒水,抓起桌上朱蛇鞭,嗖地扫去青衣男子的头颅,一发既至,实有打裂头骨之力。青衣男子看出其中厉害,身子托地后折,两足紧钉地面,后额触地,腰脊略挺,只听“啪啦”一声,他后面桌上的酒坛已是七零八碎。
青衣男子挺身一刹,朱崖弃鞭换剑,身形一进,挺剑刺去。青衣男子尚未立稳,右掌抬起,护在前面。朱崖喝道:“削你狗爪!”眼见右掌马上不属已有了,忽见其右臂缩短半尺,左臂陡然增长半尺,仿佛是右臂一下补给了左臂一块。不单手掌得保,还径易守为攻,旋即斩下朱崖手中长剑。朱崖如何也不虞有此,左掌挥出。
掌来掌挡,两掌噗地一声竟沾在一起。朱崖只觉对方掌力如大漠狂风,喀刺一声,他脚下石板已然震为碎粉。
青衣男子师从“西域魔方”蒙古铁狮班巴斯,这一掌所用正是班巴斯亲授的“戈漠黄沙天”。那班巴斯为西域公认的第一高手,武功奇幻诡异,深不可测,世有传言:“西域魔方,招神役鬼”。
青衣男子掌力一摧,朱崖功力不及,七晕八素之下,噌噌退开数步。达达尔高唱赞歌:“汉狗!尝到我家将军厉害了吧!”
赤岸筹思道:“这一干鞑子欲要加害侯爷已是无疑,我等在此拖得一时,侯爷便安全一时!”赤魂枪握手,厉声道:“云中小将赤岸领教!”未等青衣男子开口,达达尔向前一步,马刀出鞘,道:“区区一条汉狗,何劳将军再动金手?”青衣男子笑而不语,已然默许。
赤岸跃出店外,赤魂枪一摆,喝道:“出来受死!”众壮汉齐喊一声,纷纷持刀杀将出去。赤岸见状,笑喝:“来得好!”赤魂一抖,刺倒壮汉一人,转身再喝一声,又是划破一人胸膛,杀人竟如割草一般轻容。三壮汉一前两后挥刀砍来,他抢攻上去,一枪打落在前一人的大刀,手一扬,抓住那人的后背,借着对方的力道,将那人当空抡起,扫翻后面跟来的两名壮汉。青衣汉子心头一禀,这十几名手下都是军中的百夫之长,谁想竟会在枪下走不出一招。余下壮汉倒也悍不畏死,如狼似虎,争先上前。赤魂扫过,又是结果两人,一个眉心中枪,一个人头落地。达达儿正要攻上,却被青衣男子叫住。
青衣男子浓眉扬起,道:“云中四将确有本事,小将倒是看低了!”朱崖冷笑一声,道:“历来都是狗眼看人低,实属再正常不过!”青衣男子却也不与计较,道:“当今宋帝碌碌,实不足论!俩位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将才,若能弃暗投明,来我蒙古,定能横行天下,名成功就!”朱崖听他游说之言,骂道:“弃你妈妈投你爷爷个屁!辱没祖宗的事情老子决计不做!”朱蛇鞭又扫,疾若惊风。
“愚忠!”青衣男子一改先前样子,马刀出手飞快,刀风霍霍。一眨眼,朱崖已受两处刀伤,战力大损。青衣男子全无罢手之意,刀刀要人性命,形势危殆之至。赤岸顿然明白,身形一掠,赤魂枪一挑,格住马刀,暗叫:“好贼子,心机一深如斯!”原来青衣男子的游说之说实是欺敌之策,无非是激怒烈性朱崖,借机先除一将,若是只剩一将便会容易对付多了。青衣男子眼见快刀未能取下朱崖一命,暗呼可惜。
赤岸看了眼朱崖,道:“一起来!”二将一左一右,鞭枪夹攻而上。青衣男子马刀左挡鞭风右拦枪影,一把刀如车轮般将二将圈在一起,二将均感到似是单独和他对敌一般,竟不是二将合攻他,倒像成了他包战二将。
达达尔见首领毫不落下风,遂是带着其他壮汉安心观战,呐喊助威。
三人由店外战至店内,又自店内战往店外,小店内外的摆设物事,一股脑儿全给葬身激战,店家也不敢索要赔偿,只顾收拾细软,匆匆逃命去也。此时,古梁阳瞧着空中碗碟横飞,生怕一不小心给打破脑袋,赶忙伏倒,两手抱头,两肘着地,一撑一拄在桌下椅间向前挪移,姿态甚是滑稽。
激斗一久,青衣男子的征戎马刀源源展开,当真是有摧枯拉朽,大杀四方之势。二将徒呼负负,勉强支持。赤岸定下一念,心中振振道:“家中妻小,相烦侯爷代为照料了!”一念既决,提起全身气神集于赤魂枪之上,直奔青衣男子的胸口,势要来个玉石俱焚。
仓促间,青衣男子马刀奋力格开惊魂一枪,全未想赤岸突然放开赤魂枪,双拳电击而出。青衣男子挥刀一削,一瓢热血溅撒脸上,自己被赤岸的连环拳劲击退三步,连吐出两口鲜血,达达尔正欲前来相扶,却给他一声喝住。再看,赤岸已是胸膛破裂,血如泉涌,大红袍殷成深红,欲要站稳却有不能,摇晃几下,倒入朱崖怀中。
青衣男子也不察伤势,微微换了口气,抬起双眼,目光之中霸气余四成,佩服居六分,道:“西入强秦,荆轲之胆,好汉子!”微顿“只可惜……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话到此处,目光中尽换作惋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