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惊江湖 第二章 满座衣冠渗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0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满座的江湖人与男子前一刻还在高谈阔论为着江山社稷面红脖子粗,转眼却被一个并不身强体壮的官家抢走了人,面子都有些挂不住,一时气氛有些僵。
此前一直拌嘴的茶客却犹对那黄衣男子余忿未熄,冷哼一声,倒先开了口:“这黄衣少侠,你之前满嘴的家国情怀,怎的如今一个小姑娘都不敢帮上一帮?”
那黄衣人还未回过神,被他一点先愣了愣,而后勃然大怒,咬着牙道:“怎的,人都说了是要倌人唱曲,又不是要怎样,更何况……”
他哼了两哼,继续道:“更何况那小妮子不是跟着去了么,说不定她心里也是乐意的,我作甚挡着她的财路。”
那人本只是要落对方的面子,岂料这黄衣男子一张口就颠倒黑白,那姑娘明明满脸的不愿意,年纪轻轻出来卖唱,多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然而如此可怜人到他嘴里便是低贱的娼妓,倒不如他一声不吭显得高尚,不由得也跟着怒了:
“想你之前还想着报国抗敌,我看你就松了张嘴皮,紧了根贱骨头!”
“你!”黄衣人一把亮出佩刀,“看刀!”
言罢,厅堂里一阵刀光剑影,迎战之人想必也是有一番武艺的,对着虎虎生威的一刀也并不太怕,你进我退双方过招方过双十之后,明眼人就觉那黄衣人渐落下风,疲于拆招。众人之前也是听的来气,如今见他吃瘪不由得暗自叫好。
如此纷乱嘈杂之地,一点也未惊扰白衣少年与他对面的刀疤之主,两人一个吃饭一个喝茶,眼前翻飞的刀剑并未打扰他们的雅兴。
而后,少年人突然耳廓一动,男子亦往窗外望去。
在远处,隐约响起了一片喧噪之声,虽离得远,还是入了两人的耳朵——先是怒斥痛骂,渐渐的,夹杂了一声声哀号,依稀似有“救命、救命”的求救——想是原先那官家挑的茶店出了纰漏被那官家责罚,而后竟有粗野的笑声,闻声并不像寻常宋人,倒像是金人一贯的嚣张跋扈。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呼直直刺入了他们所在的茶店,
仍在缠斗的两人具是一愣,都停了手,闹哄哄看着热闹的众人也静了。
耳尖的分明可以听出是那小姑娘的声音。
那小姑娘有险!——
众人心里想得分明,然而对着自己人仍能大打出手的,面对那来自同胞的求救却是踌躇不前。
“救命!”
又是一声更惨烈的哀嚎,呼救分明没有指名道姓,但众人听着却觉得是那小姑娘晓得这里人多,直直冲着自己叫出的,一时间众人更是进退难定,拿捏不准是否要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招惹那官家。
“救命啊……”
这清亮的声音由强转弱,眼见着后继无力,也不知受了那官家如何的欺凌。然而此时众人仍在面面相觑,那个黄衣男子亦是咬牙不肯上前。
而先前那个一直毫无动作的白衣少年却是轻轻一拍椅背,自窗前飞掠而出。
旁人只觉得眼角白光一闪,那人已跃出茶店数十丈,只有那自负刀疤的男子见着了,他略有些不信的看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眼前仍是对方那一闪即逝的光彩与杀气,那模样远比初见时样貌的更惊为天人。
有人反应过来,赶忙趴在窗边低喝:“别去!!”——官家与金人一道出行,多是带着大批武将与高手的,这少年生的极俊,这不是……这不是羊入虎口嘛!
即刻,那呼喊之人被同行伙伴七手八脚的扒拉回来,这声音若是传到了官家金人耳朵里,怕是一屋子的人都要跟着陪葬呐!
只听那放肆的声音仍在笑,已不可听得小姑娘的动静,虽不敢过去,众人心里还是暗暗的替那少年捏了把汗。紧接着,远处的茶肆忽然火光冲天,那隐约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忽然化为怒号——
茶店的人耐不住性子纷纷离了座站在窗口往外张望,远远地,殷红的火舌里似有什么人影忽隐忽现,虽一闪一闪瞧不真切,但那一声惨过一声的凄厉痛呼却是实实在在的砸在他们胸口,振聋发聩。
过了良久,哀嚎声渐止,火光暗淡,再无声响了。
想那官家人声鼎沸,竟是连一个能逃出门来的都没有。
呆了又呆,所有人都似是失了声音,但心底却有一腔热血直冲胸肺,撞得他们头昏眼花。而后只听一道悠长的哨声,屋外马儿嘶鸣着朝不远处奔去,便是真的万籁俱寂了……
半晌,终有人喃喃出声:“爽快……真爽快!”
唯有那刀疤男子望着那由盛转衰的火光,面色阴沉如水。
镇里出了如此杀人大案,惊动了上头府衙,县令见了那现场,惊得连那乌纱帽都快扶不住了。
事发之后,似是怕惹祸上身又似心中纾解难发,众人都是默默散了,连那对招之人亦是相顾无言。
只有几个胆大的留下探听消息,这才知道隔壁那死绝了的是真真正正的金使。怪那金使霸道狠厉惯了,以为这江南江北之地已是没人,竟然光天化日将那店家打打杀杀,更是辱了无辜前来唱曲儿的小姑娘,算上陪同的当地官吏,现场发现了十八具尸体,皆是一剑毙命,唯有那领头的金使,被捅的和个漏葫芦似的。
“陈县令,您看这……”
“看什么看!规矩不懂吗!”那县令深知如若此事如实上报,那这乌纱帽不保事小,小命不保事大啊!
师爷算是个人精,见那县令捂着脑袋,便低低嘱咐着:“但凡见着的人都抓回去,留一两个机灵的人证,剩下的……”
他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动作,底下听命的差役也是跟着一阵心寒。
这时,一人拽着两匹骏马上前,那县令见闲杂之人最是头痛,挥挥手让师爷打发了,幸而那师爷是个精通实事的,只望了一眼,惊了一跳,赶忙小跑着过去招呼:“邱三爷!您不在年老大身边,怎的来咱这小地方了!”
被唤作邱三爷的男人,全名邱庆,是年部仅次于年老大秦赫的三次子,在家排名老三,第二个儿子,他嫌正名儿不利索,便给自己取名三次子,江湖尊称邱三爷。
只见邱庆年纪轻轻,头发花白,扛着一把大枪也不显得吃力,他冲那师爷点了点头,径直越过,在那刀疤男子身前站定:“老大。”
县令眼睛突然睁大,连师爷也都是猛的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以他们的身份,是没资格见到年老大的,所以不认识倒也正常,然而正因不知道,之前他们阴恻恻的商量着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年老大可是一声不吭负手立了好一会儿……
“嗯,走吧。”秦赫倒是没多说什么,接过长枪,翻身上马,也不管那县令几乎乞求的眼神,催马走了。
那邱庆似乎更平和些,冲两人一抱拳,也要上马,师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塞了沉沉一袋东西过去,邱庆微一挑眉,随后露出两人心知肚明的笑容,也走了。
看他收了,师爷与县令齐齐松了口气,背后冷汗淋漓,见人跑没影了才敢转身。
“老大。”邱庆快马赶上已跑出好几个身位的秦赫,见人扭头,便将师爷临走塞给他沉甸甸的钱袋子在手上晃了晃,“大事儿啊?”
“没什么大事,死了些金人而已。”
“对于那些小官,一辈子也就能遇上这杆子的事儿了。”邱庆顿了顿,“那凶手派飞鹰去查查?”
他聪明的避开了老大在现场,还能让凶手走脱的细节。
“也好。”
金国与朝廷目前关系暧昧,大有以江为界,各分东西之意。
左丞相看似极力阻拦,实则暗度成仓,加之当朝者一意孤行——秦赫一直身处帝都,此次亲上江北,为的便是将一直处于口头交易的条款落到实处。
一旦条款签下,便约定十年之内互不再犯,而条件,是江北义军顾长缨的向上人头。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眼色发冷——饮鸩止渴,若没了义军的缓冲金国挥军南下也只是分秒之事。只是近年来他一直秘密操练宋军,奈何却时日尚欠,此时不便与金人彻底撕破脸皮,若答应此事,从即刻起到顾长缨人头落地,便起码有了半年的空白期,如此便给了他机会与那金军像像样样的打一场。
于利于义,这一遭都是不得不走——虽然他并不觉得金人会将那一纸合约看得多重……只是时间,他迫切需要时间去完成谋划了数年的大局之念。
两人赶了五天四夜,终是在正年节抵达了约定的地点,正正的红火日子,这片土地却像是结了霜,冰寒刺骨,风里皆是血腥的铁锈味。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一家亮了灯,秦赫将缰绳丢给邱庆,人已经登上了台阶。
天气太过刺骨,鲜血分明还是殷红的颜色就已冻得凝固在了地上,他看也不看被横七竖八扔在地上的宋人尸体,只是在屋内立着,平静而波澜。
屋内坐着四个金使,身后立着两个护卫,实在遭不住秦赫的威严,其中一人站起来,用生硬的汉语道:“年老大。”
“崔金使。”秦赫冲他点点头。
“您请坐!”那崔金使指了指边上的座位,大笑,“招待不行,实在招待不行!”
“无碍,这本是我的地方,招不招待一个样。”
尚坐着的几个人汉语不行,倒没什么表示,那崔金使很明显笑容凝了凝,眉宇间隐隐见了怒意,然而眼前的人是宋朝最负盛名的年老大,那柄黑枪那浑厚功力,都是他没有自信讨得什么好的,更何况,此次还有更为重要事……
他支撑了一下笑容,继续道:“远道而来,都是客,都是客。”
这时,邱庆也跨步进了来,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随后道:“哟,你们费心了。”
这句话较为浅显,坐在椅子上的金使也听懂了,随即面露得色:“不听话,没用的东西。杀了,金国强大!”
“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还能杀了很得意?”
这句话虽然生涩难懂,然而邱庆脸上藏不住的鄙夷却是被读懂了,金使自入了宋国从未被如此怠慢,随即拍案而起,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邱庆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是在骂自己。
“息怒!都息怒!”那崔金使左右都劝了劝,“正事要紧!”
那金使满脸暴怒,却是忍了忍,想来对于那顾长缨的忌惮非通常人所能比拟,这协议换言之对于他们也确实重要,只是金人从不是肯落下风的。见邱庆面前预留了两个空位,金使左手一挥,原本站在身后的金人护卫应声上前,坐在了其中一个位置上。
如此,便算是要邱庆以仆人的身份站在身后了。
秦赫眉宇不动,旁边找了个角落阴暗处坐了:“你们聊。”
崔金使皮笑肉不笑,直起身:“年老大,您这样不妥吧!”
“怎么了,崔金使,你们要求我老大亲自来谈,人也来了,现在要谈这协约,他也在场,要求不要太过分了!”邱庆轻轻摸了摸那木桌,手指移开时,深深五指手印入木三分。
崔金使见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与其余几个面面相觑,唯有那个一直很冲的金使拍手鼓掌:“好功夫!”
“过奖。”邱庆欠了欠身,一屁股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那崔金使见年老大仍没有过来的迹象,无奈之下只得道:“协约没问题,什么时候见了头,什么时候就达成了,但是我们大使说了有一个新条件。”
邱庆闻言蹙眉:“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