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惊江湖  第一章 初见已锋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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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节几日,田间地头都是空空荡荡,人们成堆成堆的聚在一道唠家常,习武之人也愿意选在茶歇落脚,交流、探听实事动向。
    这店地处城镇正中,虽有些破旧却位置极佳,颇受江湖侠士喜爱,所以便也积聚了些人气,沉寂了一年的茶店总算有了生意,掌柜脸色终是好看了些。
    然而他却不得不命人将那临时赶制的丧幡挂上了门口,连那牌匾之上亦有白布。喜气洋洋的红灯笼遍布街头巷尾,这万红之中一点白尤为刺眼,再几日便是年夜了,百姓皆是看中老底子习俗,要在这日子里上香祈福,和和气气以求来年和顺,在如此动荡年岁里更是如此,而他在如此佳节触霉头、惹丧事最是不吉利,惹得店内之人纷纷皱眉。
    有人耐不住性子:“掌柜的,不想我们在你店里吃喝直说便罢,你这般所为何!”
    此言一出,纷纷有应和之声。
    掌柜闻言亦是愁眉苦脸,赶忙从梯子上下来,舔着脸赔罪:“这位爷,您说的是哪里话,我这小店一年也就开张了这一回,哪敢不愿意!”
    那人衣着黄衣,平眉小眼,闻言冷笑一声:“我见你也未披麻戴孝,不像家中出事,那你说说这青天白日挂丧是作甚,平白给我找晦气吗!”
    掌柜姓王,人小精瘦,最会察言观色,然听了这话简直要跳起脚去捂那人的嘴:“客官你这话可万万不能胡说!”
    言语之人脸上浮起一丝怒意,还未接口,另一桌的稍早便坐于店上之人看不下眼,替掌柜的搭话:“这位小兄弟,你可能有所不知,年老大前几日刚走了他那发妻!”
    听言,杂乱着喧闹了半天的茶室约莫是静了静,随即又心怀各事的纷纷起了话头,想来众人都是听闻了消息的,却相互不敢确认。
    那黄衣男子也愣了愣,却仍不肯罢休:“那年老大死了女人,要你在这儿充什么孝子?”
    这话若是武学大家说说倒也罢了,如此黄衣小儿信口开河,却是说的众人纷纷皱眉。
    年部于数十年前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帮派了,帮主秦赫年少成名,一把重毕枪法睥睨天下,在江湖沉浸数十年,手下三次子、九大老、十二飞鹰都是排的上名号的高手。
    前几年入了左丞相的府门,门楣上添了官印,新组了三十五铁骑,眼线遍布天堑南北,鼎盛更胜从前。
    原本这都是与人无碍的,只是年前局势刚稳,秦赫便借口金人斥候混迹江南,下令抓了多少逆反左丞相之人,一时间风声鹤唳,众人对他即敬又畏甚至还是有些恨的,现下除了江北那位,恐怕无人敢逆其锋芒,唯恐被当叛逆抓了去——如今江北与金人相互牵制,他人势单力薄,普通百姓人人都争相保住小命,又有谁敢以卵击石呢。
    如此便也可以理解掌柜的有口难言了,别说这次死的是年老大枕边人,哪怕是年府的一条狗,恐怕这白丧也是不得不挂的。
    “慎言呐慎言。”另一桌的人摇了摇头,也不再劝。
    那黄衣人却仍是抓着掌柜不放,掌柜干站着赔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正是尴尬,门口冷风一晃,进了一个客人。
    掌柜赶忙去迎,只是见到人时又是一愣,他本是平头百姓,因了眼睛毒些才开了这店做些生意,只是眼前之人,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说不清是他身上的什么气质,就只是平平淡淡的站着,却生生将他压在当场,这气夹着北风,令满堂之人徒然惊觉,齐齐住口,转目看向门口。
    那人身形伟岸,肩宽腿长,滴水成冰的天气只着单衣,似是自江南而来。
    推门间露出他那道自脖颈一直蜿蜒至胸前的狰狞疤痕。那人慢条斯理的将整间屋子连人带物都扫了一遍,凡他目光扫过,众人心中不由都紧了紧,手不自觉的摸向自己的兵器,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只是那人目光不作停留,眼眸一转,在掌柜眼前打了个响指:“用膳。”
    他说的并不响,只是四周太静了,众人只觉惊雷炸响耳畔。
    因他来时快是饭点,好座早已被占,掌柜心里打着鼓,小心翼翼的将他引到一处窗口——虽视野宽阔却是寒冬腊月,冷的很。所幸那人并不挑,顺势落座点了菜要了茶,没有为难。
    茶客见人并不再多动作,虽心有警惕却都不敢再多看,如此英雄出现在边陲小镇,定有大事发生,只是年关将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纵他们有千万好奇,也不敢上前打听。
    如此这般一来一去,那人已开始动手吃饭。
    粗茶淡饭,那人却是眉都不动,吃的津津有味。
    总算放下心来,那黄衣人又道:“年部虽家大业大,高手如林,然而一做了那朝廷走狗,嘿嘿……”
    言下之意,对年部的轻蔑之意呼之欲出。
    江湖人大多于朝廷有天然的蔑视,对于江湖人投身庙堂更是不齿,只是那年部,虽已是朝廷人却仍无人能撼动。这话说了,倒是听出那黄衣年轻人似乎是个热血男儿,虽他出言粗鲁,倒是得了不少善意的目光。
    “那你待如何?”一人好奇接话。
    “如何?”那黄衣人见不少人留意自己说话,不由更得意起来,“大好男儿,自然为国为家,除金狗,定天下!”
    “既如此,为何不投那江北?”
    “江北?”黄衣人闻言鄙视之意更甚,“穷山恶水多刁民,不成气候,枉送性命。”
    “!”一人拍案而起,“小子莫狂言乱语!”
    座上多数是江湖中人,提起江北都是服气的,江北卫霍人,本不是军队出生,全是大江南北因一个义字为了一个国字聚到一起的江湖人,本如一盘散沙,那顾长缨却有能力将他们尽数用在刀刃上,宛若一支劲旅又似一把长剑,狠狠插入金人前进的道路上,不让分毫。
    他为义军取名卫霍人,意在像卫青霍去病那般神勇,而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虽手中人力物资稀少,却一直驻守寒苦之地,不曾退却。如果提到年部是敬畏,那江北便全是敬佩,是故此时黄衣人如此说话,皆是不平。
    黄衣人冷哼出声:“你若江北觉得好,怎的不见他将金狗打出去?”
    “这势力之大,关系之复杂,岂是你一两句轻松可定?”
    “若是金人在我面前,我定杀入重围,取那金人狗命,而不是畏首畏尾,缩在江北不敢出去!”
    “就凭你?你这小儿不知好歹!”
    黄衣人还待回嘴,屋外一声马嘶,一人顶着寒风,推门而入。
    话茬被人打断,他冷哼一声,不由得嘲讽:“今日生意真是好啊。”
    掌柜在听闻由头不对时已躲入了后厨,如今听到声响,不得不再出来:“客官……”
    “饮马、用膳。”
    声音冰冷、气息静谧,掌柜不由得迎上了那人的脸,而后又是一呆。不只那掌柜连众人望之亦都是惊艳的。
    虽只是冷面冷眼,一袭白衣,却挡不住对方那极俊的五官与冷冽风韵,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削肩猿臂、细腰窄臀,只站在那儿,从脖颈腰眼到脚踝便无一处不让人觉得仿佛恰到好的进人心里,连着那喜庆日子里的平淡白衣都是好看的。
    偏僻城镇,多少人没见如此风神的年轻人,恨不得眼睛都看直了。
    那人似有些不耐,他提了提自己的佩剑——众人又顺着他的手望向他的剑,拇指上一枚通体温润的黄玉扳指,带了些纹路,五指之间的剑体古朴无华,又不由得赞叹:好玉!好剑!
    见掌柜仍不应,他又重复道:“饮马、用膳。”
    “啊?哦哦哦……”掌柜连忙回神,只是这时已没了空桌,他私心又不愿意将如此俊俏哥儿安排到这些满嘴污言秽语的粗人中间,正是犯难时,窗边一人指了指自己身前仍空着的椅子:“一道?”
    有的便怒目看向那声源头,眼中甚是不满,只是还没触到那人,又都不敢了——是那刚进来带着刀疤的男人。
    这白衣少年闻声扭头,静静的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在众人的无声拒绝下走了过去。
    掌柜赶紧跟上张罗着他坐下,替他摆了碗筷,斟了茶水,又小心的将椅子搁着与那人隔了那么一点距离,白衣少年似乎对这些都不甚在意,连膳食都让掌柜看着上。
    等七七八八都安顿完了,任众人的目光如炬,白衣少年始终摸擦着手上的黄玉扳指,一言不发。
    直到那桌上重新摆满了菜色,旁人才堪堪回了神志,那带疤青年正在喝茶,偏僻地方,茶叶寡淡的很,只是配了那镇里独有的沙茶壶,煮好的茶叶似苦带甘,也值得那么回味一二。少年端起碗筷,面前不过一碟肉丝与青菜,掌柜自作主张给做了一尾当地特色的辣子鱼,满满一盆铺着辣椒的端上来,鲜艳夺目,也不知那少年人吃不吃得惯。
    过了晌午,便有唱曲儿的来店里卖艺了,原本掌柜是不乐意的,但是大过年的,见对方虽然落魄好歹衣着得当,也就放了进来,权当给满座的客官们寻着乐了。
    那唱曲儿的姑娘赶紧千恩万谢的,挑着个角落坐了,稳了稳台,便清唱起来,开头起了两调,听起来像是楚辞的行风,热烈而温厚,音色质朴且清亮,唱着唱着似乎都能瞧见那烂漫山花与动情景致了,正应了这新年的景头,满室的人渐渐都不说话了,只是慢慢听着,忆着,连那刀疤男子的神情似乎都缓和了些。
    “砰”的一声响。
    厅里第三次入了人,只是那人不似客倒更像是官人,门大开着,背着光,只一套官家打扮尤为显眼,他两只脚还未踏进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倒是先传入了内,打乱了之前的平和,连着那唱曲儿的也停了。
    掌柜暗自叫苦,赶忙上去迎接系马,却只见对方身后空空落落的,似乎是步行而来。
    只见他神气骄纵,也似前人一般往店里面扫了一遍。如他所料,偏僻店里并没有什么官爷,便露出一脸不屑。
    “刚谁在唱曲儿?”
    坐在角落的唱曲儿人被点了名,周身一震,见对方气势,不敢应话。
    那官人似是不耐,嗓门更大更尖了:“是谁唱的?”
    见实在躲不过去,小姑娘战战兢兢的自角落里站起:“爷,是我。”
    官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阴沉的脸上总算一喜:“总算这山林野地里也有像样儿的货,你跟着爷去罢。”
    说着就要上前去拉人。
    小姑娘听要将自己带走,哪敢让他碰着,赶紧往后缩了缩:“爷,咱去哪儿啊。”
    “哪里废话,定亏不了你。”
    那官人面相极不好,这话又实在不正经,一听就是有去无回的事,吓得那小姑娘脸色发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十分可怜。
    坐在一旁的人看着不忍,搭腔道:“人家姑娘不愿意,你青天白日的难道要强抢?!”
    那官家人闻言大怒——如今世道,官除了金人哪里如何肯服别人?当下就要回骂,因见这人带了兵器,他自己孤身前来要人,怕是得吃亏,只色厉内荏道:“你哪只眼睛见我要强抢了?她本就是个唱曲倌人,我带她去隔壁唱曲儿不行吗?”
    他一句话说的完整,片刻间众人也都找不到话回,只得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外瞧,隔着条街倒似乎也是个茶馆,看外观似是更为精致些,原本早些时候无人,现下约莫确有人大声讲话,只是那地儿离着远,并不能听清到底说了些甚,估计这官人就是自那听着曲调来寻的人。
    虽有些霸道,然而到底官字当头,来人也似是不少,众人虽有些不快却也不好再明着阻拦。
    见再无人反驳,那官家重重拍了拍腿间灰尘,与那小姑娘阴阳怪气的教训了几句,类似讲到了那儿的规矩,便将人拉着扯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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