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赌情、心为安
    迎上面前人儿询问目光，御天行表情有些微妙，但见御紫炎似乎不打算就此揭过这事，最后只得叹息一声，抱着怀中人的双臂又略收紧了几分，才缓声说道，“真实名讳我也不知。不过听燕琉晖似乎称他为——”未央”。”
    “未央”二字话音刚落，御天行便毫不意外的看到御紫炎的脸色蓦的一变。沉默一会儿，方才听到怀中人儿从喉间发出略显涩哑的声音，“您……是早就得知了他的绰号，却特意一直不让紫炎知道的吧？”
    御天行自然清楚简单的一个名讳、该死的一个巧合，又触动了这人儿前世那些不愿想起的记忆。他也知道对方已明了他的用心，因而并不多做解释，只将那脸色有些苍白的人儿拥在怀中，柔声道，“曾经的那些过往都已过去，往后的日子你只是我的炎儿，你的岁月里只有幸福、安康。”
    御紫炎任凭御天行拥着他，垂下眼睑静静倾听自对方胸膛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节律分明的律动让御紫炎原本有些起伏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父皇说的没错，“未央公子”……那是属于前世的记忆。那段曾经被当作玩物的屈辱经历，承受了多少邪念与嘲讽的绰号，终将随着夜禹桥的逝去而慢慢被人遗忘。
    而今的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被这个男人赋予了新的生命、新的名字、以及新的人生。
    原本垂下的嘴角缓缓上扬，御紫炎含笑说道，“您不是曾经告诉紫炎，一旦入道修真，日后若想要修为精进，便得面对重重考验。待有朝一日历劫飞升进入仙界，前路还会有更多困难险阻？”
    言下之意，如此怎么可能今后只有“幸福、安康”？
    听出御紫炎话中的俏皮之意，御天行的眉梢也随着扬起，稍稍放开怀中人儿，弓着手指轻刮对方的小巧鼻尖，“怎么？学会打趣我了？”
    不待御紫炎否认，御天行又继续笑道，“打趣也无妨。炎儿若当真有意潜心修行，我便陪你一起。日后无论什么考验、危险，我们都一同面对。”
    毫不作伪的话让御紫炎闻之心颤，下意识开口相问，“紫炎当真值得父皇舍下凡世种种？”
    御天行洒然一笑，“只要有炎儿一起，纵是要上天入地、出生入死，又有何不可？”
    直接得近乎告白的言语令御紫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目光闪躲，有些局促的问道，“对了，祖皇帝之前说会带人前来。几日过去了，您是否有祖皇帝的消息？祖皇帝挑选的前辈是否也要来观察紫炎一番？”
    看到御紫炎的反应，御天行心中了然——对于他的心思，这人儿虽已隐约有些察觉，却不敢直面。依着这人儿的性子，他无需费心多想也能猜到这人儿心中的种种顾虑。
    御天行黑眸中金光闪烁，待眼下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他便打算将他们二人今生的关系、以及前世的纠葛一并告知。即便并没有找到任何明确证据证明这人儿百分之百便是那人的转世，但他的心已经有了定论，这已经足够。
    虽然眼前人儿的性子不复梦中那般恣意张扬，却更加让御天行心怜——这人儿前世该是经历了多少辛酸与磨难，才会变得如今这般小心翼翼、慎谨守恪？怪只怪他没有早一点寻见这个人儿，让他远离人世间一切的丑陋与伤害。
    又或许……早在万年前他的冷漠木讷便已将那人伤得太深，深到铭记骨髓，才造就了这人儿万年后的今日瞻前顾后、踟蹰不前。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欠这人儿的，他会用尽一生的力气去偿还。
    “祖皇帝几日前便已将人带回。”御天行掬起御紫炎的一缕柔软发丝轻轻摩挲，同时语气平常的答了一句。
    “那——”
    御紫炎闻言却是一惊，已经好几日了么？那父皇怎么没有请人过来？
    御天行放开手中的发丝，转而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以示安抚，“炎儿放心，祖皇帝带来的人，不需特意来见，也能观察到炎儿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便请他在燕琉晖的手下来觐见的时候，也一并观察了炎儿的举动，然后让他们二人聚在一处相互参详商量，一同准备。”
    御紫炎闻言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之前确实听父皇提起过，修者能以“灵识”代替双眼，感知外界发生的一切。修为越高，灵识覆盖的范围便越大。这倒是十分便利，能够不惊动任何人便将需要的信息轻松掌握。
    “那紫炎是否可以开始洗经伐髓、筑基入道了呢？还是待替身前辈一行出发后，紫炎再闭关入定更为稳妥？”
    听到御紫炎的询问，御天行微微一笑，轻抚面前人儿的脸庞，道，“只要炎儿愿意，随时可以服用筑基丹。只是炎儿想要闭关，需寻得一处安静所在，还得保障安全、不被外人打扰。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涤清别院的密室最为稳妥。若炎儿也觉得妥当，我们准备一下便可前往。”
    御紫炎闻言一愣，“”我们”？您……也要一起么？”
    御天行眉梢一扬，“那是自然。我早就说过，会一直陪着炎儿，不再让你孤单。方才我也说了，只要炎儿愿意，我会与你一同上天入地、同生共死。炎儿是忘了，还是觉得我只是随口戏言？”
    御紫炎连忙摆手，有些慌张的解释道，“父皇金口玉言，自是一言九鼎，紫炎断不敢怀疑。虽说那神秘人不好相与，父皇若能静心修炼、提升修为，应对起来也能多几分把握，但您身份不同，若当真同紫炎一道闭关，朝堂之上无人主持大局可如何是好？”
    “呵，我不过一句玩笑，炎儿何必如此紧张？”
    御天行笑着宽慰道，“炎儿放心。你初次服用筑基丹，入定时间确会长些，但我已有了根基，每夜陪在炎儿身边打坐休息，随时可以醒转，不必真的闭关不出。何况即便我真的到了突破的紧要关头必须要闭关几日，影卫中也自有专门负责代替我抛头露面的替身，炎儿无需顾虑这些。”
    听了御天行的解释，御紫炎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想了想，御紫炎复又建议道，“那父皇夜间不若就留在御华殿中打坐修炼，便不必往返于宫中与别院两处，省去许多周折，免得太过辛劳。”
    御紫炎倒是不担心父皇打坐影响休息——毕竟修炼是吸取天地灵气，比单纯的睡眠更能起到恢复精神的效果。可来回奔波于两地之间，却会无谓消耗精力。况且离开宫中重重守卫，即便别院乃是影卫的大本营，但路途中也难保有什么意外发生。
    谁知御天行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没有炎儿陪在我的身边，我如何能够安心？若打坐时稍有分神、走火入魔，岂非得不偿失？”
    这——
    御紫炎一时语塞，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对方一本正经的断言。
    见小人儿沉默不语，御天行微微一笑道，“炎儿也不必太过担心。别院与皇宫之间有秘道相连，走过去并没有很远。况且对我而言也是一种修炼，一举两得。”
    对于御天行的坚持，御紫炎一向都做不到真正忤逆，只好点点头。既然需要他配合的准备工作都已结束，御紫炎便觉得尽早筑基修炼，习得一技傍身，也可让父皇少了几分后顾之忧。因而不再多作耽搁，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动身前往涤清别院。
    被御天行抱着，御紫炎心中仔细计算着通过秘道行走于宫中与别院之间所需的时间，发现果真如御天行所言，没过多久便到了，也就彻底放了心。
    待进了涤清别院的地下密室，御紫炎惊讶的发现室内的陈列摆设竟与御华殿中一般无二。还有霜月和霜洁两个小丫头正来回忙碌着。见两人来到，两个小丫头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上前行礼。
    御天行挥袖示意两姊妹各自去忙，收回视线便瞧见御紫炎微张着小嘴的意外模样，满意一笑。
    借着弯腰将御紫炎放在地上的动作附在后者耳边低声解释道，“早先和炎儿商议好会在此处暂住后，我便安排人将这里整理了一番。炎儿修炼时，别院中自有专人看护，霜月和霜洁两人则守在此处。若炎儿自入定状态中转醒，我却不在炎儿身边，他们二人也能从旁协助一二、并且及时报于我知。”
    御紫炎闻言不由有些动容——他万万没想到父皇为他设想得如此周全、安排得如此细致。
    “怎么？这就感动得红了眼圈么？”
    御天行注意到御紫炎的表情，心情舒畅的打趣道，“那日后我会对炎儿更好、令炎儿更感动，到时候炎儿想要如何报答我呢？”
    御紫炎闻言回身郑重一揖道，“父皇已经待紫炎极好。如此照拂厚谊，紫炎会一直铭记于心。若父皇日后需要，便是让紫炎拼了性命也——”
    “不许胡说。”
    御紫炎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微凉的手指抵住了唇瓣，抬头迎上的是御天行有些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的眼神，“我对炎儿的好，可不是想要炎儿赌咒发誓、以命抵命。我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人，要是动不动就要豁出性命去，那我可要头疼死了。”
    御紫炎脸上一红，慌忙低下头去，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冲动与口不择言，却又因御天行毫不掩饰宠溺纵容的话而感到止不住的欢喜。原来有人这样无条件包容他的一切笨拙、放纵着他的一切言行，感觉竟是如此温暖、安宁。
    或许……真如这个男人所说，假以时日，他果真能够一点一点的找回几乎已经被他遗忘在角落的、真实的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做出自己心中所愿？
    抬起御紫炎的下巴，与其四目相对，御天行只觉对方紫色的眸光中似有千言万语，藏在眼底的情意也与往日有些不同。御天行心跳不由一阵不稳，却到底留有一丝理智。
    御天行清楚，这人儿此刻对他流露出的信任与依赖，到底还是基于那一份虚假的血脉亲缘。眼下乱局未定，这人儿难免心事重重。他若再将深埋心底那些秘密如实以告，怕是反倒要搅乱了这人儿的心湖，心思不知会往哪个方向发散了去，最后若是钻了牛角尖，拒他于千里之外，那他可就后悔不及了。
    深吸一口气，御天行按耐住起伏的情绪，对御紫炎柔声道，“炎儿今夜刚刚到此，并不需急着入定。你我先在此住上几日，待炎儿对这里一切都更加熟悉了，我再亲自为你护法，守着你服用筑基丹。炎儿觉得可好？”
    御紫炎闻言再次感念御天行的体贴细致，不再推辞，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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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密室中寂静无声。
    御紫炎缓缓睁开眼，子夜更漏，他的一双紫眸中却全无睡意——不得不说，父皇对他实在了解至深。即便这里布置得与御华殿一般无二，但到底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确是有一丝不适应，难以入眠。若方才当真立刻入定修炼，也许，真的会因为心境不稳而出了什么岔子。
    尽量放轻了动作慢慢转过身，看向与他近在咫尺的男人。俊逸的睡颜坦然平静，少了几分醒着时的凌厉与威严，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心情很是愉悦，连带着御紫炎的情绪也染上一抹轻松。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御紫炎心想，这个男人气势迫人时也好、安然入睡时也罢，无论以何种姿态示人，竟都能令他觉得无比安心与放心。忆起一年多以前自己还对这个男人处处提防戒备，想想都觉得有些滑稽与好笑。
    御紫炎一时又想起连日来父皇的种种安排，以及坚持陪他留宿于此的决定，紫色瞳眸低垂。
    直到数日之前，他还在自欺欺人的告诫自己可以独自一个、避世而居。然而朝夕相处那么久，恐怕再没有任何人比他自己更加清楚，他是有多么看重两个人默默相伴的这份安宁与默契。可……坦承这份依赖，又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御紫炎心中的不确定刚刚腾起，便觉一只修长的手臂将他圈入怀中。迎面温热的气息将他笼罩之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的身上似是有些凉意。
    一瞬间的动摇刹那间土崩瓦解。御紫炎缓缓合上双眼，任凭自己更加靠近了一些面前温暖厚实的胸膛。这个人经年累月用点点滴滴的无数细节堆砌而成的信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高筑的心墙慢慢瓦解。而今环绕在他周围的，不再是一个看似牢固实则脆弱的冰冷壳子，而是由这人的温善照拂为他重新建造起的，一座更加牢固、坚不可摧的堡垒。
    附和着背上传来的、有节律的轻柔拍打，御紫炎不知自己到底何时进入了梦乡。只记得意识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以前，模模糊糊的对自己默念道——再赌一回，就再赌这最后一回罢。就将这一颗心再交出去一次，赌这个人不会欺骗、不会背叛、不会伤害他。
    ·第一卷完·